辰水

1985年，第一个磨坊落户

当一台巨大的机械，被一辆马车运到村里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的样子像一头巨兽，还没有发动

却早已露出恐怖之相

那个年月，所有的村民都被十里山路

十里羊肠小道，震慑到

心惊胆战。一边是悬崖，一边是赶山的小道

莫不惊恐，而事实上，总有三两人

隔上三五年，被无底的山谷吞没

穿过这么艰难的路，只为去磨一袋面粉

或者只有半袋，也未可知是

一袋面粉的重量是多少？扛在肩上

贴心的幸福，十里山路，不换肩

1985年，我还刚刚入学

一个傍晚，放学后，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挤进学校旁边的房子，后来的磨坊

上面有红旗飘动，至今

也有一个小小的风车旋转，孩子们的童年

记忆里，也许有着小小的偏差

看到那么一台机器，我还是惊呆了

它那么真实，并有着厚厚的铁

和巨大的吞咽之口

转动，转动……在人们的期待之中

它呼吸，它工作

它吞吐着浓厚的烟尾气，那一刻

却竟然嗅出一种香

吃掉一袋麦子，仅仅一瞬

或者更少。为此，一台机器的努力

来自它强大的心脏

数不清的麦粒，饱满、光泽。带着一个人

身体上的体温，进入

变成了洁白的面粉，新的，刚刚

还有着机器的热度

这似乎是魔术，似乎又不是

但它的确吐露了一个生活的真谛

面粉比麦子，更容易下咽

1986年，第一辆汽车开回家

比风更快的车，让整整一个村庄的人

叹为观止。连裹着脚的老太太，也不得不加入

游行的行列里，围观一辆汽车的

前世今生，并发出久违的赞叹

这一幕，在多年前曾经发生，并引起轰动

入选本村年度最佳的谈资，并被载入了《村

志》

至于车的模样，现在居然

一千个人有着一千种说法，连颜色都无从考证

然而，人们都记住了这辆车

喷出的气体，不约而同地回忆说

真香。那肯定是一种神秘的气体

让人沸腾的，无限留恋的是在车里的时光

驾驶室之外的车斗，也是一方天地

无数的孩子渴望进入，其中包括我，一个

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为了得到一次进入车斗

的机会

我破例为汽车主人的儿子，写了整整三天的

作业

才得到一张进入的门票

那种兴奋，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怀念

尽管，我并没有享受到，那辆汽车

奔跑的快感，只是在上面静止地，仰望蓝天

和前方无尽的路，在延伸……

1992年，第一座塑料大棚建成

冬天里，也有蜜蜂繁忙，穿梭

采蜜于一间白色的房子里。里面的温度

用来生产，也用来繁殖

一个春意盎然的别样世界

在小小的村坳里，引进一片白色的长城

截住冬天肆虐的风，让一株株植物

开花，结果，并吐露芬芳

这是一个农民的工作，在劳动之余

技术的含量，足以比体力更重

里面是什么在生长？黄瓜、茄子、莴苣、辣椒

西红柿……

应有尽有的品种，问候这个世界

新鲜的，奇特的，域外的……一直在改变

这个乡村的观念，他们守旧的梦

奇异般地绽放，如同冬天里的一朵玫瑰

效益在传递，连土地也是经济的导体

更多的、标准的塑料大棚兴建

它们对外输出观念，产出绿色的蔬菜

此言不虚，那年，我正值少年，也曾在这温暖的

与外界迥异的大棚里，帮助劳作

采摘果蔬，运送肥料

而村里的第一个大棚，到底建在何处

面对异乡人的问题，答案竟然变得模糊

它们如朝霞一样，闪烁之后

照亮了村庄，却忽略了位置

1993年，第一台黑白电视机进村

不断跳动的影像，出现并消失，继而

又再一次出现。它们以运动的姿态

展现给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们看，夺取

一个个少年的眼球

比万人空巷，规模似乎要小些

但足以让大半个村庄的人，闻风而动

一台电视机的魔力，如此神奇

即便在广告时间，也吸引着男女老少

驻足而望，或者是盘膝而坐

哪怕它只是一台小小的，12英寸黑白电视机

也在人们的心目中，无限放大

并给主人公，安排上自己内心的彩色

拥有这样一台电视机，意味着可以让全村人

俯首称臣，并献上精神的祭祀

我隐约记得，村里第一家有电视的人

姓曹，在村南居住

每晚7点，准时播放《新闻联播》

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

遇到广告时间，就关闭电视

他坐在一组蓄电池旁边，操纵着电视上

人物的生死，以及无数没有信号的

满屏雪花，和一个刺客的音量

并在进门前，向他缴纳观赏费两毛

1994年，第一口深井出水

一个异乡的打井队，往地下深钻

为了让甘甜的水，喷薄而出

看着一碗苦涩的碱水，和一口干枯的土井

全村人都认准了，这个年轻人

这个新支书，带領大家伙向大地深处找水

也找寻宝藏，和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

机器轰鸣，出现在记忆的噪音

如今，居然感到也是一种幸福的补偿

架水管，埋水管，运水管……

连一个孩子的记忆也如此新鲜，当一股清泉

从地下涌出，一汪泉水甘甜

父亲早已挪动，一个古老水缸的位置

用来安放一个闪亮的水笼头

打开，或者关闭。轻松自如的水

来去自由，并有着美妙的滴答声

清脆，悦耳。家家户户，已把一根挑水的扁担

收藏，放入农具博物馆

而这眼深井，谁又知道它的深度

电机转动，源源不断的水穿梭于密集的管网

像一种温情，传递给山上山下的人家

有爱，有情，有信任

在不同的落差里，一个村庄的烟火

不断繁衍，并像一口深井一样

探寻到事物的源头与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