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雨

外国有个段子，说一个人走出故乡到外面淘金，几十年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可最后两手空空。回到家乡，突然发现，他家边上就有一座金矿，别人正在开采。

一个叫方朔的朋友就守着这样一座金矿，他的金矿就是他的父亲。他父亲方未艾堪称中国现代史上的活化石。东北讲武堂毕业却到哈尔滨当了编辑，最早发表了萧军萧红的作品，他当地下党的时候与杨靖宇、赵一曼这样的民族英雄有过交往。当过山东大学外文系主任、甘肃省文联副主席，还当过彭德怀的翻译。在新疆与赵丹、毛泽民一起坐牢，后来由于胡风案牵连再次身陷囹圄。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就知道，与方未艾生命发生联系的这些人物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据着什么位置。随便说起哪一个都堪称意蕴丰厚。

方朔退休后驀然发现，他父亲那一代的经历太值得咀嚼了。为了民族大义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历经磨难，受尽委屈，不仅自己遭罪，家人也跟着不能正常生活，但却始终无怨无悔。方未艾先生真是座富矿，可惜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幸运，遇到这样的矿藏。

诗人白桦在40年前写过一首诗题目叫《珍珠》，里面有这样一段：

我请求同志们和同胞们勇于回顾，

勇于回顾正是为了勇于前行；

把被我们随意抛撒掉的珍珠拾起来，

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民族。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蚌病成珠，是说蚌壳进了砂粒或寄生虫，最后却成了珍珠。然而这珍珠却不是轻易化成的。首先是要留下记忆，拒绝遗忘。不能被往昔压住心灵，也不能因为忘记历史总是重蹈覆辙。不能让历史变得虚无，不能让后来人浑浑噩噩地生活。欣赏眼前的风景，也铭记走过的道路。在跌倒和倾覆的地方竖起一块牌子，以警示后人，堪称功德无量。

方朔开始捡拾父辈留下的珍珠，收获日益丰厚。他以这种默默的方式向老一辈致敬，我们也向他致敬。

珍珠的来源是本身的痛苦，可许多人只看到现在的珍珠，却忘记了当初使它痛苦的来源，以为它是砂粒和寄生虫造成就把它看成了砂粒和寄生虫。那真是有眼无珠了。如索尔仁尼琴所说：“总盯着过去，你会瞎掉一只眼睛；然而忘却历史，你会双目失明。”今日轻掷珍珠，明日两手空空；今日不习历史，明日痛不欲生。

学历史不是让人沉重，而是让人清醒。

当然，如人所说，历史从来就有两部，秦始皇写一部，孟姜女写一部。方朔所写的这些，应该属于孟姜女那一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