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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布尔乔亚:“我自己的声音唤醒了我”

2019-10-23王冠珠

世界文化 2019年10期
关键词:蜘蛛雕塑艺术家

王冠珠

艺术是保证清醒的良药。

艺术家并非一种职业,成为一名艺术家是一种特权,生来如此,无能为力,别无选择!

——路易斯·布尔乔亚

自我认知与宣泄

豪瑟和沃斯(Hauser & Wirth)画廊承办的法国著名艺术家路易斯·布尔乔亚(1911—2010)个人作品展于2019年3月26日在中国香港开幕。这次展览的重点是艺术家生命最后20年的独特作品,包括织物雕塑、手摆、纸上作品、灌木雕塑以及很少展出的全息图。艺术家在2010年5月的最后一天溘然辞世,享年98岁。这位在晚年忽然红起来的艺术家,据说去世前两天依然在工作,她说:“怎么我都这么老了?时间都去哪儿了?”

路易丝·布尔乔亚1911年生于法国,1938年随丈夫——美国艺术史家罗伯特·哥德瓦特移居纽约,从事艺术工作直至去世。她被公认为20世纪最重要和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更被誉为“美国女性身份艺术之母”,一度成为美国女权主义者心中的偶像。而布尔乔亚却不客气地说:“女权主义者试图将我视为偶像、母亲,这很困扰我,我不想成为母亲,我仍然是一个试图认识自己的小女孩儿。”

在超过70年的时间里,布尔乔亚的创作过程都是由一个内省的现实所推动,这个现实植根于她对童年创伤的宣泄和對女性性行为的坦率审视。其作品风格多变,充满情感张力,通过反复出现的主题(包括身体部位、房屋、蜘蛛等),表达对记忆、身体、性别等的独特解读。布尔乔亚还是最早一批使用橡胶和人工树脂这类不定性材料的艺术家,在她看来,“任何特定媒介或者技法都没有特权,不同材料会提供不同的可能性”。最初几年,布尔乔亚将绘画当作其艺术创作的主要表现方式,但后来她越发感觉到平面绘画不能真正把自己内心积压的情绪完整地表达出来,因而转向雕塑创作:“我必须选择一个形式发泄心中的焦虑,并且可以不断地改变、毁灭、重生。”

一直以来,布尔乔亚的创作形式都融合了她周围世界的现实及其内在的精神景观,是艺术家对自我的认知和情感的宣泄释放。她的创作植根于一种存在主义的需要,即记录自己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生活节奏与波动,以此来对其混乱的情绪施加秩序。布尔乔亚的作品表现了人类欲望的压抑与爆发、孤独与脆弱等永恒的主题。“我自己的声音唤醒了我”,这是布尔乔亚1951年的一本精神分析著作的书名,是在她开始对自身进行深入分析时写的,在文章中,她描述了自己的声音是如何从梦中唤醒她的。

缝纫与修补——联结起记忆碎片

布尔乔亚出生于巴黎一户殷实的家庭,父亲是古董织毯商,母亲和外祖父母来自以纺织业闻名的奥布森镇,母亲经营着一个挂毯修复车间。布尔乔亚从孩提时代就开始运用家族技术,通过把旧织物的碎片缝在一起,获得一种理解与和解的假象。后来布尔乔亚开始把缝纫和修补结合起来:“我一直对针的魔力很着迷,针用于修复损坏,象征宽恕。”“过去总是被现在斩断,当你忽然意识到过去正在离去时,那些消逝会让你感到震惊和伤痛。缝纫是将破碎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联系成一个整体。”她创作的《黑猩猩》包括一系列黑色织物头像,这些头像来自布尔乔亚生活的最后10年。布尔乔亚用手工缝制的黑色毛圈布碎片、挂毯和她自己的衣服碎片,共同塑造了她独特的织物头像。

对布尔乔亚来说,艺术与个人经历密不可分——这是她探索情感深处的途径之一。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她把某一刻的强烈感受与过去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布尔乔亚最主要的灵感来源是对孩童时期痛苦不堪的回忆。“我的童年永远充满魔性,充满奇异,充满戏剧性。”她的出生并不被期待,因为父亲只想再要一个男孩儿。关于童年,很长一段时间布尔乔亚都绝口不提,“你能想象我出生时家里充斥着的绝望氛围吗?”布尔乔亚不受父亲重视,在目睹父亲带着情妇登堂入室后,父女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对父亲的愤怒构成了布尔乔亚此后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她试图通过创作来释放自己,愈合伤口。“我的作品中确实满含着愤怒,即使是50年后的今天,我也不愿意多谈那个情妇的事……”《盲人引导盲人》以最为直接的方式表现了艺术家对父亲的憎恨,横竖木条构成的空间处在岌岌可危的不安定状态中。布尔乔亚用《圣经》里的语言宣泄对父亲的愤怒:父亲的行为让她不得不“变成一个盲人”,对于情妇的闯入,对于母亲的痛苦,都视而不见,对所有的一切都极度厌恶。

其实,布尔乔亚对母亲有着至深的依恋。1932年,布尔乔亚20岁时,她深爱的母亲病重去世,母亲的逝去令布尔乔亚痛苦不堪,她曾选择跳河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被父亲救起后,放弃了学习数学和哲学,而投身艺术的怀抱,在费尔南多·莱热的指导下接触到了雕塑并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布尔乔亚一生都害怕被抛弃,她的大部分艺术创作都是为了解决和避免这种恐惧。

探索复杂心理与情感的表达

“我想要寻找的不是图像,不是观念,而是我想要再创造的情感——一种欲望、一种给予或破坏的情感……我的身体就是我的雕塑,我的雕塑就是我的身体。”布尔乔亚并不关心某一个人的传统肖像或形象,而关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以及这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所产生的情感互动方式。她用布头,通过头部特征以及它们被构造和缝合的方式,探索一系列心理表达和复杂的情感状态——爱、性、痛苦和死亡。织物上带有的母性、女性和家庭特征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布尔乔亚通过这些亲密而又深刻的形式,构想出一种远远超出她生活范围的、美妙而令人难忘的艺术语言。

布尔乔亚直到71岁才真正意义上地被全球艺术界所认知,80岁迎来其艺术创作的黄金时期。英国当代著名艺术家翠西·艾敏说:“1990年代中期第一次看到布尔乔亚的作品时,我以为她是个年轻野性的美国女孩儿,当得知她已经年届八旬且从事艺术创作已达四五十年之久,我震惊良久。”很少有人到90岁时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创造力,布尔乔亚自己曾写过这样一句话:“人越老越聪明。”布尔乔亚最出名的雕塑“妈妈”和“蜘蛛”系列就是此时诞生的。在标志性作品“蜘蛛”系列中,布尔乔亚将母亲的形象联想到蜘蛛身上:“这件作品是为母亲制作的颂歌。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母亲,而她就像蜘蛛一样聪明、灵巧、有耐心,她也如蜘蛛般敏感,面对伤害会自我防卫。她是一个纺织者,总是辛勤地在织锦机前劳作。……蜘蛛保护着我们,一如我的母亲。”布尔乔亚虽然如此说明其创作意图,但她似乎刻意将蜘蛛的尺寸放大到足以骇人的地步,隐含着她希望母亲更坚强、更强悍地去保卫自己的心愿。实际上,布尔乔亚的蜘蛛情结在1947年的绘画作品《蜘蛛》中早已体现,她曾将绘画与蜘蛛织网相比较:“绘画是什么呢?绘画是一个分泌的过程,就像蜘蛛吐出蛛丝织网一样,那是个编织的过程。”

布尔乔亚还痴迷于“螺旋”元素的使用。比如作品《情侣》——两个个体相互依偎着,好似任何东西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不顾任何阻礙或缺陷,捆绑在一起的他们会相拥着旋转,直到永远。正是这个‘彼此,深深吸引着我。这幅作品是一种乐观的表态。”布尔乔亚解释说。

修复与重生

1993年,英国BBC想拍摄一部关于布尔乔亚的纪录片,可是刚开机,布尔乔亚就拿起一只花瓶往地上一砸,一脸怒气地表示不想拍此片,然后举起一个写好的牌子“不准入内”,在镜头前抗议。艺术家一方面严密保护着自己的私有领域,不准任何人跨越雷池一步,一方面又在艺术里毫不掩饰地解剖自己的私密,把自己的创伤痛苦完全赤裸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一个女人想要讨人喜欢可不容易,这种想要讨喜的渴望是很扎人的,怎样在讨人喜欢的同时又做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扎人”在1951年她父亲意外去世后达到了顶峰。“如果你看她的日记,里面全是愤怒和自我怀疑。……她在悲痛中退缩了,她被精神打败了,在床上躺了很久。” 她的儿子回忆起那段日子时说。

“通过不断的摧毁、修复与重生,我完成了我情绪的宣泄、我的复仇,内心的伤痛得到了平复。”1974年,布尔乔亚创作了一件非常激烈的大型装置艺术—— 《父亲的毁灭》:“它消除了我多年来一直存在的恐惧。我始终感兴趣的是怎样才能隐藏恐惧、逃离恐惧、战胜恐惧。这就是作品的主题。”“小女孩儿长大了,最终发现,爱比恐惧好。”布尔乔亚最终原谅了父亲。

布尔乔亚的丈夫常常鼓励她追求雕塑事业,丈夫去世后,再次遭受重大打击的她选择全身心投入艺术。“心理学家对艺术家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无法治愈他们的心灵。”她说,“童年的神奇、神秘与悲剧从未消失过,我必须选择一种形式以发泄心中的焦虑并获得重生。”

在近百年的人生中,布尔乔亚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战争对她和家人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因此对于人性中的罪恶与怜悯,她的把握和感悟比任何人都为深刻透彻。这期间西方艺术发展史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从古典艺术走向现代艺术。布尔乔亚学习了古典大师们的表现技法:震撼的立体主义、情绪化的抽象表现主义、梦幻的超现实主义、简约的极少主义和充斥着呐喊与激情的女性主义。布尔乔亚的一生见证了无数艺术流派的兴衰更迭,她却能始终坚持自己的思考与艺术风格,因而成为20世纪艺术界中最独立倔强的存在。她通过艺术征服了恐惧和难以逾越的记忆,最终征服了自己和整个艺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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