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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王小波

2019-10-08朱伟

上海采风月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交稿小波王小波

朱伟

交稿最快

1995年8月,我接管当时《三联生活周刊》留下的残部,成为第四任主编。那时,周刊只留有四个记者,能调度的力量有限,我只能依靠在新闻界与文学界朋友的资源。我想到了要开一个讨论生活态度的专栏,就邀请一帮作家朋友——余华、苏童、格非、叶兆言写小品,当然也就找了王小波。

小波交稿是最快的,他给我的第一篇《个人尊严》就发表在我主编的第一期刊物——1995年第五期上,刚开始的栏目叫“生活广场·大家谈”,放在最后两页,是尾声。现在回想,王小波给周刊开专栏所写杂文,要尊严是个大主题。尊严是人的立足之本,尊重自己、尊重他人,独立自主的人互為尊敬,不被奴役,才有一个生机勃勃的社会。

给我的这第一篇文章中,他以春运与公厕的现状,说一节车厢里的人“挤在一起像一个团”,公厕肮脏则是“满眼都黄白之物”。他说,“中华礼仪之邦,一切尊严,都从整体和人与人关系上定义”,所以,当个人单独存在时,居然只能算是“一块肉”。我称好,示谢。他紧接着又发我一篇《有关媚雅》,调侃大众被格调蛊惑,易在高雅门槛里装态,其实比媚俗害处更大——找罪受也是小波要挖苦的重要主题。他举例自己听布鲁克纳交响曲与巴赫的合唱,前者是“恨不得一头碰死算了”(遗憾的是他感受不到布鲁克纳的感人之处);后者是写老太太唱“哈利路亚”,用力过猛,假牙从口中飞了出来,使神圣的赞颂变成了一声“噗”。

当时邀稿要求千字文,篇幅在1500字内,他的叙述简练,有投枪匕首的意思,又带冷幽默,周刊同事们读了,人人叫好,以争相传阅为快。我因此就邀王小波专门开一个专栏。

晚生闲谈

专栏从1996年过完春节他就开始写,刊出是3月下半月那本了。王小波自己给专栏起名叫“晚生闲谈”,与前辈比,他称自己是“晚生”,这“晚生”又隐含些微挑衅的意味。他那时已经用传真机,稿子写完就用传真机传到编辑部。专栏的第一篇是《另一种文化》,“另一种”是指人人心中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的共识”。小波要嘲讽那种不敢面对自己真实内心,掩藏自己本能趣味,“鬼鬼祟祟”的人。他这样一种姿态,令当时周刊很多人着迷。

王小波有时也来编辑部找我,还是慢慢拖着步子,歪斜着身子,慵懒疲惫的样子。编辑部的人都崇拜他、喜欢他。那时办公空间很小,他也会跷着腿,随便拉把椅子,与年轻人闲聊。我后来在李银河编的王小波书信集中,看到他给刘怀昭的回信,说到他不喜欢“学以致用”的说法,认为“智慧本身就是尺度”,“人有了智慧才能有出息”,“假如你相信智慧是好的,就应该从善如流”。可见刘怀昭当时可能与他交流深入些,两人居然还有私下的交往。刘怀昭是当时周刊思想最敏捷的才女。

我们也有一两次走出胡同去吃饭,胡同很长,夏日的阳光耀目。走出胡同,地安门的马凯餐厅是最高待客规格了,但王小波其实对吃不讲究,他对物质的东西,似乎不屑分辨。他确实是独孤的精神贵族,却一直自诩为“粗鄙之人”。

才华喷溅

他的专栏维持了一年,其中有一些名篇,如《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现在已经成为人人挂在嘴上的名词了。小波要表达的是,对设置别人生活者、对被设置安之若素者的厌恶。他绘声绘色地写了一头能敏捷地上房顶、在屋顶晒太阳、俯视傲视他类、我行我素的猪。

再比如《体验生活》,本在生活之中,却还要去“体验”。他调侃的是要把好日子变成苦日子——那个司务长说“这些菜不吃就坏了”,于是,吃掉旧的,新的又老了。持这样愚蠢生活态度的人,自称“勤俭持家”,现在也有得是。

现在回想,1995、1996年的王小波真是才华喷溅。在极短的时段里,他在小说与随笔两个领域里同时天马行空,旺盛的想象力真如火山喷发,其光焰在喷发中迅速地耀亮,又很快熄灭。人的生命能量其实是有限的,王小波真为这痛快淋漓,奢侈地挥霍了这有限。

记忆中,王小波给我的文章,经常会以“我插队的时候……”“我年轻时……”开头,文中经常会引到英国哲学家罗素,罗素是他的精神导师。王小波告诉我,数学原理本就是他的爱好,数学最能体现逻辑。但我想,还是罗素的《自由之路》,及对权力的社会分析对他影响更深吧!

净土胡同的那些日子,构成了难忘的记忆。王小波以他幽默、不妥协的特立独行姿态,甚至影响了一代人的生活态度,这是他的随笔特别重要的意义。他走了,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专栏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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