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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在安溪打了一个旋

2019-10-08潘采夫

莫愁·时代人物 2019年9期
关键词:南音文庙安溪

潘采夫

村里老人说,我们的村子起源于隋朝,曾有过三十六座庙,其中最大的是娘娘庙。我五六岁时还看到过四大天王的塑像,成了村里中学的大门。那是我见过豫北村庄里一座最老的物件。

少年时去县城,县城被称为老城,老城里,有一座石碑是明朝传下来的。一座四牌楼可能建于清朝,另外排得上号的,就是一座西洋人建的天主教堂。之前为写书,查阅老城的县志,一张图绘着明清时期的老城,城墙、衙门、官道、十字街、城隍庙、文庙、官学,现在已杳无踪迹。

家乡地处中原,一两千年前出过很多人物,成了豪杰们的逐鹿之地。读过一些中原历史书后,我就好奇当年的中原人都去哪儿了,以及我这个高鼻深目的“碧眼儿”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知道,中原人往南走了,史称衣冠南渡。把文化也连根拔走了。

某年三月,我到福建安溪,参加黄永玉先生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上)》的首发式。第一次去安溪,却有种回了家的感觉。

活动办在安溪文庙里,经典的闽南建筑,门廊繁复精巧,屋檐清秀华丽,与北方的厚重朴拙风格迥异。参照黄永玉书中记载,缺失了许多古物,但这座文庙本身,在细雨和高楼中渊渟岳峙的样子,已让我羡慕不已。有一座文庙,这座城市的文脉就没有断。

晚上去听了南音,在谢氏家族祠堂里。演奏者端坐台上,都是普通的乡里闲人。来访者台下就坐,族中长辈分坐两厢。几件简单乐器,简单质朴曲调,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又仿佛心领神会。

从小在村里听河南坠子和豫剧,瞎子艺人用破锣嗓子吼着“我本是老天爷他干爹”,戏词粗砺不堪,唱得狼烟动地,这是我喜欢的北方味儿。而家庙里咿咿呀呀的南音,一种文绉绉的古意扑面而来,叩击着我感官深处某个地方,突然间悟到什么,触动一下却又陷入迷思。混在南方人清癯面容之间,北方人竖起耳朵,如倾听远古同类的呼唤。

十来岁的顽童黄永玉,就是在安溪古城的文庙里度过了三年时光。

这个湘西少年,在蛮族兵临城下的中国,先一路向东,再辗转南下,破衣烂衫,走遍南方中国,这不是一般的际遇。而在动荡行路之中,又在最中国味儿的文庙里,接受西式教育,这际遇更是大不寻常。

黄永玉的表叔是沈从文,这两位都天赋异禀。沈从文只接受过小学教育,在艰难时世中生活,竟然就有了《边城》《长河》那样的文字。黄永玉接受的教育同样星星点点,也是无师自通的人物,但细读《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上)》,又会发现,黄永玉接受的集美教育,还有教他的那些老师,比不少现在的孩子更好。

这是安溪的黄永玉一大奇特之处。异族入侵,北人南走,躲进山脚水边,读书认字,播下文化种子,这场景不就是近代中國的衣冠南渡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是左丘明在《左传》里记载古代楚人的,黄永玉可不就是楚人?

闽南客家人多,两百年前的徐旭在《丰湖杂记》中说:“今日之客人,其先乃宋之中原衣冠旧族,忠义之后也。”历史上,中原人大规模向南迁徙有多次。公元311年,匈奴攻破洛阳。晋元帝率领中原汉族臣民从洛阳南渡,这是中原汉人第一次大规模南迁。后来唐末五代,北宋灭国,明末清初,一波又一波战乱,使中原的迁徙持续了上千年。

我不是历史研究者,以我有限的学问,无法准确研判出安溪人的迁徙路线图,但从诸多资料可知,安溪人来自中原各地,是可以确定的。晋人南下,沿江而居,是谓晋江,安溪是晋江的发源地。

安溪这一块飘满茶香的安静地方,保留了古代中国的文化遗迹,尽管只是吉光片羽。八十年前,楚国少年黄永玉,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这东南一隅,在当地文气中熏陶,捧起书本诵读,把晋水当成了自己的无愁河。他在河边打了个旋,留下了一辈子的美好记忆。

而今,我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原人,南飞到安溪,去寻找古人南渡的踪迹,听古中原音乐南音。自注重文化礼教的闽南人身上,依稀看到了中原先辈的余韵。从这个角度,我能够理解黄永玉对安溪的念念不忘。

编辑 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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