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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乞

2019-09-23顾文显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司马扁担汉子

顾文显

拜别刘御史刚过半月,司马霖已身在山东境内。

回望京城,司马霖不由得感慨万千,想自己空有一腔报国志,此番应试,却榜上无名。果然像御史老爷所说,朝中大权由严嵩以及他信任的诸多贪官污吏把持着,那是非贿不取,非亲不用的啊。如此一来,为国募才岂不成了空话,那国家又有什么希望呢?

司马霖与刘御史是乡亲,并且能论上亲戚。临上路前,父亲反复叮嘱:“霖儿,你一定得先去拜访刘御史,称他表叔公。眼下的世道,朝中无人难做官,你只有先获取了功名,才有报效国家的机会呀。”

司马霖耻于攀龙附凤,他只想凭自己的实力取得功名。三场试过后,自己的才学都发挥出来了,既然落榜,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说明自己不是那块料。因此,他代替父亲去拜见完刘御史,就于当日离京。

司马霖发现这一路行来,总有些不对头。

距他三五百步,有个推独轮车的汉子,看车辙印儿,知道车上的东西极重,有上千斤的样子。五天前吃饭时,他跟那汉子打过一个照面,那汉子看上去凶猛异常,不像个良善之辈。之后,司马霖顺着大道走,那汉子就推着小车走大道;他走小路,那汉子也走小路,而且拦在他前面不紧不慢地走。汉子的车上究竟推的是什么,要走这么长的路程?莫不是惦记上自己的盘缠了……他觉得应当离那汉子远一些。然而,他慢走,那汉子也慢走,他快走,那汉子也快走,想要超越,那是办不到的,就这么挣不脱甩不掉,缠上了。

司马霖越想越认为那汉子反常。于是他趁汉子推车下一段陡坡时,闪身转入另一条岔路。

谁知道他在岔路上没走多远,就又看到那辆独轮车仍然不紧不慢地移动在他前方约五百步的地方。独轮车是从天上飞落在他前方的吗?司马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车轴摩擦发出的吱嘎声搅得他肝胆俱寒!

拜访刘御史时,老人家亲手交给司马霖一个蜡封纸筒,再三叮嘱司马霖,一定要送到他家中,亲手交给太夫人。蜡筒内是什么东西呢?朝廷机密,或者是在钱庄的巨额金银票子?反正很重要。司马霖恍然大悟,推车的汉子就是冲他来的,绝非为他那点盘缠,而是盯上了他怀中的蜡筒!

刘御史再三嘱托过,他决不能丢失这东西。

已近黄昏。夕阳垂挂在西山上,把大地涂得金灿灿一片。司马霖不经意地一回头,双腿禁不住又是一软。原来,在他身后约五百步处,又有一个挑担的汉子跟随着他。那汉子用的是一根厚厚的铁扁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扁担飞颤,担子肯定不轻。那汉子也是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眼睛的余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司马霖。

司马霖如同芒刺在背!

这里是韩王爷的辖地,治理得颇严,歹人不敢轻易造次。但出了这地界,这两个歹人可能就要下手了!司马霖胆突突地睡了一夜,又躲在客房里待了两天。他暗暗祝祷上天:但愿一切都是错觉,与那两个大汉只是巧遇,明天准会各奔前程。自己只是一介书生,没得罪过任何人。

第三天,司马霖辞店上路。刚开始果然没有什么推车挑担的,可是到了傍午,那推车和挑担的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这回是挑担的在前,推车的在后,他们挑着推着那么重的东西,却如同空手逛街一样自如。这样的大力士对付司马霖,只消一只手捏住他的脖梗儿,就能轻易地扭掉他的脑袋!

司马霖进退两难。

中午,到了一个集镇,再往前几十里少有村落,他还能走过去吗?

司马霖决定,暂时留在这集镇上不走了,跟他们耗。一般情况下,没人敢轻易在韩王爷的地盘上撒野。于是,他拐进了临街的一家客店。

然而,司马霖刚刚进入房间,就听到院外人声嘈杂:“店家,有干净的房间吗?”他舔破窗纸,见那挑担的在前,推车的在后,也住进了这家客店。司马霖告诫自己要沉着,他关门作午睡状,然后悄悄从后窗溜出去,一直往北走,来到小镇最北边的一家客店,挑二楼的一个房间住下了。

窗外小雨无声地下了起来,下得司马霖心中好不烦闷。他要来一壶酒,当窗独酌。

忽然,楼下传来吵嚷之声。司马霖出门看时,见店小二拉住了一个瘦小的人儿,这人衣衫破烂,满脸病容,分明是个乞丐。

“你这样光景,还配在这儿坐?莫要吓跑我的客官。”小二嚷道。

“店家,我确实是遭了贼,银子全给偷掉了。”那病乞辩解道,“我拉不下脸来乞讨,所以赊顿酒吃,日后会还你的,大丈夫言而有信。”

“哈哈!”小二仰天大笑,“你这样的还有脸称男子汉大丈夫?你浑身剥光了,也抵不了一壶酒钱!”

司马霖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人到了危难时,连这见人点头哈腰的店小二都敢讥笑!他踱过去,把一块碎银拍在桌上:“别吵了,我来请他吃酒!”

小二一见银子,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对那病乞说道:“这位公子爷慷慨大方,如此才称得上男子汉大丈夫。你还不快叩头道谢。”

司马霖不耐烦地冲小二挥挥手,转身对那病乞说:“请去楼上坐吧,我们一起喝酒。”他实在是闷极了。

病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进入司马霖的房间,病乞突然说:“公子人真善良,我要保护你。”

司马霖哭笑不得,像他这样瘦弱的病人,恐怕连鸡都逮不到,能保护谁呀?于是他问道:“能喝酒吧?”

“你有钱,我就有肚子。”病乞憨憨地笑了,“公子果然善良。”

司马霖想,反正我这点钱迟早要被劫了去,倒不如成全他吧,就唤来小二,再温两壶酒。那病乞并不多說,连个谢字也没有。

不觉雨歇天晴,明月东升。两人吃到七分醉,那病乞出门解溲,回来对司马霖说:“有人盯上公子啦?”

司马霖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那两个跟踪他的汉子早已寻了来,正在二楼走廊里点着蜡烛喝酒。那条铁扁担就斜倚在墙角,汉子若是抡起它,足以抵挡数十名持械武士,司马霖现在就是想溜,也办不到了!

“狗东西,敢搅我的酒兴!”病乞腾地站起来,居然平添了一股英气。他对司马霖说:“我去教训教训他。”说着,摇摇晃晃出了门。

这么瘦小的人儿,他的腰还不如人家胳膊粗,教训哪个呀,不过是借着酒力发疯,去了还不是找死啊。司马霖豁出去了,他抢先拦在病乞前面,冲那两条汉子厉声说:“你们总盯着我不放,是何道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嚷什么?”其中一个汉子一扬手,把杯中酒泼到司马霖脸上。司马霖虽练过武功,可这杯酒来势甚猛,挟着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把他推倒在墙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原以为敢揽这要命的差使,必是行家里手,却原来是个雏儿。别跟我们撒泼。”那推车的冷笑着说,“把刘老儿的蜡筒交出来!”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司马霖挣扎着站起来,他知道今天自己凶多吉少,事到如今,他反而不再害怕。

谁知道那病乞此时过来了,他口齿不清,舌头僵硬:“怎么两人欺负一个?”

“没他什么事。”司马霖很可怜这个病乞,迄今为止,他可能就吃过今天这么一顿好饭,再被对方一巴掌拍死,岂不等于是他司马霖害的?“你走你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料理。”

病乞骂了句:“不知好歹。我想帮你还不用,你逞什么能啊?”说完,病乞踉踉跄跄地从司马霖身边绕过,惹得两个汉子哈哈大笑:“不如一块成全了,让他们两个到阴间对酌,岂不是……”话没说完,两条汉子的话头戛然而止!

他们看见病乞从铁扁担旁边经过时,手臂不经意一挥,那铁扁担就如同一根软面,顺着墙根塌了下去!

“狗娘养的,放个玩具也不晓得拣个地方,老子如何得过!”

两条汉子吓得脸色煞白,想要起身,却见病乞一扫病容,双目如炬,牢牢地盯住他俩。

两条大汉心里知道不是病乞的对手,忙叩头如捣蒜:“好汉爷饶命!”

“是严老贼派你们来的?”病乞淡淡地问。

“是!好汉爷!可怜孩儿们的家小都在相府里押着……”

“放屁!”病乞喝道,“你们就是老贼的帮凶,哪里有什么家小!本想捏死你们,但日后若传出去,必教同行人笑我。现在借你们的舌头,回去告诉老贼,蜡筒我已收下,他那笔账迟早有人清算的。不过,我不能这样放你们走,事还没完呢。”

司马霖只觉眼前一亮,并没见那病乞有什么动作,可两条汉子却惨叫连声,顺着楼梯滚到了楼下,他们各自有一条腿从根部齐刷刷断掉,血流如注,宛如被利刃切去了一般,一人剩了左边的,另一人剩了右边的。病乞从怀里掏出两帖膏药扔下:“自己包扎,明天早上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那两名严嵩的鹰犬也不顾车子扁担了,匆忙撕破衣服,包扎住断处,相互搀扶着,挪出了客店。

司马霖感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自己在危难中遇到了这么厉害的救星,他那副病态完全是为麻痹敌人装的!

“酒没喝够。”病乞冲司马霖笑笑,“可否再破费些银子?”

司马霖仿佛从梦中惊醒:“对,对!小二,上两坛好酒,把走廊好生清洗一番。”将恩人请入室内,司马霖问:“想必恩公跟踪了小生一路,是不是早知道那两条汉子要对小生下手了?”

病乞叹道:“什么恩公,你才是我的恩公,刚才赏了我饭吃。刘御史一家已被灭门,那蜡筒你就交给我吧,严嵩老贼心狠手辣,刘太夫人想必也遭了難。”

司马霖将蜡筒双手呈给病乞:“能否告知小生,这里面是什么宝贝?”

“宝贝?”病乞鼻子哼了一声,“严贼富可敌国,什么宝贝也不会稀罕。这蜡筒内是刘御史用微笔写下的文章,洋洋数万言,历数老贼贪赃误国的罪行。但是刘御史将此物托付恩公不久,老贼就从耳目那里获得消息,派人杀了刘御史全家。因为没有搜到蜡筒,就把目标锁定在你身上,于是指派武士抢夺回去。老贼也怕自己遗臭万年哪。”

“恩公是——”司马霖试探地问。

“别问。”病乞掏出一封信,“此地南去二十里,有一孔家庄,庄上有一位孔太公,其有一女,乳名珠儿,即是舍妹。你若不嫌弃,就与她在那里过一生吧。我还有事,告辞了。”

“如此说,我与恩公是亲戚了。”司马霖说,“我可以问一下,你去办的是什么事吗?”

“我说过,别问。”病乞搬起一坛酒,“咕咚咚”倒入肚子里,“舍妹拜托了。”说罢,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上海故事》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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