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满拦江

朋友的一位朋友，很正直，也很慈悲，但却视自己的父亲为仇人。他说，他的父亲是个极心软之人。小时候，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有一天，父亲的单位分了十斤白面，全家喜出望外，以为有得吃了。可万万没想到， 父亲把整整十斤白面，全部送给了一位孤寡老人。

沒得吃，全家挨饿，这还构不成他憎恨父亲的理由。

有一年夏天，他的妹妹和另外一个小朋友在野外游泳时溺水。当时父亲就在身边，他纵身跳下，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女儿拉上岸，但是父亲却奋力向远处的小朋友游去。远处的小朋友得救了，自家的女儿却活活淹死了。

事后，这位父亲荣获了“见义勇为”的称号。而他的妻子，目睹女儿的尸体，当场就疯掉了。从此，这位做儿子的，无法再原谅父亲——因为他根本不认为父亲的行为是一种善。

事实上，善良不应该只是牺牲那么简单，善良需要界限。

作家晚晴曾在文章中讲述过自己小姑姑的故事。小姑姑善良到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她对一户人家特别好，那户人家却蹬鼻子上脸，见到小姑姑身上的衣服不错，就要求小姑姑给自己也买一件，家里的老人病了，也让小姑姑掏钱送老人去看病。

后来有一天，这户人家又让小姑姑带老人去看病，恰好小姑姑要送孩子去学校，人家可不干，非要小姑姑送。这一次，小姑姑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对方怒了，从此不再搭理她。

晚晴说，拼命让你付出的人，永远有更多的需求等着你，只要你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他就会勃然大怒，对你实施各种指责。

晚晴说得没错，但是是谁让这些人滋生出更多需求的？是缺失了界限概念的小姑姑。小姑姑跟这些人不沾亲不带故，却硬是把对方的事情包揽过来。缺失了距离与分寸，这种善良就失去了意义。

善良，内守亲情，外止于恶，还要尊重亲朋界限。

作家毕淑敏曾接待过一位海外慈善人士。

她带着客人乘坐地铁时，看见前面的台阶上伏卧着一个老年乞丐，表情辛酸，衣服脏兮兮，一条腿残疾，露出腐肉。毕淑敏当时就落泪了。而那位慈善人士却大声对乞丐说：“请你让开，你挡了别人的路。”

老乞丐听了，赶紧把身体摊开点，以免大家注意不到他。

慈善人士不为所动，厉喝道：“ 请你离开这里，你可以乞讨，但不可以妨碍别人。”

老乞丐朝他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的不屑，意思是说：我弱我有理，我穷我怕谁？见乞丐执意不肯离开，慈善人士径直去找地铁工作人员，说：“那边有个乞丐，妨碍了交通，请你们敦促他离开。”

毕淑敏看不下去了：“你可是慈善人士，不掏钱倒也罢了，犯得着驱赶人家吗？”

对方回答：“人在落魄时，乞讨并不丢人。但以妨碍他人的方式，堵住行人必经之路，这种不尊重他人的做法，是恶丐行为。乞丐应该获得怜悯，但善行更应该被保护。以强横的方式，裸残露疾，压迫他人感官，强索他人所有，这是对善的威胁！屈服于威胁，只会助长恶，背离了善行的愿望！”

的确，善良也需要被保护。我们在行善的同时，也需要给自己的善良扎起智慧的藩篱。爱爱你的人，憎憎你的人，善善者之行，恶恶意之举。这才是善良的本义。

〔本刊责任编辑  周佳微〕

〔原载《杂文选刊》201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