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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时代

2019-09-10焦红琳

陕西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林家画室阿姨

凭良心说,我和叶枝曼的关系还算不错,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她的年龄稍大些。眼下她正发飙,而且是当着林家豪的面,我慌了。

忍着没掉泪,憋醒了。一连串的咳嗽,有东西堵在了嗓子里。肺很卖力,一次比一次加大马力,每一次都有更多的东西抽进去,一次比一次深入,眼泪流得倒是顺畅多了。

一个人影立在窗前,披头散发,从我的角度望去,活脱一个吊死的女鬼,一小点火光忽明忽暗,左右移动。

下地,开灯。

鬼影不是真鬼,是苏黎诗。她回过头,脑袋很灵活地轻轻一转,一个、两个、三个,烟圈慢慢地飞了出来,紧跟着后面是排很长的烟线,在我看来,那就是一根直捣我肺泡的探测针。

果然够准,一口气没上来,全吸了进去。咳咳!肺就是这样被激活的,也可能会这样死机的吧?

我似乎听到:“为什么开灯?”但释放烟圈后,那腥红的嘴唇分明是闭着的。

踩着苏黎诗的床边,手伸到上床,乱搅和一通。方便面空袋子、520空盒、吃完、没吃完的棒棒糖、空了的或还有半包的薯片、没洗的袜子……呸,我竟摸到了她还没洗的内裤!算了,我那半盒润喉片不找了。

开门,想去接杯热水,睡衣领子被从后面拽住,两粒小白纽扣一前一后飞出去,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杯子摔在地上,玻璃清脆的着地声,碎裂、飞溅,我很想这些碎片中穿越到一楼阿姨的美梦里。一只脚伸过来,门“咔”地被踢住。“靠,你想让宿管阿姨来逮我啊!”

苏黎诗这两天烦着呢!以两天往上床扔个空盒的速度,腾云驾雾。

晨跑前早点名,咳嗽就是停不下来,老师停下讲话,看着我。我捏着鼻子,用外太空机器人的声音说:“报告老师,今天PM2.5爆表,本仪器非常精准!取消晨跑!取消晨跑!”

同学们跟着起哄,晨跑真的取消了。

不过老师继续强调:从一开学就精心准备的这次活动,千万不要搞砸了,“上面的人”这几天就要来检查,你装也要给我装好这几天!

如何配合学校,等待“上面的人”来检查,这是从小学就经过严格特训的,是基本素养。以前不懂得那样有什么好处,这次明明白白听到的:如果上面检查通过了,学校会得到一笔资金,女生宿舍楼会每层增加三个沐浴设施,七层一个过滤的净水炉。

苏黎诗有“病”,每个人都知道,尤其在冬天晨跑时会集中几天“犯病”,所以她的请假手续简单。我们要是想有“病”,必须先给家长打电话,再由家长打给宿管阿姨,阿姨上来确认后,“生病”才有效。在给叶枝曼打电话撒谎和离开热被窝这两项中单选,我的良心余额还是相对充足的。不过,这不说明我有多乖,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轻易动用这点余额。

苏黎诗今天生“病”,不全是被窝的缘由。第二节课快下了,我估计她睡得差不多了。在历史书上,我一个接一个的画着林式鼻子。回头看看后二排的郑妍燕,地球人都知道她单恋林家豪,她一手托腮懒洋洋地望向窗外。我在想,她在想什么呢?前面传过张纸条:知道高更在哪吗?

我回:不是转学了吗?

又回身扔过一个:错!

不带这么吊胃口的。给他发条微信:少啰嗦,说人话!

他也回了微信:下星期就出国了,美国。这段时间在一家外语机构强化英语学习!

又问:林家豪呢?

他回:去法国了啊!

历史老头正在说:“就这样,我们不战而败,清政府……”下課铃及时响过。宿管阿姨也跑进来:“吉诺拉,快点,车叫好了,你们直接到医院做雾化。”

昨晚苏黎诗问我:“你陪不陪我去?”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在别人的苦难面前转过脸!’但怎么出去是个问题。”

她说:“这个不用操心。”

她确实什么都能办到,冬天时把嘴唇涂灰,大口喘气,给管早点名的老师打电话,说哮喘犯了,宿管阿姨会神速地跑上楼来证实!没错的话,一冬天的早点名及晨跑,她就全免了。

她想出去放风,就拜托手机里一个“备用爸爸”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更绝的是,在老师那留底的家长联系资料里,竟然就是那个号码。

高二五个班,前四个班的画室都和自己的文化课教室对门,只有五班例外,五班的画室被挤在了楼梯拐弯处。这就使一切有了可能!

从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看了一眼,整齐、干净,画架、静物、模具井然有序,却不失艺术的生动,一把铜色的新锁锃亮显眼,之前是没有的。我想到一句话:上锁的艺术!

放静物的灰蓝色桌布还在,那天,在它的褶皱里,林家豪看到了那个东西。原本,他正在讲板上讲一幅素描的。我相信,当他把笔伸下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在他挑起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但已经晚了。对于那东西,我只见过没拆包装时的图片,当它以拆开的、肮脏的、被拉长的状态出现时,我一下真不知道是什么。虽然,林家豪飞快地扔出去———门后有垃圾筐,但他的投掷技术显然太差,那东西竟然挂在了门把手上!这无疑是给了一个特写,有几个男生立刻看清楚了,他们发出一阵阵怪叫,还伴着暧昧的口哨声。我悟出了它大概的身份。林家豪的脸却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黑。紧接着,他把手中的画笔“叭”地折成两截向墙角用力摔去。

我从心底不希望我们班的画室是第一现场,不过,又希望是,实在是好奇!

从出租车上下来,苏黎诗把校服塞进背包里。她白色的连衣裙,配上长长的、浓黑、浓黑的假睫毛,非常有cosplay范儿,不过还算好,上下都挺严实,介于正常的公主裙范围。长发已经放开,有不少人向我们注目,她命令我脱掉校服。

我肯定不会告诉她高更的事,怕这女魔头无处撒野,把我给杀了!好在离开她的日子快了,就像是等待“上面的人”,是有期限的。不是有一个很有名的试验吗,给孩子们每人一块糖,告诉他们如果规定的时间内不吃,还会得到更多的糖。没错,我就是那个能把一块糖留到最后的人。

我们去大悦城吃了大概有三、四样小吃。又转了几圈,发现没什么新鲜可玩的,差不多一点从那里出来。

我和苏黎诗第四次来这个小区,前三次每次去都扑空。

这次站的地方不一样,我们堵在地下车库通向电梯的大厅,她掏出一张卡,在读卡器上鼓捣了半天,没用。她在大玻璃门上踹了两脚,门轻微地动了两下无奈,只好死等。

透过玻璃门,一对男女向这边走过来。他们一走进来,苏黎诗就从旁边闪出来,猛扑过去,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脸上狠命地亲起来。男人穿了一条米黄色裤子,露着脚踝,一双浅绿色耐克板鞋,黑色的紧身T恤,领子竖着,在苏黎诗扑上去之前我看到很明显的两块胸肌。头发两边剃地很青,中间的半立起来,整个发型很精神,也酷。

林家豪当然也酷、也帅,但林家豪是自然的,是艺术的。想想,假如我现在这样勾住林家豪的脖子,真真碰到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鼻子……我想不下去了,感觉脸颊发烫。

男人挣不开苏黎诗,摘下蓝色太阳镜。“哎,哎……”地叫着,伸开两只胳膊。旁边的女人显然愣怔了。半晌,扬起一只手,冲着苏黎诗打过去,男人被苏黎诗吊着,一只手臂护着苏黎诗的头,另一只手用力推出去,女人差点摔倒,踩着一双水晶高跟凉鞋,一拐一拐地返回车库,直到玻璃门在背后“呯”地关上。

苏黎诗放开男人。我竭力收住笑,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假装低头玩《嘻悠悠》。

但耳朵还支向他们。

“说吧,又是多少?”

“八万!”

“什么?疯了吧!”

“你自己算啊,两个假期、两个学期近十一个月的时间,全部的文化课、专业课、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给你打八五折!”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画室,离开学校也好,去画室也好,我的终极目标不过是离开这个女魔头,宿舍里另外两人已成功逃离,我怎么办?叶枝曼对我去住画室的决定是不是同意,我还不清楚。在她那里,安全第一,学习第二,这绝对是不二法则。上的是专业学校,反而要去外面高价上专业课,她怎么也理解不了,怎么也接受不了!一谈到这个问题,她就像是要发疯。

“哪所画室?”男人长着和苏黎诗一样的眼睛,狡黠地向我这边扫过来。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不行,這次画室我亲自联系。”

“不。”

“那就别想拿到钱!”

“好啊,我这就退学,坐台去!”

“好了!我给你爷爷打电话,让他考察一下画室,我把钱打给他。”他把手放在苏黎诗的肩上,苏黎诗闪开他。

苏黎诗大喊:“你别来这一套,又想骗苏卫东的钱!”

“不骗你,下个月我结婚,还指着你们捧场了。”男人涎着笑脸。

“是啊,我知道你肯定不欢迎我去砸场子。”她夸张地伸出手,手心向上。

我的电话响了,我惊出一身冷汗。看看表,正是下午第二节课时间,叶枝曼绝不会在上课时间给我打电话的,明天就是周五,不能回家说吗?怎么办?接不接?没想好说词,怎么接?就这么一直响着……终于不响了。

马上,苏黎诗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到这边来接:“嗯,是。阿姨!我?是,是的。现在好多了,没事!阿姨,我这是老毛病了,来得快,去得也快!吉诺拉啊?她去帮我拿药了您别担心。”她一边说话,一边向我打手势,我怎么能理解她打的什么鬼把式!

苏黎诗从背后的包包里掏出钱夹,把银行卡装进去。对我说道:“本来想请你吃饭的,可你妈在学校等你,让我们马上回去。”随手叫了出租车。她得意地说:“你妈刚才说了,让我们打车回去,她出车费!”上车前恶毒地朝我一笑。

夜里的梦一下浮现出来,叶枝曼对我大声呵斥!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哪件事露馅了?我把最近的好些“不法”行为过了一遍,哪件事都不值得她跑到学校来打扰我的学习。我感觉轻松了一些。

我说:“我一直以为苏卫东是你爸爸,闹了半天这儿还藏着一个!”

“你说苏东一?”

“这人叫苏东一?名字不错!”

“我不过是他多年前一时快活的失误。还是我姥姥英明:‘认他,就是为了钱!’要不是我姥姥打不着苏东一,就去打苏卫东,不然他们可没人认我!”苏黎诗转过头去,我好像看到她眼里湿湿的。赶忙说:“你还有你妈啊!”

“她挣的钱,不够她上美容院的。”

“不过,你妈也够漂亮的,我上次以为是你表姐什么的。”

“哼!高中读了一半,俩人就快把我搞出来了,要不是我姥姥,我可能早就被流掉了。”

她平时在宿舍总说这种又生又野的话,我们觉得稀松平常。今天她这样说自己,我听得是有点头皮发麻。

马上到学校了,我催她快点换衣服。站在这样装束的人旁边,万万不能让叶枝曼看到!我又惊出一身汗。她快速地套上校服,把很显仙儿的白裙摆塞进裤子里,扯下假睫毛,我神速地帮她找出卸妆纸,擦去眼影、口红。嘴唇很快就恢复了出校门时的灰白、病态。头发也系起一个长马尾。

至于我,很简单,只需把校服上衣套在外面就好。

门卫大爷关切地问:“好点了吧?”

这么说来,苏黎诗的妈妈不超过35岁,叶枝曼很快就要过53岁的生日了!

可我,别说吉卫东,连个吉卫西都没有,没有吉卫西,你给我来个吉西一也好啊。

关于这事,我小时候问过叶枝曼,她每次回答都不一样,每次都不了了知。

这一阵子我总想认真问她一次。

点了一大桌我爱吃的东西。她目光依旧甜腻腻:“嗓子不舒服了?多喝水啊!”

我说:“忽略,忽略!”

她说:“你知道妈妈参加的一个公益组织吧?”

我说:“好像……当然知道。”她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姐姐———”我上高中后对她的新尊称。“有嘛事儿,您就直说吧。”

“别的人都走不开,需要妈妈出趟差———去福建。”

我很吃惊,她扔下我走这么远,还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我送到嘴里一大口饭,咕哝着:“好———啊,同意。”

“这次考试,专业课和文化课又是苏黎诗都拿第一,你可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啊!多幸运,你们住在一个宿舍!另外,妈妈嘱咐好薛姨了,周五、周六、周日这三天,她会到家里给你做饭、洗衣服的。你不要出去玩,好好在家复习。”

“画室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心急,嘴上不敢太急。那才叫个真急啊!

“妈妈向老师咨询了,以往高三也有同学不去画室的,似乎对升学……不过因人而异的!妈妈会考虑的!妈妈真的害怕啊,外面的安全能保障吗?”

“这太正常了,普通高中的学生不也在外面上补习班吗?现在,专业老师课上几乎都不讲了,很多同学都转到老师开的画室了!”

“难道在学校就不能把高三好好读完吗?”又绕回来了,她的态度还是意料之中。

“反正我绝对不在學校上高三,郑妍燕刚搬走,她妈妈早就给她定好画室了,是市里最有名气的,收费最高,老师都是从美院请的教授,她的目标是中央美院。”我不抬头,低声咕噜。

晚课,补下午落下的写生,我心不在焉。起了两、三次大底,就是找不到感觉。

有句话说得好:成长,就是一个不断认为以前的自己是个傻叉的过程。比如说之前,我和年级里面那些更傻的叉们,疯狂地迷着都教授、宋仲基之流的,逼着叶枝曼要到北京去参加他们的粉丝见面会。后来,林家豪就来了,我发现林家豪是比都教授更都教授,比宋仲基更宋仲基,而且没有他们的娘娘腔。我要追求林家豪!当然,我是在心里向自己宣告,只能在心里。

叶枝曼说,不强力干涉我心里有男朋友的事,但绝对会干涉我去对男孩表白,那样她会瞧不起我的,我想象不出来她瞧不起我,是一种什么样的“不起”。

林家豪最初给我的印象不是很man,男生如果有点忧郁,不免会带点娘娘腔,后来觉得林家豪的忧郁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文艺范儿。他在评判谁的作业时,常冒出一些话来,比如梵高之于艺术史,尼采之于哲学史,王小波之于中国文学史。他强调说后面这句是他自己加的。王小波你们可以不看,但你们将来是画家,梵高,你们不能不看。不过我建议你们看看王小波的,艺术在某个角度上讲是一个各种文化元素相互渗透的过程,当然你们立志当一名画匠另当别论。不过现在你们先按画匠学学手艺,不管怎样都是要考个大学的。下面有人跟着说,这样的废话不用你说。我从心里恨这个找林家豪话茬的人。

梵高谁都知道,尼采是个什么鬼,我不想知道。初二时,有个女生就列出心中男神的几大要素:第一180公分以上,第二体育好,第三学习好,当然是理科好。林家豪可能除了最后一条不能满足外,无一例外地全部中。我最着迷的是林家豪的鼻子,我总觉得整个乾坤宇宙、河岳山川都在他的鼻子上。每次讲话前那勾魂般的鼻翼都会微微波动,像是在酝酿一场南国温润的春风雨露。讲课时,他手握画笔,侧身站着,这就给了他的鼻子一个很好的展示角度。在我看来,他的鼻子在脸上正恰如其分的黄金分割点,就像《达·芬奇密码》里罗伯特·兰登的诸多发现之一:关于肚脐的位置。

然而他不仅有悬胆之鼻,还有朗星之目。有时我正在他鼻子的河岳山川游走时,他会忽然点到我的名字:吉诺拉!此刻那双“朗星”正盯着我,我被从悠远的河岳山川强行空投回来:我吃惊地发现,我的作业正被贴在讲板上!

我羞出一身汗,事实证明我还是有羞耻之心的。叶枝曼说:“千万千万别像电视里面的那些女孩子,没有一点羞耻心,看到帅哥就往人家怀里扑。”她常举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礼仪小姐,看到一个叫吴秀波的老男人,非要扑到人家怀里求拥抱!她甚至气到失了风度:那么下贱,她妈看不见吗?我觉得这很经典,如果稍加推广,便可能成为叶式名言,可惜我在宿舍不敢推广。

我羞不是因为我的作业有多糟糕。林家豪正无情地在我的作业上,用与素描毫不相干的红笔,把我那心爱的鼻子圈起来。因为模特是一位老爷爷,他的鼻子已像他人一样缩成一个蒜头般的圆形,稍有点素描基础的人就不会给他安置这么一个鼻子!难怪同学们在下面嗤嗤发笑。林家豪可能实在是无语,不住地在上面用红笔圈,直到圈出一个散着红晕的彩蛋。他只说了几句话,与画无关,与那天的作业无关。但我记下了:“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吉诺拉,努力吧,少年!”

我认认真真地记在我手中的素描本上,并在旁边神速地配了一个我心爱的鼻子,后面加了一个字:语。

我盯着这一行字和这个鼻子发呆。林家豪去法国干什么?她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模特?留学?唉……

让自己仰慕的男人拥抱有什么不对?就像丁玲的《沙菲女士日记》里那个沙菲女士一样,不也是幻想着那个帅到不行的男人来拥抱自己,亲吻自己吗?不过天地昭昭,我只是有这点想法,其它的我根本没想过和自己沾边。

自从林家豪走后,我写生课就是瞎上,不论模特是什么人,或男或女,年少年长,我都给他安上一个家豪式鼻子,有时干脆画满了鼻子。

我把笔扔一边,抓起手机,想给叶枝曼打,又停下。总觉得不对,叶枝曼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对这次出差充满期待,是很久没出门的原因吗?

我问薛姨:“我的吉西一在哪?”我记忆中,除了妈就是她带我。

薛姨愣了:“你说什么?”

我慢悠悠地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见过我爸……爸?”

薛姨坐下来,像是要讲一个多么古老的故事。她把围裙摘下来,一点点往手里团住,再展开,再团住:“你三、四岁时,你妈一个人带着你从老家来,一直就是一个人,我没见过有什么男人。不过,你小学之前她每年总要离开几次,好多年没出去了。这次出去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说:“知道啊!做好人好事去了。”

薛姨停了片刻,挑眉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会接着往下说。没想到却站起来,又把围裙系上:“好好学习吧,考不上重点,考个一本,让你妈妈高兴高兴。”

我急了:“哎,我问您的事,您倒是说啊!”

“小拉,你都升高二了,该告诉你的,你妈肯定会自己告诉你,你要耐下性子来。现在好好学习才是正经!”

切,又绕回来了!薛姨个子很高肤黑而且瘦,很像我们写生课上画过的一个模特。看看她,似乎比叶枝曼年轻一点,却是更典型的“灾害”无疑!有人说中年妇女是中国的灾害。

忽然我想起小时候,她家的老二和我一起玩,是在五、六岁时?记忆有点模糊了。那女孩对我说了你爸爸什么什么这类的话,被薛姨打地哇哇大哭,从那以后我好像就再没见过她。

其实,这些年我不是没有一点想象,除了我是叶枝曼生的这一点外,其余因证据不足全被我否定了。因为除了个子或许是继承了那个吉西一的基因外,我和叶枝曼长得太像了。

叶枝曼说女孩家家的,至少要读三毛的书。三毛教你优雅、高貴,做一个好女人,还能欣赏文字中的美。

我说:“太寡淡了!小学生都不读。”

因为林家豪喜欢王小波,我当然要喜欢,他看王小波的书,我当然也要看。叶枝曼说:“我们那时就爱看三毛的书。王小波的书你现在就看他的杂文和散文。”她给我买了《地久天长》、《绿毛水怪》,还说其他的上了大学再看。我要是告诉她我现在连《我的阴阳两界》都看过了,她会是什么样呢?我不敢想。

凡是她推荐的,我翻都不想翻。

没办法,我还是想林家豪,停不下来,伤心之至。想他舌头捋得虽然很直,但说起话来还是会若有若无地跑出闽南人的调调。低头一看,数学本上被我画满了鼻子,我试图想凭着记忆画下来林家豪,没想到太悲催了,我越是想他,越想不起他是什么样的了!

王小波说:“人活在这世上,假如你想要什么,就没有什么,所以假如你真想要什么的话,就别去想它”。到了返校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决定不再想林家豪。下定决心,从周一开始重新做人!我把手机上的QQ删了,关闭了空间。当然这样的决心下过无数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至于微信,犹豫了N次,对它实在下不去黑手,但让它处于关闭状态。

“上面的人”还没来,据说就在这几天了。

苏黎诗有了钱应该会去某个画室,这不得不说于我是一件坏事,我压根没想到她会走。郑妍燕早就定好了画室,她应该早点搬走,哪怕早一天,也不会发生那天的事。

她们怎么打起来的,我不知道,等我从洗手间回来时,苏黎诗正抓着郑妍燕的头发,郑妍燕被拖着,紧接着,苏黎诗在她肚子上踹了两脚,不得不说苏黎诗是个打架老手,停下的间隙另一只手在她头上不停地掌掴。郑妍燕杀猪般的尖叫声在走廊里乱窜,这声音我在洗手间就听到了。我当然第一反应是拉开她,可下不了手。门口已聚了好多人,很快,宿管阿姨上来了。怎么分开的,我还是没看清。

那个贱人!她恶人先告状,向校长报告说,林家豪非礼她,那个避孕套就是证据。正赶上“上面的人”要来,校方为了大局不让林家豪再提此事。她发来一长串大哭的表情,我和苏黎诗不共戴天。我没忍住,下午时开了微信,收到了这条信息。我真后悔那天为什么不和郑妍燕联手啊!其实这两年来,我们另外三个人有很多次的联手机会,但各怀心思。那天从她们的争执中我预感到了什么,我是有意躲去卫生间的吗?我是不是有点卑鄙?没办法,我太害怕叶枝曼被请到学校,是因为我打架的缘故。

我三年级时,发现一个很悲催的事实,她比别人的妈妈老很多,不修边幅时甚至像某人的奶奶或姥姥。当然她还是很给我留面子的,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家里。中考那天,她送我到考场,穿了一条淡乳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高跟凉鞋。人们去得都很早,还没开门,校门口被家长、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远处有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我和同学站在一起,我们都高出她好多,周围也一样。像一个人肉造的天井,她站在天井中央,脸上渗出汗,不停地仰视我们,她的眼神是我能看出来的那种紧张。如果我的每次考试是最后审判的话,那个犯人肯定是她,不是我。

我说:“你放心吧,回去给我炸虾球。”她笑笑,竟然有我从没见过的怯意,然后很听话地转身,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她背后的拉链没拉上,露着黑色的胸罩、明显不年轻的皮肤。我两、三步跨过去为她拉好,她的脸腾地红了,极低的声音自语:“真丢人!”停下来,向四周张望。我却笑了,我的笑,让她很意外,我的笑表现得很宽厚———当然那是极力装出来的。我就是想那样的,可效果还是像表演给人看的。

高一她送我入学那一天,我同样跟她说要她穿高跟鞋,她新做了头发,穿了一件紧身裙,因为只有这件裙子才能遮住她腰上的肉。我找不到新带的拖鞋,她踩着高跟鞋,蹲在上床,上一届高三走后,房子进行了粉刷,对床却没做任何遮挡,上面白色的涂料铺了厚厚一层。她先是跟对面的人借了扫帚,根本不行,后来她只好用湿布一点点往下擦。我本来是住下铺的,从没住过上铺,很想感觉一下住上铺是什么样,硬和同学换到了上铺。

和刚认识的同学在校园里转了若干圈,加了好多人的微信,回来时,她还蹲在上面,初秋时分,还是很热。上铺站不起来,她不停地下来洗抹布,黑色的裙子上已沾满了灰尘。我觉得太丢人了,不过对面的宿舍或周围人似乎没人在意,我叫她赶快下来。先去卫生间,用湿毛巾给她擦干净,汗已把那件紧身裙全弄湿了。我感觉那几天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好多,虽然她穿了高跟鞋,但似乎才是到我胸前的样子。我怕上卫生间的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干脆动手把贴在她脸上的头发给她拢起来,好像是做梦,恍惚中是我到她的胸前的样子。我爱闻她身上的味道,尤其出汗时,她身上香味越发浓烈。小时候,我想她,就钻进她衣服堆里不出来,薛姨问我为什么坐在柜子里,我说我要闻妈妈的味儿。

我忽然很想她了!

叶枝曼是周五晚上才到家的,感觉跟走时神情变化很大。一脸的憔悴,头发乱乱的,轻轻地抱了我一下,什么也没说。我问怎么了,懒懒地说,没什么,只是有点晕车,嘱咐我自己做点吃的,径直去卧室躺下。我追进去,她翻个身,我凑上前,她明显是有泪痕,她轻轻地说:“以后,妈妈哪也不去了。死心了。”

我说:“本来就是嘛,那个什么失独的公益组织和你有几毛钱的关系!”

即使没有王小波那个辩证法,我也决定洗心革面,首先给自己重新制订了计划,第一步是好好拿下高二的期末考试。

自习时间,我把手机扔在了教室,来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我要在这里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计划,英语、历史、地理等每一门。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教学楼一楼大厅的整衣镜被苏黎诗无意砸坏了,同时被毁的还有几块两米多高的展板,那是专门为“上面的人”准备的,再做肯定来不及!

苏黎诗自然被请到教务处,在与教务主任交流时,一拳砸在了三楼的玻璃上,右手及小臂划了两个口子,刚送到医院。

晚饭后,宿管阿姨给我打电话,苏黎诗让我到医院陪她。我给她带了几本书和几件衣服。虽然一只手扎液,一只手吊着绷带,但依旧是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她的表姐,不,是她的妈妈在抹泪,眼泪把她的眼影弄花了,她瞪着熊猫眼,对我说:“谢谢你!她撵我走,拜托你了!”

冲着她的背影,苏黎诗说:“谁撵你了,心早就飞走了吧!”

我不做声,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书。

她说:“给我书啊!”

我不动地儿,眼皮都不想抬:“你什么时候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了?”

我磨牙。深呼吸、再深呼吸。

我把英语书递给她:“这个样子怎么用功?不如先好好休息!”

“我当然要好好用功,我要对得起我姥姥,考个好大学。然后必定追到美国去,嫁给高更,先把他家的那个更年期气死,报仇雪恨!”

“你为什么陷害林家豪?”这句话我独自嚼了无数遍,终于说了出来,心脏狂跳不止。

她斜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冷笑一声:“谁让他一发现那该死的避孕套就直接报告校方的?告诉校方就算了,本来校长要压下来的,他竟然告诉了高更家里!最重要的是,高更走了!你知道什么?高更,从幼儿园时,我们就在一个画画班了!我和他用个避孕套碍着谁了,关他妈林家豪屁事,我们用一个,用一百个都没他的事!为了高更,我什么都愿意做。三年级的时候,他和另外一个人打架,他们被人拉开,大家都以为没事了。根本没人注意我,我上去把和他打架的那家伙的脸给他抓花了,眼皮底下那儿直流血。”

我的心一直在跳,感觉说不出话了。

“哼!林家豪那家伙活该!竟然到现在也不死心,还在劝我向校方说明真相,还他清白!做他的梦去吧!”

我觉得浑身发软,血往上涌:“你说什么?林家豪在哪里?在哪里?”

她躺在那儿,竟歪过头笑着说:“呀呀呀———装清高了吧?原来你和郑妍燕一个品味!太次了吧?”

我把她的书包砸在她肚子上。心里骂:人渣,怎么就没把你流掉!

“别想,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她瞪着我。

我拿起书包又一次砸下去。她尖叫着:“杀人啦,救命啊———。”

护士进来了,看着我。她又换了嘴脸:“没事,阿姨,我们逗着玩呢!是吧?小拉拉!”我疯狂地摔了门,走出来。

我现在就要离开她,我打车回家,即使叶枝曼吓一跳我也不管了。不过我还是事先打了电话,我不想真吓着她。我说,我在医院陪同学,自己忽然有点不舒服,想回家。她还是吃惊不小,当然让她吃惊的事还在后面,关于画室的事,我让她立刻决定!

“你听着,叶枝曼,各人的幸福不能打包下载,能同时下载的那是流氓软件,并且这个流氓会纠缠你一辈子的。”我停下来看她的反应。

“对于你来说,我,就是那个流氓。”

之前,几个回合下来,表面上,她肯定应该是那个胜利者。

有时我怀疑,她是心知肚明的,却不点破,但这次从形式到内容,必须是我全胜。所以我有必要使出一些高招,虽然我知道,这一招用在她身上,有点太残忍。但是为了去画室,更主要是为了离开那个女魔头,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枝曼愣在了那里,瞪大眼睛,一根白发“嗖”地立在了她的头顶。这时,阳光正打通雾霾,湿淋淋地进入我家的窗户,像个偷情的人想藏却没藏严实,一点点的淡黄色让它露出了马脚,证据就是那根又粗又亮的白发。我使劲眨着眼,那根白发在我眼前竟然像放大的定海神针。

我趁胜追击:“要不你就准备好三十万,一切在家里搞定,文化课请附中有名的老师,专业课从美院请教授”。

她让步了。

每个人的钻石时代都会是和另一个人斗智斗勇的时代,我也不例外,和葉枝曼斗,我觉得打了个平手。

大概在早上的时候,她竟然接到了苏黎诗的电话,因为我把她拉黑了。

女魔头在电话里跟我说,如果我不去,她就割腕,我慌忙来到阳台上。她说,她现在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朋友?朋友?我只说我想吐。

她还说,如果我去陪她,她就告诉我林家豪的工作室在哪里。

叶枝曼和我一起来到医院,给苏黎诗带了好多她认为的好吃的。她不停地忙里忙外,一会儿找医生,一会儿叫护士,还时不时俯下身来,摸摸那女魔头的头:“孩子,还疼不疼啊,怎么那么不当心!”来时我告诉她说,苏黎诗是黑夜在走廊里碰到玻璃上了。

“想吃什么?阿姨给做?”她打来热水,给那女魔头擦脸。边自言自语:“看看这小脸发黄的,唉,流了不少血吧?”她怎么也擦不干,因为我看到眼泪从女魔头眼里流了出来,她终于大声音哭出来:“阿姨,您真像我姥姥———我好想我姥姥啊———”

我心里说:“去你姥姥的!”不想听她鬼嚎,转身回学校,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湿了。

小学和初中,我像被叶枝曼圈在天井里的怨女。说怨女也不准确,因为我自身开窍稍晚了一些。初三时,大姨妈第一次来看我,后来上了高一每个月才按时来报到。她一直是把我包起来的,是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一毫的那种。无奈,近二年的时间里,我就是一只八只爪子都发育的老大的大闸蟹,她没有了用来包我的工具。又不能把我用皮筋捆住,密封起来,怕我缺氧。

画室,她一定会亲自去考察的,我知道这是底线,我没有和她一起去,是想逃避。说白了,怕她丢我的人。第一,她一定会和人家谈安全问题;第二,她会和人家谈价钱:是不是可以优惠?那种没完没了的砍价。肯定还会谈到对这种形式的高中的不解,甚至愤懑。

最怕什么就来什么,那天是林家豪接待她的,陪她去看画室,文化课教室。介绍展示在墙上的专业课和文化课的各位老师,还看了宿舍。可能那天她太专注于我之后待的环境是否安全、是否能学好的这些问题了。所以根本没有正视身边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没想到却给了林家豪“偷窥”的时机。

高二最后一个周末考试了。考前,叶枝曼依旧要给我摆一大桌吃的。她刚考察完林家豪的画室,我不着急问,但是充满期待。

我进进出出,无所事事,我想尽快知道结果。

我给林家豪发过去: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发过来是:你好好复习!明天就考试了。

我又发过去:我妈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他不回答我,又问一次。半天才回复说你妈妈觉得宿舍里有点乱。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不过,你妈妈在我面前接了个电话,用的是方言……

林家豪很神速地把这条撤回了,一直没有下文。

我愣了……心里嘀咕:这,嘛个意思?

我忍不住发过去一串:我妈当着你林老师的面接个电话?有点好笑?是她没礼貌!不过你们聊也不是在很正式的场合;我妈当着你林老师的面接电话,也不能说明我妈反对我来你林老师的画室;也不能说明我妈不喜欢你林老师的画室!

我就知道叶枝曼动不动会操起她那口方言,又硬又难听。土气!丢人!真是抓狂,我暗自咬牙切齿。

我把手机扔下,来到外面,没好气地大喊,“饭好了没有?好饿啊———!”

厨房门关着,里面抽油烟机拼命地响着,叶枝曼根本听不见。

饭桌上,叶枝曼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看了一眼,竟是林老师。我毫不犹豫地点开:

叶姐……哦,不,阿姨您身上的味道、气息,我感到很……总之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又一次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崩溃了,我骂道:林家豪,本姑娘看走眼了!你个娘娘腔、变态狂!

接下来又一条:而且,阿姨您通电话时说的方言,我……我似乎都能听懂。不知道您的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很想跟您聊聊,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很是冒昧,请您谅解。

“画室看得怎样?”我在努力假装。

“‘邻家好画铺’,名字不错!那些老师,我看资质还行。宿舍管理也比较严,和我之前看的那几家比,各有优势,不过他们成立的时间太短,这位林姓老师刚接手,之前才送走两届学生。你非要去这个画室的话,妈妈同意这个假期先试试!”

此刻我心里早想着再换一家了!当然不能这样说出来,肯定会被怀疑的。

我竭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个林家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南方一所大学毕业的,不是一流的大学。”

“我是问你他帅不帅?”

“你是去上课,又不是去交男朋友!帅、不帅又怎样?”

“我是说,你看上他了吗?”“我又不选女婿,快吃饭!”我哪里还能吃得下饭!我把手机放在她面前!

十一

这是我后来看到的一张很旧的纸,上面的字迹和照片都很模糊了,据说这是油印的。

寻人启事

吉诺言,小名言言,男,四岁零十五天。

1991年7月31日出生,1995年8月16日在万利商城走丢。大脑门,大眼睛,左耳后发际处有一个拇指大的胎记,D城口音,能说出家里的电话号码。“G”音和“D”音不分,走时穿……

故事有一个比较悲惨的开始,这个人,不妨就叫他吉卫西吧!吉卫西在小学当了一辈子美术老师,吉家到他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他在电影公司画海报的儿子吉西一又给他生了一个叫吉诺言的孙子,其实到这里已知道结局了。之所以再进一步写下来,就是想努力还原一下吉诺言丢失、吉诺拉长大的那二十多年,叶枝曼是怎么度过的,内心承受了什么。

吉卫西的老伴在商城把吉诺言丢了。三个月后,老伴儿服毒自杀。吉卫西和吉西一一直不甘心,不停地找下去。终于等到叶枝曼再次怀孕,当她生下一个女孩时,吉卫西和吉西一接着出去寻找。最后一次出去,俩人坐的客车翻进了南方一座名山的深涧里。

我们仨个人一起去公安局指定的部门做了DNA检验,当然,结果没出意外。

“上面的人”终于来了,又终于走了。但那个七层过滤的饮水炉还看不到,据说资金两个月后才到位,等安装好新的饮水炉,要到新学期了,那时我已转到到林家豪,不,吉诺言的画室了。

吉诺言跟我说:生命是一条毯子,苦难之线和幸福之线互相交织,抽出其中一根都会破坏整条毯子。整个生命,没有苦难,幸福就是卑微的幸福。他还告诉我,这话不是他说的,是尼采说的。

责任编辑阿探

作者简介:焦红琳,河北作家协会会员。短篇小说刊发《作品》《山花》《安徽文学》《草原》《当代小说》等刊物。著有短篇小说集《十字街酒吧》。现为某文艺内刊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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