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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袅袅

2019-09-10江岸

微型小说选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晒场劈柴灶膛

江岸

老人一辈子没结过婚。自从瞎眼老娘卧床不起,就没人为他摸索着做饭了,后来老娘驾鹤西去,连教他怎么做饭的人也没有了。他几乎为自己做了大半辈子饭。很多黄泥湾男人不会烧锅,但是老人会。别的男人年轻的时候都是由娘烧锅,结婚了,都是由老婆烧锅,老人没有这个吃现成饭的福气。

老人知道,现在村里不少人家都用电饭锅煮饭,用煤气灶炒菜。老人一直用柴。几乎烧了一辈子锅,老人知道什么柴好烧,烧什么柴省事。最好的当然是劈柴。在锅灶里架上三五块劈柴,待火苗毕毕剥剥燃起,就不必管灶膛里的火了,只管在灶台上忙活,这几块劈柴准能将一锅饭煮熟,将菜炒好。顶多在得空的时候,将烧了半截的劈柴往灶膛里推一推,火势便又大起来。烧松枝也不错。将一两根干松枝从柴捆里抽出来,折断了塞进灶膛里。干松枝上带有松毛,极易点燃,松毛很快燃尽,之后干松枝就燃起蓬勃的火势。只是在做饭的间隙,还要往灶膛里再塞进去一些干松枝,才能保证火势不减。这多少有些麻烦,耽误在灶台上的活计。最差的是直接烧松毛,需要一把一把接连不断地往灶膛里塞,稍微慢一些,灶膛里的火就弱了,甚至熄灭。

这几年,老人年龄大了,不要说没力气上山打柴,就是上山扒松毛,也能累出一身臭汗。仿佛将吃奶的劲儿都从骨头缝里使出来,才能挣扎着将一担松毛挑下山。所以,老人现在烧锅,既没有劈柴,也没有干松枝,就是松毛贮存得也不多,不够他用的。有时候,老人挽着一个竹筐,到山脚下捡一些干枯的树枝、朽烂的树根、打山上滚落下来的松球,勉强维持着将饭做熟。

有一天傍晚,老人准备烧锅做饭,却发现什么烧的都没有了。老人想了一想,悄悄溜到村里的晒场上,趁着夜色的掩映,慌慌张张地从稻草垛里扯下一捆稻草,蹒跚着将那捆稻草拖回了家。

稻草可是咱农村人的宝贝。老人记得,年轻的时候,生产队里的稻草要捆好,要严严实实堆成垛,稻草垛顶上要苫盖一层层稻草,防止日晒雨淋。到了冬天,野草干枯,树叶掉落,不能到野外放牛了,要用这些稻草当牲口的饲料呢。一头成年的黄牛、水牛,一夜就要吃掉一捆稻草。用不完的稻草,人们会在田间地头将稻草堆成山,上面压上厚厚的泥土,点燃了,这些草木灰和烧焦的泥土混合成农家肥,叫作丘粪。这种丘粪浇上人畜粪便,再拌上麦种,撒到田里,来年的麦苗便黑油油的,要多喜人就多喜人。

老人用偷来的这捆稻草,烧了一顿半夹生的饭。这稻草,烧起来真不怎么样,点燃了,呼啦一下就燃尽了,火劲太小了。要是有柴烧,谁会烧烂稻草呢?老人一辈子手脚干净,没做过贼,偷了一捆稻草做饭,难受了半夜。不知道是饭没煮熟,吃了不舒服,还是愧疚自己做了贼,老人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侄儿根子把老人堵在了家里。他一进门就问,三爹,你扯俺家稻草了?

老人一下子慌了神儿,假装没听清楚,支支吾吾地说,你说啥?

稻草撒了一路,俺顺着撒下的稻草,找到你这儿来的。根子笑着说。

一捆稻草值多少钱?俺赔你。老人感觉自己的耳根子忽然发烫起来。

根子大笑着说,三爹,你要稻草,早说啊,俺给你挑过来。俺家的稻草,以后全部送给你吧。

怎么,你自己不要了?老人吃惊地问。

现在种田都是请拖拉机,俺家又不喂牛。另外,村里开会早传达了,政府为了防止污染空气,不允许俺们烧秸秆丘粪,如果发现火点,不仅罚款,还要逮人。现在,我们都愁稻草没办法处理呢,总堆在晒场上也不是个事儿啊。根子解釋道。

哦,这就好,这就好。老人喃喃地说。

仿佛一夜之间,村里晒场上一垛垛稻草都长了腿似的,跑到了老人的房前屋后。老人的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蘑菇,长在铺天盖地的稻草堆里。

根子读初中的小儿子看了这一景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子瞪他一眼,骂道,你笑什么?喝笑蛤蟆尿了?

小家伙依旧大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三爷爷变成了发配沧州的林冲,替大军看守草料场呢。

做饭的时候到了。整个村里的人都能听到老人被燃烧稻草的浓烟呛出来的咳嗽声,都能看到蓝汪汪的炊烟袅袅不断地从老人的屋顶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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