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华阳

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重庆嘉陵江边的临江门度过的，家就住在江边的吊角楼上，窗处临江，对江边的图景一览无余：有渔民在船上撒网捕鱼的，还有很多人在江边“搬针”（搬针就是将编织的网用四根竹块支起，然后与一根大竹竿连接支向河中的一种捕鱼工具）和垂钓。多种方式的捕鱼风景，给宁静的江边增加了无穷生机，不仅吸引很多大人和儿童前来游玩，当看到鱼在网中腾跃时，人们还欢呼雀跃，快乐欢笑;看到鱼竿起竿钓上了鱼时就会跑去观赏，与垂钓者分享鱼上钩的乐趣。我的童年就是在江边玩耍和观赏捕鱼的情境中度过的。渐渐地，我也渴望将来自己能成为一个垂钓人。

读初中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能吃上肉是最大的幸事。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闻到邻居家飘来一股鱼香味，妈说是邻居大娃子钓了一条3斤多的鲤鱼，正在做。我羡慕极了，口中的唾液不断涌出——多美的鱼味啊！

那年寒假，我做完作业后就到江边去看大娃子钓鱼，也想借此机会学会钓鱼。时值冬春之交，河水有些冷，临江门河边钓鱼的人也少了，但我仍不改初心来到河边，看他是怎样装饵、抛竿、收线，从中学到钓鱼技术。他用的是一种叫“车竿”的渔具，鱼线可在盘中转动而伸张。他在钩上装上诱饵，然后双手紧握鱼竿，将诱饵抛到十几米外的江中，线盘飞快旋转。我心惊讶：这要多大的力气啊！大娃子看我如此入神，就叫我也试一试，可无论我怎样抛线，也只能在离岸几米处下饵。他耐心地说：“不急！不急！慢慢来。”

暑假时，我有空就到江边向大娃子学抛竿技术、练双手的力气。在他的细心指教下，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知道了怎样才能把线抛远，怎样选“鱼窝子”，怎样在鱼钩上装鱼饵。他说：“天热，可选洄水的较浅处，那里鱼的食物多，鱼也多;天冷就选较远的深水处，河底那儿温度要高些，也是鱼儿聚焦的地方。”我问他道理，他说：“鱼也与人一样怕冷怕热，再说那洄水处鱼要吃的东西也多，自然也就成了我们的选择！”我暗暗点点头，心想原来钓鱼还有这么多学问。

记得有天放学要早些，我回到家时大娃子还在上班，我就向他的妈妈借了鱼竿，自己独立去江边钓鱼，没想到这成了我一生难忘的一件事。

我到了江边，照大娃子教我的那样一丝不苟地操作：选点、撒饵、抛竿。运气真的来了，抛线到10余米处，不一会儿只见我远处的浮标被猛然拉了下去，我一激动，就使尽全身力气转动竿盘收线：“好大一条鲤鱼！”只见它在水面跳动，周围的垂钓者都欢呼起来：“霸道，大鱼上钩了！”我取了钩，将鱼放在木桶内就收竿回家向妈报喜。

妈正好摆摊回来，见我钓了条大鱼，高兴地说：“幺儿（重庆话，父母对儿女的亲切称呼）真能干，学会挣钱了！”我一愣，说：“今晚可打牙祭啊！”但深思后疑惑地问：“妈妈，你怎么说我会挣钱呢？”妈回答说：“幺儿不知，妈这两天生意不好，你又要开学缴学杂费了，我正犯愁还未凑齐钱，如将这鱼卖给我摆摊处那馆子，也许学费就差不多了！”我一激动就说：“妈，我们就不吃了，去卖给馆子吧！”妈说：“幺儿真懂事”，就匆匆忙忙提起鱼桶到馆子卖去了。我见妈如此愉快和兴奋，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虽没有吃上鱼，却觉得自己成为妈心中的一支顶梁柱而自豪，心中发誓：今后一定要钓鱼给妈吃。

那年暑假，妈见我如痴如迷地想学钓鱼，就狠心地凑点钱给我买了一条便宜的钓鱼竿。我急忙拿给大娃子看，他说可以用来“刷参”（“刷参”就是钓小白鲦）。他见我很茫然，就教我用这竿怎样钓，还说钓洄水有蛆处效果最好，于是我就去吊角楼家下面的下水道的出口附近去钓鱼。

这临江门的河边在建国之初是出了名的石灰码头、碳码头、柴码头，也是“粪码头”。这里船很多，特别是在靠近下水道的出口处，云集了众多从各地来接肥料的木船。船工用一些木槽将粪水接入船舱当肥料运走，但也有很多粪水流入江中，江边长满了蛆，它们便成了鱼的最好食物。就在这出口附近又是一洄水沱，是鱼儿的必经之地和游乐之处，来此钓鱼者自然很多，他们有的站在岸边，有的站在粪船上，起竿的频率很高，欢笑声不断，我也站在岸边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大娃子告诉我，“刷参”必须眼疾手快，这样才能让鱼儿上钩。我便按他的吩咐，在下水道出口处捉了些蛆当鱼诱饵开始“刷参”。一开始我过分敏感，浮标微动就拉竿，结果鱼不上钩，他又教我当第一颗浮标沉完的瞬间拉竿才行，我照此操作，很快就钓了几条。见我掌握了要领，他才哼着小曲离开。我兴致大振，那下午就刷了几十条子鱼，虽个头有些小，但我心很激动——今天妈可以吃鱼了！

回家妈见我钓了这么多鲦鱼，连声表扬我能干——我们可以吃肉了！妈收拾了鱼，又烧起了柴火，将鱼混入面粉，把家中仅有的半斤菜油全部倒入锅中用来炸鱼。不一会儿，鱼香弥漫全屋，我眼有些红了，终于能让妈妈吃上鱼了！鱼炸完了，妈用小碗装了一碗，吩咐我给邻居大娃子端去，我明白妈的心意——吃水不完挖井人。

從此，我有空就到江边去“刷参”钓鱼，不仅满足了我的兴趣爱好，也因让妈妈的脸上增添了丝丝笑意而心满意足。

从初中毕业后在外读书直到工作，我就很少回临江门到江边去钓鱼了，但垂钓的兴致未减，常在休息日与同事骑车去郊区的花溪河钓鱼，直到退休仍兴趣不减。这都与我难忘的少年垂钓往事相关。虽然现在的生活好了，不愁吃穿，但从前因垂钓而生的亲情、友情却使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