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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哲学视阈下的土家语多元词汇研究

2019-09-10石锋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土家土家族例句

[摘  要:哲学研究对语言的关注由来已久,“语言转向”作为哲学术语频繁出现于20世纪西方哲学研究文献中。“语言转向”并不是指哲学的研究重点转向了语言研究,而是一种“通过研究语言,最终了解人的思想和认识客观世界的哲学研究策略的转变。”本文以土家语多元动词“借”、“砍”为例进行分析,在透视土家语背后的民族文化精神的同时,也充分展现了“通过语言分析去澄清思想和认识世界”的哲学方法。

关键词:语言哲学;土家语多元词汇;“借”;“砍”]

语言的复杂多样使得它成为人文学者关注的焦点。众多语言学家经过多年努力仍然无法揭示语言本来的面目;而哲学家在解释人类世界和探寻真理的途中也认识到了语言这一重要因素,于是“语言转向(the linguistic turn)”作为哲学术语开始在20世纪的西方哲学研究中频繁亮相。“语言转向”并不是指哲学的研究重点转向了语言研究,而是“一种哲学研究策略的转变,即从主體(人)到客体(世界)的直达策略转向通过分析一种适合的语言来认识客体的间接策略(Bergmanm,1964)”换句话说,哲学从追问“X是什么?”转向先追问“‘X的意思是什么?”

一、洪堡特语言有机论关于语言的发展及其对民族、文化的重要作用

洪堡特是一位强调语言对思想、文化的重要性的哲学家。他的语言哲学思想宏大深邃,对20世纪的语言学产生了深刻、持久的影响。欧洲语言学界魏斯格贝尔等的“新洪堡特派”,美国的萨丕尔、沃尔夫的语言学说都在不同程度上继承和发展了他的语言思想,他的许多富有创见的理论观点至今仍有极其深刻的意义,为当代语言学研究者所瞩目。洪堡特最大的成就来自于他注重将人类学、民族学与语言哲学结合到一起来考察语言问题。在洪堡特看来,每种语言都是思想的一个独特形式,表达了人之生命的一条道路,不同民族的不同语言都是人类精神的不同表达形式,即每种语言所显示出来的都是不同民族与文化背景下的精神表现形式中的一种。(洪堡特,转引自姚小平,2002:56)。不同的民族的精神通过不同民族、文化的背景产生了不同语言,而语言又通过互相的交流形成反作用并影响到不同民族的精神样态。这即是洪堡特试图要说明的一种观点,即“语言从精神出发,再反作用于精神”的过程(洪堡特,转引自姚小平,2002:31)。据此,我们对图1进行了扩展,得到图2。

从图2中可以看到,语言(能指的一种表现形式)不是事物本身的模印,而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在心灵中造成的反映。语言、民族精神与民族文化三者密不可分。洪堡特正是从民族与文化的背景中理出了思路:他认为不同历史时期下,各个民族和文化的特点和当下的语言的特征总有十分密切的联系。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文化的个性是鲜明的,它们之间有着不可替代的原初特征,而这种特征不是简单的形式表达,它所反应出的是各民族精神,语言因此也是民族间相区别与沟通的纽带,如果我们忽视了各民族特性在语言中的地位,也就相当于置入了一种空洞无生的符号在一种形式化的架构上,而忽略了这种活动对本源的精神追溯将“会导致否认各种语言至为深在的本质以及意义重大的语言多样性。”(姚小平,2001:68)

洪堡特细致地考察了许多语言,他认为世界上的语言有比较完善和不太完善的区别,但没有优劣之分,即使是最野蛮的部落的语言也不应该予以歧视,或贬低它的价值,因为每种语言都是人类原有的创造语言的能力的表现,任何语言都具有接受一切事物并且将其付之于表达的灵活性。土家族作为中华民族56个兄弟姐妹中的一员,有着自己独特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而民族精神和文化必定在土家语中留下“烙印”。接下来,我们将沿着洪堡特的“民族、文化?语言”的思路而下,尝试对土家语中的多元动词这一特殊现象进行分析,追溯土家族的特有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

二、土家语多元词汇及其意义分析

1.土家语是土家族族内通用语言,是一种词汇丰富、结构严谨、善于吸纳外部词汇、交际广泛、历史悠久的语言

(向成国,2008:1)据2000年人口普查统计(戴庆厦,2004:309),土家族人口约800万,但土家语使用者不超过9万,仅占总人口的1.1%;其中绝大多数为老年人,加上土家语“有语言无文字”,目前已被列为濒危语言。而土家语的多元词汇就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土家语词汇表征同一意义(张伟权,2004:142)。据初步统计(张伟权,2004:142),土家语的多元词汇共113个,具体分布见表1。

2.土家语多元动词“借”、“砍”的意义分析

(1)土家语“o?53”专指借器物,且所借器物要在短时间内原物返还,请看例句:

A. ?i35 ?ie21  ?e21??i21 lau53  o?53

你 的   筛子  一下 借

(你的筛子借一下)

B. ?i35 ?ie21  p?u53 k?ei53 lau53  o?53

你  的   锄头    一下 借

(你的锄头借一下)

(2)“lu35”在土家语中专指借粮油副食之类,这些所借出之物因被消耗而无法以原物归还,请看例句:

A. ?i35 ?ie21 se 21 si53 tian35 lu 35

你  的    油   点   借

(向你借点油)

B. ?i35 ?ie21 ?i 21 e21 la53 si53 lu35

你 的    米    一升 借

(向你借一升米)

(3)“ts?o?35”在土家语中带有“商讨”、“请求”的意思。请看例句:

A.?a35?i35ta53t?o?21t??an21lan35 ts?o?35 ti53

我 你 向    錢    一点 借  的

(我向你借点钱来的)

B.?a35?i35ta53  ie21  lan35  ts?o?35to53

我 你 向 粮食 一点   借 咯

(我向你借点粮食咯)

(4)“ts?o?35”在土家语中带有“商讨”、“请求”的意思。请看例句:

C.?a35?i35ta53t?o?21t??an21lan35 ts?o?35 ti53

我 你 向    钱    一点 借  的

(我向你借点钱来的)

D.?a35?i35ta53  ie21  lan35  ts?o?35to53

我 你 向 粮食 一点   借 咯

(我向你借点粮食咯)

(5)“tso53”的情貌又有所不同:说话者对听话者带有命令式的语气,说话者的愿望非实现不可,请看例句:

A.?a35?i35ta53t?o?21t??an21lan35 tso53

我 你 向   钱    一点 借

(我向你借点钱)

B. ?i35?a35po21t?o?21t??an21lan35 tso53

你 我 给    钱    一点 借

(你给我借点钱)

从以上的例句可以看出土家语者主要是根据自己对意愿实现难易程度的预计来选择使用“o?53”、“lu35”、“tso53”、“ts?o?35”,按照意愿实现由易到难,“o?53”、“lu35”、“tso53”、“ts?o?35”大致层级关系可以表现为:

“ts?o?35”> “o?53”>“lu35”>“tso53”

让我们再来看看土家语中唯一的一个五元动词“砍”:“la53”“ka53”“t?a53”“?a35”“liau21”是动词“砍”的五个元。

(1)“ka53”专指“砍”一些是小型的、在短时间内能完成的物体。请看例句:

A. ?i35?a35po21k?a21lau53 ka53

你 我 给 柴  一下砍

(你给我砍一下柴)

(2)“la53”的实施对象是大型的,主要指大树,请看例句:

B. a21pa53k?an21k?u53k?a21mo?21la53lu21

父亲  山上   去   树  砍 了

(父亲到山上砍树去了)

(3)“t?a53”的实施对象是大型的、也不只是单个体,而是多个体或一片。请看例句:

C. ?a35lai53liau21xu53k?a21po21ts?o53k?a21t?o?53t?a53

我 今天 连夫  家 给  屋  柱  头  砍

(我今天给连夫家砍屋柱头)

(4)“?a35”的实施对象是一些细小的个体,如草、小灌木等,请看例句:

D. an35  lai53 k?an21k?u53  xo53sa53 tsa35

我们今天   山上   火畲   砍

(我们今天在山上砍火畲①)

(5)“liau21”是指把实施对象从中斩断,请看例句:

E. ?i35k?a21pu21po21k?a21lau53liau21

你  外婆 给  柴 一下 砍

(你给外婆砍一下柴)

从以上对“砍”的五个元进行分析,可以看到土家语者主要根据自身对完成“砍”这一动作的难易程度来选择使用五个元,按照对实施对象完成动作由易到难,“la53”“ka53”“t?a53”“?a35”“liau21”存在以下层级关系:“liau21”>“ka53”>“la53”

三、土家文化精神透视

“语言与人类的精神发展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它伴随着人类精神走过每一个发展阶段,每一次局部的前进或倒退,我们从语言中可以是辨认出每一种文化状态。”(洪堡特,2002:21)接下来,我们将以土家语四元动词“借”和五元动词“砍”为切入点,透视土家族文化精神。

1.土家族社会生活方式

钱穆(1988:2)认为,自然环境的差异直接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并由其生活方式而影响着民族的文化精神。因此,我们有必要首先考察土家族生存的自然地理环境。据《大明一统志·重庆府》卷六十九记载:“地瘠民贫,重本力穑,风俗朴野,服食俭陋。……俗有夏、巴蛮夷,就水造餐,钻木出火。”处于明代重庆府的巴人都过着这样原始的生活,其余山地之土家百姓的生活之艰苦就可想而知了。由于土地贫瘠,再加上土家族人农耕技术原始,物产不丰,致使几千年来土家族人民一直生活在贫困艰难之中,若遇荒歉之年,则上山挖野葛、蕨根,以度灾荒,尚有终年四季不知肉味着。在这种自然条件恶劣、生产方式落后的条件下,物质资料的获得都是人们用血汗换来的,因此它们的分配和使用自然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甚至可以说是与人的生存“生死攸关”。这时,向他人去要求“财”、“物”是件极为尴尬,有时又是不得不为的事;要完成这样一件事情,土家族人需要“慎之又慎”,这个谨慎的“要求”的过程就表现在了语言的多元性上;在建国以前,土家族地区农耕方式原始落后,刀耕火种,广种薄收。(胡炳章,1999:4)乾隆《辰州府志·风俗》卷十四及《永顺府志》卷十均有记载:“辰山山多地少,农民刀耕火种,方春砍杂树,举火燔之,名曰畲火。”“于二、三月间蓐草伐木,纵火焚之,冒雨除草播种,熟时摘穗而归。”由于落后的生产力和恶劣的自然环境,翻地、除草、摘种等便成为了土家族人生活中的主要活动,而这样的生活状况也直接地体现为动词“砍”的五个元。

2.土家族性格特征和文化精神

古代土家族先民素以勇武强悍著称,对于土家族人的憨勇,我们可以从文献和前人的研究中窥见,如晋代左思在《四川通志·蜀都赋》中对巴人曾有这样的记载:“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賨旅,玩之则渝舞。”如《华阳国志·巴志》中记载“土地山险水滩,人多憨勇,多獾,蜓之民。县邑阿党斗讼必死”;张伟权先生(2000)在其著作《土家学研究》中也有所提及:“土家族人憨勇有余,睿智不足”;但我们认为,土家族是一个既有憨勇性格又充满睿智的民族,而“o?53”、“lu35”、“tso53”、“ts?o?35”的使用正是土家族人憨直、睿智的一个有力佐证。我们前面提到,由于物质资料的匮乏,向他人要求“财”“物”必然成为一件极为尴尬,但又不得不为的事,憨直的土家人在选择使用“o?53”、“lu35”、“tso53”、“ts?o?35”时,同时表明了所要求“财”“物”的返还方式和返还时间(过一会儿),这体现了土家族人以诚待人的优良道德品质;土家族人通过对“o?53”、“lu35”、“tso53”、“ts?o?35”的精确使用,在实现了自己意愿的同时,还避免了直接要求“财”“物”的尴尬,从而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妥善的调节和维系。而土家人睿智的民族性格成因体现了土、汉文化的接触。在接触汉文化以后,土家族先民的民族性格逐渐发生着变化。在其社会生活中,人们开始认识到伦理道德纲常的重要性,尤其把忠于国家,孝敬父母、尊重师长、友好睦邻等优良的道德品质视为人生之原则,并自觉成为其社会行为规范(胡炳章,1999:16)。从某种意义上说,土家族人对“o?53”、“lu35”、“tso53”、“ts?o?35”的使用,还体现了土家族务实的文化精神。艰难的生活环境、落后的农耕生活方式,这些无不对土家族人的生存构成了巨大的压力,当物质资料匮乏到了威胁生存的程度,人们也只能相互要求基本的生活物资(如米、油等等);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一线的生存希望。这时,土家族人的务实体现为对“生存”的实实在在的要求;而动词“砍”的五个元展示了土家族人生产劳动方式的多样性,描绘了一副熱烈壮观的劳动场面。在如此险恶的生存环境中劳作,也使得他们更加深刻地体验到生存发展的艰辛,从而对其一生存为第一要务的务实精神的铸造产生极大影响。因此,土家语多元动词“借”和“砍”的使用,反应了土家族人的憨直、睿智性格特征,同时还折射出其务实的文化精神。

四、结束语

“哲学是语言学的摇篮,语言学的成长离不开哲学的孕育。语言哲学对语言学也肩负着这样的责任,他应当为语言学的发展指明方向。这也是语言哲学的研究者在不断追求和努力奋斗的目标。”本文从哲学的“语言转向”谈起,强调哲学的“语言转向”并不是指哲学的研究重点转向了语言研究,而是“一种哲学研究策略的转变,即从主体(人)到客体(世界)的直达策略转向通过分析一种适合的语言来认识客体的间接策略(Bergmanm,1964)。这种哲学方法孕育于弗雷格对于“意义(sense)”的追问,最终完成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理论。尽管“轰轰烈烈”地“语言转向”趋势在20世纪70年代大大减弱,语言在哲学中的地位开始动摇,但由维特根斯坦开启的语言转向仍在延续。(谢群,2009:26)本研究通过对少数民族语言——土家语多元动词现象的分析,揭示了土家族人憨直、睿智的性格特征,和务实的文化精神。更重要的是,该文充分体现了“通过语言分析去澄清思想和认识世界的哲学方法”,从而有力地证明了语言研究在哲学研究中的重要作用。

注释

①砍火畲是土家人的一种种植方式,在播种之前,将土地中一大片的杂草、灌木、刺丛等用火烧的方式除去,此举能使烧毁后的灰进入土地,成为天然的肥料。这种种植方式也被称为“刀耕火种,广种薄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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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胡炳章.土家族文化精神[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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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李锡胤.事格与句义[J].外语与外语教学,1998(7):3-8.

作者简介

石锋(1983.04—),男,苗族,湖南花垣人,助理馆员,研究方向:民族文化与博物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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