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娇

唯有犯罪的，他必死亡。——《以西结书》

某一天，蛋蛋村里出现一张海报：“快来参加生蛋大赛！是鸡？是鸭？还是鹅？谁才是真正的生蛋王？惊喜大奖等你拿——‘想要什么有什么！’”就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生蛋比赛拉开了帷幕。

这场比赛极具讽刺性，狐狸为了吃蛋设计诈骗，鸡鸭鹅们为了赢得比赛弄虚作假，双方皆在利益和欲望的驱使下不择手段——这是他们的罪。

同时，这个故事又充滿了趣味性，一波三折，最后谁也没能得偿所愿。狐狸被猛禽凶兽们吓得落荒而逃，鸡鸭鹅们则损失了自己的蛋——这是他们的罚。

《生蛋快乐》对于荒诞社会现象的批判可谓深可见骨，但无论大孩子、小孩子，甚至成人读来都心生喜欢，其魅力在于它把生蛋引起的罪与罚静静地陈列在图画细节之中。

这个故事其实从封面就已经可以看到结尾了。封面设计得相当之丰富：漫天烟花的衬托下，鸡鸭鹅们仰望着天空中一只巨大的蛋。然而，蛋上有一条裂缝，背面还趴着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此时，画面与醒目的红色标题《生蛋快乐》已然出现背离，讽刺性悄无声息地蕴藏其中。

再看扉页，一只鹅和一只鸭驮着蛋比赛，其余的鸡鸭鹅们在旁兴奋地围观。主线情节在这里已经点出来了，就是“争斗”。看一看碎了一地的蛋，不难看出他们对待孩子漫不经心的态度。同时，另外一条情节线索也有所显现：我们可以看到画面上方草丛里伸出来一只狐狸的爪子，准备偷蛋。这只狐狸正是想从鸡鸭鹅们的争斗中“渔翁得利”。

再往下，也就是正文的第一页，蛋蛋村原本平静的一天起了微澜，暗藏玄机。这一页主要表现的是鸡鸭鹅们的日常生活，但仔细观察远处的树林，可以发现狐狸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探脑。在狐狸正式登场之前，他的身影已经出现了三次。同时，除了鸡鸭鹅和狐狸之外的第三方代表恐龙也已经在场——远景处，树林的左侧，有长长的脖子露出来。故事的转折与蕴含其中的罪与罚就在阅读图画的过程中生成了，这正是这类绘本的趣味性所在。

某种意义上，这本图画书的结局是黑暗的。鸡、鸭、鹅社群中的“成人”为了争夺虚妄的“想要什么有什么”去弄虚作假，而象征着“孩子”的蛋却成了这场诈欺与反欺诈中的牺牲品。鸡鸭鹅们一开始是自己努力下蛋，但他们那么想要赢，便弄出了许多假蛋，他们带过去的蛋必然有真有假。但当狐狸跳出来的时候，他们落荒而逃，蛋全都被遗留在那里。再然后，跑出来一堆猛禽和怪兽，场面顿时混乱不堪。这种情况下，蛋是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所以当我读到最后，只觉一阵寒意袭来。恐龙、鳄鱼、鹰等动物因为丢了蛋怒火中烧，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小宝宝，而鸡鸭鹅们面对危险纷纷转头就走，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孩子，分明没把孩子当孩子，甚至没把他们当成生命。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作者终究还是给这场惩罚留下一丝仁慈。最后一页，一片狼藉之中，一些小鸡小鸭小鹅出了蛋壳。他们在静谧的月夜下蹒跚着，身上的绒毛散发淡淡的光晕，带来一点希望的色彩。封底处，“浊世四杰”：唯美绘画鸡、养生瑜伽鸡、感性读书鸡和欢乐弹唱鸡依旧专注于自己热爱的事，无论世事多么浑浊纷杂，总还有人认真地活着，哪怕他们不能改变世界，但这个世界也因他们而不那么可悲、可憎。

同样的，绘本在画面处理上也保留了一丝仁慈。狐狸抓起一颗蛋，一口咬下去，不是沙子、石子就是面粉、屎蛋。即使我们知道那些蛋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真蛋，但无论文字还是图画都没有去表现狐狸吃到了蛋。那些愤怒的动物来寻回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画面同样没有表现他们的破坏力对鸡鸭鹅小宝宝们的伤害。当画面和文字都没有直接告诉我们的时候，文本便有了多义性。作者孙莉莉也曾多次就这本书强调“自己被杀死了”。让我们庆幸自己读的是一本童话故事吧，毕竟在这里一切都还有希望。

这是一本过于真实的书，也是一本过于可爱的书。现代社会，狐狸和鸡鸭鹅身上的罪恶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总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可能性值得我们去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