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澹归今释《徧行堂集》遗文五篇

2019-08-23赵铁锌

安康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序跋南车戏曲

赵铁锌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澹归(1614—1680)俗姓金,名堡,字道隐,号卫公,浙江仁和人,出家嗣天然和尚,法名今释,字澹归,号蔗余、甘蔗生、冰还道人、借山野衲、舵石翁等。明清易鼎,遗民多聚岭南。澹归即其中之一员,他交游遍及当时之名士,如王夫之、钱谦益、瞿式耜、陈子龙、朱彝尊等,多有诗文往来。

澹归著作是研究其思想、生平、交游乃至岭南文史、明清鼎革史事的重要资料。澹归作为明遗民,著作中自不乏“违碍”之语,加之乾隆朝大兴文字狱,他的著作多遭禁毁。今所见者,仅有诗文集《徧行堂集》、奏疏《岭海焚余》、平南王尚可喜史事《元功垂范》和《丹霞日记》。澹归《徧行堂集》包括前集(又名正集)四十九卷,续集十六卷,已经段晓华先生点校整理,2008年出版。笔者检相关文献,得澹归《徧行堂集》遗文五篇,其中《路史叙》 《苏门啸序》为其出家前所作,《南车草序》 《西湖梦寻序》《西来意序》为其出家后所作。今粗为标点,公诸同好。

(一)路史叙

《路史》者,故宋庐陵长源罗氏之书也。先生学博而才弘,识高而文伟,遐览①光绪二十年(1894)聚善堂刻本作“稽”。载籍,侈游典坟。玉版金匮之章,海上名山之旨,赤文绿字,河篆龟图,罔不载之。清衷递为心极,辟若望衢者罕窥其术,观海者莫际其澜。使之端委大学,论道紫宫,垂纵玉阶,错综先典,扶皇纲,勷日驭,辟雍封禅著其仪,井田封建修其制。礼崩乐坏,而正诸太始;系讹氏乱,而辨夫繇来。大业起,歇功张,诚东序之秘宝,瑚琏之茂器矣。惜也怀奇毓秀,挺河岳之上灵,不得见诸行事。乃搜集百家,辑而成史,始自邃古,有夏之后,勿传其间,事迹洪诞。详众之略,略众之详。阐皇初欲坠之精,传后此未谋之秘。宁独争奇侈富,蹈怪诡荒迂之习哉?盖其耽志古风,栖情醇治。见后世之頖宫废,封禅繁,阡陌开,封建绝,礼求原,乐求野,谓他人宗,谓他人祖,子孙不知其自,日失厥序也。且藉周伊之摄,篡逆滋开;假尧舜之传,禅位蜂起。子擅父兵,弟图兄祚,变乱棼纭,难更仆数。以故谭上帝之政,纪太荒之风,深信而乐传也。然而频蟪蛄之吟,不足欣黎黄之韵;閟带索之乐,难与豁云台之观。滞途窔僻,未睹康庄;饰蹇狐兔,妄姗麒麟。拘儒守②光绪二十年(1894)聚善堂刻本作“宇”。经生之说,之死不更;达士务独往之奇,扄藏莫示。今先生之精义,或几乎息,不可深悼者哉。今天子睿明崇道,尊尚鸿文。凡九流七略,八索三坟,莫不树帜辞林,扬镳翰国。方之往代,若干③光绪二十年(1894)聚善堂刻本作“年”。羽委旷,胶序寂寥,其相去宁咫尺哉。夫紫衣贱服,犹化齐风;长缨鄙好,且变邹俗。顾煌煌明诏,宏奖人文。岩穴之下,岂无闭户①光绪二十年(1894)聚善堂刻本作“门”。自精。开卷独得,抵掌甘泉之仪,画地南宫之事。鼮鼠必对,竹书无谬者哉。而猥以《路史》,犹有题拙题踈之恐耶。堡自惭謭劣,未敢言文,而弱龄有志,耻列面廧。顾其负笈问奇,裹粮就道,实亦中心之贶也。社兄柏持吴子,妙年嗜古,发握蜚声,食鸡千距,名越任何。曩也共联风雨,以故《路史》一编,得分留览,开奇②光绪二十年(1894)聚善堂刻本作“故”。引胜,服古驱今,岂复经生故本,迄今梦寐之余,不能已已。譬之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自近之耳。巳之冬,柏持手诲,有《路史》之役,较讹订伪,考义汇评,斯已精矣。况以卧子、坦公诸有道之门,柏持就正殷殷。则堡之夙契于《路史》,而重以诸君子之齿牙,则更有遥忆心折者,属予叙之,义在无辞,千里晤言,藉兹古史。盟弟金堡道隐父题并书。

此叙见于崇祯吴弘基写刻本《重订路史全本》。《路史》为南宋罗泌所撰的杂史类著作,记载自上古以来之历史、风俗、地理、氏族等方面的史事和传说。《重订路史全本》校订工作共有53人参加,吴弘基总理全事,澹归(金堡)、陈子龙、吴培昌等52人参与分卷工作,详见表1。

表1 《重订路史全本》参阅校订者

从表1可知,校订工作澹归参与29卷,陈子龙参与10卷,吴培昌参与10卷,陈函煇参与5卷,胡梦泰参与4卷,其他人则负责3、2、1卷不等。再,纵观众校订者,据初步统计,其中进士就有10余人,详见下页表2。

从表2可以看到,进士以崇祯十年和十三年两年为多。能够同时聚集这么多进士参与工作,可见这两年的进士中必有统筹者。由上面统计数据来看,崇祯十年参加工作最多的是陈子龙和吴培昌,崇祯十三年参加工作最多的是澹归。再,澹归序中有“巳之冬,柏持手诲,有《路史》之役”“况以卧子①“卧子”即陈子龙,初名介,字卧子、懋中、人中,号大樽、海士、轶符等,华亭人,不仅在文坛享有盛誉,也是抗清名臣。、坦公②“坦公”为吴培昌,字永生,华亭人,与陈子龙同年进士,交情深厚,常有诗文往来唱和,崇祯十一年任仁和县令。诸有道之门,柏持就正殷殷”之语。由此可见,崇祯十年进士的组织者是陈子龙和吴培昌,崇祯十三年进士的组织者是澹归,三人协助吴弘基组织人员共同完成该书的校订工作。

澹归作《路史叙》没有交代时间,但大致时间还是可以推知的。《路史叙》说澹归“巳之冬”收到吴弘基的书信,请校订《路史》事。“巳之冬”即崇祯十四年冬天,澹归校书即始于此时。《路史叙》又说“千里晤言,藉兹古史”,可知,作叙时澹归与吴宏基不在一地。《重订路史全本》刊于杭州化玉斋,说明吴宏基是在杭州总理校订工作。也就是说,澹归此时不在杭州。据《澹归禅师年谱》,澹归中进士后,入翰林院未及三年,崇祯十五年即赴山东任官,在临清五个月,是年秋解官返乡。十六年,礼部尚书郑三俊荐举澹归,澹归北上。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陷北京。澹归未及受官即南还,刚好他母亲去世,遂在家守丧。不久,清兵入关,杭州沦陷。面对异族侵略,澹归暗结乡勇,致力于抗清大业。从上面行述来看,澹归不在杭州的时间有二,一是十五年澹归在山东临清,一是十六年澹归赴北京,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陷北京之前。故此,澹归作《路史叙》即这两个时间段其中之一,《重订路史全本》的刊刻时间也与之相应。该书刻印精良,是清代以来刊刻整理《路史》的重要底本[1]。

该书主持校订者吴弘基,亦作宏基,字柏持,也作伯持,仁和人,布衣,喜藏书,撰辑有《史拾载补》。梁战、郭群一编著的《历代藏书家辞典》著录吴氏室名“重远书楼”,有“重远书楼”印,实误。重远书楼是清代藏书家杨鼎的藏书楼。“重远书楼”印边款云:“道光庚戌夏,次闲改作‘重远书楼’。”次闲是清代著名篆刻家赵之琛的字,“重远书楼”印是赵之琛在道光三十年(1850)所刊。范凤书编《中国著名藏书家与藏书楼》载有“杨鼎重远书楼”条,可以印证。

(二)苏门啸序

青眉所作《苏门啸》十二种,种种殊观。时在吴中数日耳,天下称异敏无出其上者。异敏与不异敏异,不劳而异与劳而异者又异,敏而不竭与敏而竭者尤异。青眉以不竭之敏,抒不劳之异,无以似之。其似之,一在人,二在梦也。生人之形不可数计,必无丝毫无不相肖之两③两,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当”。形。是奇变于模范④模范,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误录作“权范”,下同。者,欲⑤欲,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顾”。人人而模范之,则未穷于造人形,先穷于造人具。夫杂⑥杂,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疆”。然而成,有万不齐而巧于造物者,尽智索能,不足诘其变,造物者未尝称劳焉。造物以其不劳而异者造人,人亦以其不劳而异者造梦。一夕之间有数梦,一梦之间有数事,人不能以梦少而节其事,复不能以事多而禁其梦。且无今夕之梦,异日有可蹈袭之时,亦无异夕之梦,今日有可预拟之理。梦,天下之至变也。梦之终始,天下之至速也。一刻而百年⑦年,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事”。,一人而数易世⑧世,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或”。,造梦者亦未尝称竭焉。夫以青眉之才,亚于造物,使一日而成数剧,等于生人之形。一日而生一剧,等于成梦之境。则观者方将敝耳目,而作者特无所动其心思。以不竭之敏抒不劳之异,是诚惊①此字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未做辨识。绝不可得而似②似,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以”。也。青眉为予内姑丈③此字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耳”,姑存疑。,其著述亦不仅此,此不具④具,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足”。论。议贤急者议亲⑤亲,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观”。缓⑥缓,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录作“后”。,先以是征其概⑦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概”前多录“一”字。云。壬午中秋,道隐金堡书于梦蝶庵中。

此序见于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崇祯敲月斋刻本《苏门啸》 (索书号:集部-詞曲-南北-35),1989年蔡毅编著的《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曾收录。原序为草书写刻,字形有些走样,蔡氏辨识偶有误字,句读也有一二不妥之处,上录俱已订正。

《苏门啸》是傅一臣所作《人鬼夫妻》 《死生仇报》 《没头疑案》 《买笑局金》 《智赚还珠》 《义妾存孤》 《钿盒奇姻》 《截舌公招》 《卖情扎囤》 《贤翁激婚》 《错调合璧》 《蟾蜍佳偶》十二种杂剧集之总称,故事取材于《初刻拍案惊奇》 《二刻拍案惊奇》。傅一臣字青眉,号无技,别号西泠野史,杭州人,大致生活在万历、天启、崇祯年间[2]。此序作于崇祯十五年中秋,其时,澹归刚从山东去官返乡不久。

(三)南车草序

自变故以来,诗书之气无所附丽。天下之才人,往往化为诗人矣。此诗之幸耶?抑人之不幸也?夫使诗之用,不得登于明堂清庙。顾以沉郁顿挫之致,写悲风于天末,则诗已为不幸,况于人乎?朱子锡鬯以英盛之年,赋才绝异,乃厌薄所为举子业,而放意山水。其为诗,骨高而气清,材丰而韵远。盖当方驾古贤,以之登于明堂清庙,谁能轶其上者?锡鬯且掉头不顾,则有有其人而无其地,有其地而无其人,各有所安,而未能相就。锡鬯之诗不可以用不用论,而锡鬯之诗之用,不可以幸不幸论也。唐诗人之名,莫著于李杜两人者。大言自许有康济之略,皆困阸以老。诗人自以为无命,而人或致疑于无才。使锡鬯终不用其才,将何以雪千古诗人之耻?然而,锡鬯乐取此以自托,则老氏无用之用。锡鬯亦有取尔乎?锡鬯来仙城,有《南车草》之刻,不减杜甫发泰州至成都时。此虽锡鬯大海中波澜数叠,然瀛渤全潮无有二用。人或以锡鬯之诗尽其才,以锡鬯之诗才尽其用,皆不碍于锡鬯之所自托。吾虽非丰干,亦无辞饶舌之咎矣。时丁酉二月晦日,蔗余道者题。

此序见于嘉庆二十三年刻本《南车草》。《南车草》是朱彝尊自编诗集,收录他在顺治十三年至广东,与屈大均、曹溶等人唱和往还之作。序文作于顺治十四年(1657),时澹归已经参天然函昰和尚受具足戒,驻于海幢寺。

朱彝尊客居岭南,澹归即其交游者之一。然二人之交往,二人年谱具无记载。《南车草》有朱彝尊与澹归交往的诗作,是二人交游之明证,诗题为“听澹归师谭庐山之胜”,诗言:

见说庐山胜,吾师昔久留。

芙蓉削员阙,瀑布洒飞流。

枥下调神骏,寰中狎澥鸥。

东林烟月满,何日与同游。[3]叶18

《南车草》刊刻,朱彝尊请澹归为序,可见二人情谊非比寻常。不然,朱彝尊完全可以请屈大均、曹溶、龚鼎孳等更为著名的诗人作序。

澹归作序,文末署“蔗余道者”,后世学者谈及《南车草》,尚不知序者为澹归。黄裳先生《清代版刻一隅》著录《南车草》条言:“前有丁酉二月蔗余道者序,……蔗余道者不知谁氏。”2005年,《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清人别集丛刊》中《南车草》提要称:“卷首有顺治丁酉蔗余道者序,后有嘉庆戊寅蒋楷重刻跋”。2009年,王利民先生《朱彝尊著述研究及〈曝书亭全集〉》一文也说:“他将自己的粤行诗集为《南车草》一卷,并将酬赠曹溶的诗作辑为《薇堂和章》一卷,一同刊刻行世,蔗余道者作序曰……”这些文中都仅称“蔗余道者”而未考其人。澹归号“蔗余道者”,详见笔者另文[4]。

(四)西湖梦寻序

张陶庵作《西湖梦寻》,向余问讯:“弟闻《华严经》,佛言华严世界,南赡部洲特华严海中一弹丸之地,则西湖不直一蠡壳水,其景界甚小。汤若士传《南柯》蚁穴中有国都郡邑、社稷山川,则西湖不止一蚁穴,其景界又甚大。两说不一,乞和尚为我平章之。”余曰:“佛言世间凡事大小,皆繇心造。若见为大,则芥子须弥矣;若见为小,则黄龙蝘蜓矣。佛于此只不动念,则景界俱空,大小尽化,蕉鹿庄蝶,一听其自为变幻,于我空相,则亦何有?以余所见,大小高下,只在目前。即以西湖言之,尔见六桥三竺,缥缈湖山,其大若此。若置身于南北高峰,由高视下,西湖止一杯之水,歌舫渔舟正如飞凫浮芥,为物甚微。盖眼界所及,愈低愈小,则愈高愈大。庄生所言鲲背鹏翼,千里而遥,鹏之视人亦何异人之视蚁?《齐谐》志怪,勿得尽以寓言忽之。昔有人渡海,飞来一物,大如风帆,以篙击之,是一蝶翅,称之重八十余斤。则天壤间实有是境,实有是物,或大或小,一任人之见地为之。余眼光不及数武,何能为尔定其大小也。尔若只以旧梦是寻,尚在杯水浮芥中往来盘礡,何足与于寥廓之观。”武林道隐金堡偶题①光绪本署名无“金堡”二字。。

《西湖梦寻》为张岱晚年所作,其思念故国之情,于西湖景致、人物、风俗等回忆中娓娓道来。此书今见康熙本五十六年(1717)、光绪九年(1883)刻本、同治十年刘履芬抄本等。康熙本收录于《续修四库全书》,光绪刻本收录于《四库存目从书》。康熙本与光绪本卷首序文次序不同,尤其是《四库存目丛书》影印张岱自序在査继佐序前,疑康熙本影印时排序有误。

康熙本与光绪本有些不同,康熙本比光绪本多出不少信息,大体有如下三点:

第一,目次前与每卷卷首都有评阅和编辑者署名,尤其是目次前署:“虎林道隐金堡定,剑南蝶庵张岱著,古夔研斋李长祥阅,潞溪白岳王雨谦评。”

第二,各卷都有王雨谦评语。

第三,康熙本还有张岱孙张礼所作凡例,交代此书刊刻缘起:“是集为从弟潗携来岭南,而韶州太守胡公见而称赏,令付剞劂,以张前徽。余小子自顾颛愚,不克仰承先志而奉。兹遗集益感中怀,爰授之梓人,锓以问世。其家藏诸种,俟有力梓行,庶几先王父未坠之精华,复得表章于当代已。康熙丁酉年十月望日孙礼谨识”。

由此来看,康熙本刊刻底稿应当是这样的,否则那么多评语从何得来?也就是说,澹归曾经参与了《西湖梦寻》刊刻底稿的校定工作。

通过凡例,我们可以知道很多信息。首先,从“是集为从弟潗携来岭南,而韶州太守胡公见而称赏,令付剞劂,以张前徽”来看,“是集”应该是稿本而不是刻本,如果是刻本,便不会有此语,也未必再有此刻。也就是说,康熙本是《西湖梦寻》最早刻本。其次,此集刊于岭南。再次,此集刊刻时间是康熙五十六年。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马兴荣点校本选取的底本是光绪本,所以看不到上述信息。

澹归序在两个刻本中都有收录(抄本尚未见),文字一致,唯一区别就是康熙本署名“武林道隐金堡”,光绪本署名“武林道隐”,相差“金堡”二字。这可能和乾隆朝的澹归和尚《徧行堂集》文字狱案有关。不管有没有“金堡”二字,这个署名与目次前署“虎林道隐金堡定”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按常理,澹归出家之后署名一般应是“蔗余道者”“蔗余生”“丹崖澹归今释”“徧行老僧澹归今释”等等,这从本文的另外两篇遗文中即可看到。

那么,究竟为什么作于出家之后的序,署名反而用俗家的“武林道隐金堡”或“武林道隐”呢?集中张岱自序署时间为“辛亥七日既望”,“七日”当是“七月”之误,可知此书完成于康熙十年。澹归序即作于此年七月之后,其序中又明确有“乞和尚为我平章之”之语,更可确认此序为澹归出家后所作。時,澹归在岭南,已参天然和尚而受其法嗣。这个矛盾,目前文献所及,尚难解答。我们权且大胆推测,或许澹归定《西湖梦寻》稿及作序并未署名或署出家之名,而张岱代之署名或径改为俗名,以应其明人的身分。

(五)西来意序

丹崖澹归今释题(原名金堡)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众生各以一音演说,众生亦各各随类得解。辟支佛闻环佩声,得悟道情冥到,不离有无处所,不堕有无处所,总不使一尘阑隔。众生遇声着色,为有为无,自是根性不同,领受亦别一等。是雨,阿修罗见是兵器,龙见是珠,阎浮提人见是水。若《西厢记》,又以一音演说法,一切众生亦各随类得解。雪铠道人不为《西厢》转,更欲转《西厢》于一切众生情场热艳中,下一贴清凉散。人生有情,因地那便心如墙壁,但令热处冰销,艳时火灭,欲海茫茫,回头即岸。全副是斩关夺隘手叚,不必别立名题,一切众生亦随类得解。譬如淳于髡一斗亦醉,一石亦醉,说到罗襦襟解,微闻芗泽,也没甚闲言长语,能使威王罢长夜之饮,领兵杀贼,擒了王便休。雪道人代王实甫现身演说,不脱声闻不着声闻,不离缘觉不受缘觉,具菩萨心,还大觉乘。一片婆心,故是众生慈母,但有一说,路上有花兼有酒,一程分作两程行也,得便宜也落便宜。澹归者里吃饭三扒两咽,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便与他一掌,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发去旧主家作使下,众生亦随类得解。不干澹归事。(雪道人从渐处入门,澹大师从顿处下手)②括号中句原为双行小字。时康熙己未岁八月望日。

此序见于国家图书馆藏康熙十九年潘廷章评本《西来意》 (善本书号:13085),在《徧行堂集》中有收录,题作“题潘梅岩西厢意”。但是,在收录集中时,作者已经过二次创作,文字差异颇大,故亦看作遗文收录。为了更好地对比两文差异,今将《徧行堂集》中“题潘梅岩西厢意”文亦录如下: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即今梁间燕子语,砌下蛩鸣,池塘里虾蟇叫,各各以一音演说,众生亦各各随类得解,并无一个出世拈香,供养现住梁间本师燕子和尚,现住砌下本师蛩和尚,现住池塘里本师虾蟇和尚者,何以故?非其境界故。一等是雨,饿鬼见是脓血,阿修罗见是兵器,龙见是珠,阎浮提人见是水,雨又见是什么?梅岩潘子读《西厢记》,独有所见,于一切众生情场热艳中,下一贴清凉散。譬如淳于髠,一斗亦醉,一石亦醉,说到罗襦襟解,微闻芗泽,也没甚闲言长语能使齐威王罢长夜之饮。领兵杀贼,擒了王便休,忽被众生随类作解,自是根性差别,不干淳于髠事。梅岩故是王实甫功臣,一切众生慈母。却有一说。路上有花兼有酒,一程分作两程行。也得便宜,也落便宜。澹归嘴里吃饭,三扒两咽,撒屎一弩一箭,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便与一掌,娇滴滴玉人儿何处也,发去座主家作使下,众生亦随类得解,不干澹归事。

《徧行堂集》中《题潘梅岩西厢意》未署时间,此序恰可补其缺。对比两文,我们可以考见澹归作文的思想变化。前者重在借佛理类比潘廷章评点《西厢记》,后者重在借《西来意》以说佛理,禅味明显浓厚很多。

《西来意》为《西厢记》一评点本,作者潘廷章以佛法来评点《西厢记》,一反金圣叹批本,于《西厢记》研究有独特之价值[5]。潘廷章,字美含,号梅岩、雪铠道人,浙江海宁人。明亡后,他无意参加科举,专心著述,有《渚山楼诗集》 《硖川志》 《西来意》等[6]。澹归于康熙十七年春杪从丹霞赴嘉兴请藏,八月抵达嘉兴,往还于嘉兴、平湖、吴门、云间、半塘等地,与好友往还酬酢有数十人[7]。序文署康熙十八年八月,正澹归请藏期间所作。

综上,这五篇遗文增补了澹归的《徧行堂集》,让我们对澹归的思想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澹归对于戏曲的观念。澹归曾创作有《徧行堂杂剧》,目前尚不得见,极有可能已散佚。这里有关戏曲的序文就有两篇,或可钩稽澹归对于戏曲创作或戏曲功用的思想观念。不仅如此,从这五篇文章中,我们还看到了澹归庞大的交际圈,以前我们对澹归的交游并未了解得这么广。这些交往的诗文大都有时间可考,是增补澹归年谱的可靠资料。与此同时,也为与澹归交游的这些文人,如张岱、朱彝尊、陈子龙、吴弘基、吴培昌、傅一臣、潘廷章等的研究提供了一手资料。

猜你喜欢

序跋南车戏曲
《潜夫論》版本考述及其序跋題識輯錄
戏曲其实真的挺帅的
明清戏曲序跋研究笔谈
《李尔王》汉译的序跋研究
用一生诠释对戏曲的爱
论戏曲批评的“非戏曲化”倾向
戏曲的发生学述见
邹著序跋两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