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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难忘

2019-08-07楚风

长江文艺 2019年8期
关键词:民办教师吴先生责编

楚风

於可训老师开的专栏“临街楼”乡村教师列传已经发到第三篇了,我和读者们一起认识了吴先生、张先生、熊先生,我比读者有福,已经看完了全部,认识了七位先生。他们的身影,牢牢地镶嵌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我写作这几篇文章,既无‘长期的思想与资料的准备,又非‘信手拈来,一挥而就,而是源于一种永生难忘的记忆。我们这一代人,但凡是乡村子弟,基本上都是从接受民办教育过来的。民办教师对我们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终生忘不了民办教师给我的教育和影响。但提笔写作的时候,我又不想写成回忆录和旌表状,前者容易拘泥于一人一事,且容易纠缠于过程和细节的真实准确与否,后者容易落入诲人不倦之类的俗套,成为千篇一律的颂词。我不想为某一个民办教师评功摆好,我想写的其实不是个人,而是时代,是那个产生民办教育和民办教师活动的时代。是时代造就了这一群人,也是这一群人成就了那个时代。因此,我就不能不对一些事件和细节作必要的选择和集中。或者用一句文学理论的术语来说,就叫典型化。我往往以‘传主的生平事迹为主,同时也把在那个年代发生在其他民办教师身上的事,在可能性和合理性的范畴内,集中到‘传主的身上,使之更具典型性。所以对‘传主,我只取其姓,姑隐其名,以免好事者对号入座。这其中自然也免不了会有细节上的想象和虚构,但我的想象和虚构,不是天马行空向壁虚造,而是任由我的记忆去选择、组合,由它引领着我重回那个时代,重温那些不该忘记的事,重见那些不该忘记的人,我的写作因此成了一次穿越时空之旅。就像寻访旧地,探望故人,写着写着我常常禁不住热泪盈眶。我用《史记》列传的体例,又综合了《大人先生传》、《五柳先生传》、《种树郭橐驼传》的写法,虚实相因,算是一种尝试吧。”

何子英和於老师商量定下这个专栏内容之后,要我来当责编,我知道於老师学问好,为人好,当他的责编必然轻松愉快,但我还是不积极,因为不是我亲自约的,文章好,不是我的功劳,要是不合我意,多大的佬我也不想看。可是当我读完第一篇《吴先生列传》,激动地对於老师说,当他的责编,我很荣幸。并且告诉他,当我读到吴先生晚年,一个冬夜,坐在火炉边,对着年纪老大的儿子念《秋声赋》,而在儿子的眼中,她苍老的脸是俊美的,我真是感动极了。不管一生经历了多少磨难,吴先生终是幸福的。我希望当我老了,坐在火炉边,可以对着儿子朗诵 《哀江南赋序》:……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每一篇文章,我都要认真读三次,一次为了发稿,二次为了校对,三次为了写这个读后感。《张先生列传》,於老师写得情不自禁。对母亲的一往情深容易理解,对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为什么这样动情,各位读者自有体会。不管有什么样的想法,於老师都是高兴的,他主张每个读者个人特殊的感受最有意义,而我的感动是来自对命运的认识。我曾经特别喜欢引用据说是曾国藩的话:不信命,信运气。当年纪渐老,我承认多有人力所不能到的地方。张先生,那么好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幸?在这种不幸面前,我们除了洒下热泪,别无他法。不过,我细细体会这篇文章,发现作者还是给了我们希望,那就是在种种不幸之后人对人怀有的“很深的善意”。 “比如1964年‘四清时,吴先生因受家庭出身影响,被解除了教职。‘文革中却被拉去陪斗。那时候,我已离开家乡多年,据她的学生后来跟我说,吴先生始终平静地站在台上,不低头不弯腰,也没人上去强按她。原因是她的学生中有几个狠人,当了造反派的头头,事先发下话去,斗可以,但不准动手,谁敢动手,小心他的狗头。”再比如,张先生残了,乡里人给他介绍了老婆芹姐,两人相依为命,张先生不能教书了,但把他挤掉的小张先生还是时时关照老张先生的生活,让他不至于活不下去。“三十多年后,在坝上小学的旧址上,一个曾经在坝上小学读过四年级的企业家捐资,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希望小学是一幢三层楼的建筑,面对那片长满柳树的河滩,巍峨耸立,很是气派。里面的课桌课椅和一应教学设施,都按标准配置,楼前树了一根高高的旗杆,每周都要举行升国旗唱国歌的仪式。这位企业家要求,出旗前要吹紧急集合号,出旗曲要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这个出旗曲正是张先生当年独创。不知这个情节是真实的还是於老师的一个念想,这种怀念,让我觉得所有不幸,可能会有所补偿。

在后面的列传中,还有感人至深的故事,请读者耐心等待。

读了於老师的先生,我也想,我有没有难以忘怀的老师呢,今天趁这个机会,也想说几句。首先,当然是父母,以前我谈过我妈高老师,今天谈下我爸曾老师,他是个脾气暴说话直的人,曾有人称“曾大炮”。1930年生,是湖南常德石门农家出身。当过兵,1955年考上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广西,曾在广西师范学院当老师,后来叫广西师大,现在它的出版社比学校还有名。不过他在学校混得不好,从1964年“四清”开始就被打入另册,曾经戴“现行反革命”的帽子,1979年平反后重新上岗,还是个助教,他自嘲“老童生”。我在广西师大附中读高中,经常路过那个“三元及第”的城门,两相对比,十分好笑,我当时并不能体会他的心情,也不爱听他的控诉和牢骚。我有点向往的是,他听过梅兰芳的现场,尽管那是几万人的现场,听过陈寅恪的课,尽管“如听天书”,因为陈先生有很重的口音。我们一点也不亲密,常常一言不合,不欢而散,小时候逼我背古诗词,挨过打,我是有点怀恨在心的,我从来都不觉得我考上大学是他逼我背书的功劳。不过,当我要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对话,最早迸出来的是这样两个场景:很小时,写作文,我大概写了“月光如水,繁星满天”这样的句子,曾老师对我说,曹操有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月光明亮的晚上,是不会看到繁星满天的。还有一次,不是深秋,就是初冬,我们走在桂林的解放桥上,停下来,看漓江因为枯水季节暴露出大片大片鹅卵石,曾老师对我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当时听,此情此景而已,多年后,面临大大小小的困境,我常常会想起这些话,得到启示和激励。

我在桂林民师附小读小学,有一位苍老师,她教什么科目我都不记得了,我只晓得她是随军家属,大概我二年级时她丈夫复员,要回辽宁。她走之前,郑重其事地送了我一支钢笔,我以为她只送了我一个人,她为什么送我一支钢笔?反正我永远都记得她温柔的样子,好温暖,那个年代,我的生活里没什么温柔和温暖。

当然还有蒋健兰老师,她并不是我的老师,是我大学同学李宇锋的高中班主任,曾在北京地安门中学教语文。因为宇锋在学校里组织了一个戏曲爱好者协会,我也參加了,这个协会是在蒋老师和她先生刘乃崇先生帮助下建立的。蒋老师当时已退休,刘伯伯还是《戏剧报》的编委。我们常年在她家里混饭。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永远铭记,并努力身体力行。她曾不经意地对我说:永远不要怨天尤人。一张怨天尤人的脸最丑了。

有时候,读了多少书,讲了千言万语,有用的,不过那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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