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焐热一颗“暗黑”女人心,需要多久?

2019-07-27刘旭

知音(月末版) 2019年7期
关键词:母亲

刘旭

因两度丧夫,一位美丽的河南省信阳市女人被扣上“克夫”的帽子,她带着孩子独自艰难地生活。2004年,她第三次嫁人,远嫁到山西大同矿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她“暗黑”内心,逐渐展现……

随母三嫁,命运飘零

2018年12月10日,我的父亲走了。

躺在棺材里的父亲瘦成了一根风干的竹竿,而棺材显得异常大。有人抹着眼泪说,根牛命不好,年纪轻轻地就走了。父亲走时,只有52岁。也有人说,根牛娶了个贤惠、漂亮的老婆,这辈子值了。

父亲葬后,母亲枯坐在门框前,灵魂仿佛被抽空了。10年前,矿难那天,母亲的哭声在矿区上空久久不散,她曾盼着父亲死,用最阴暗的心去诅咒,如今,父亲真的走了,她却伤了心。

母亲是河南省信阳市人,父母早逝,年轻时的母亲有不少追求者。她在粮食系统做普通的会计,第一任丈夫是我们当地一个干部的儿子。母亲嫁给他不到一年,他因饮酒过量,没有抢救过来。因为没留下一男半女,和婆家关系也一般,母亲回了娘家。

母亲成了那些嫉妒她的女人们的笑话,她不甘心,很快又走入了第二次婚姻。1993年,她嫁给了一个包工头,两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婚后一年,母亲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全家人喜出望外。但孩子2岁时,被一条恶犬扑咬,留下了左腿跛脚的残疾,家里因此愁云惨淡——这个男孩儿,就是我。

为更精心地照顾我,母亲辞了职。我的爸爸也很宠爱我,但他很忙,为接工程东奔西跑。1998年夏天,爸爸突发脑梗去世。家里人把他留下的财物一抢而空。

我那时才4岁,可母亲的伤心深深刺在了我的记忆里。那时,母亲拖着我,一家家求情,一个雷雨天,母亲拖着我在姑姑家小区楼下守着,终于堵住了姑姑,她颤抖着说:“好歹给孩子留一些钱吧,毕竟,他跟你哥哥姓。”我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角,姑姑的脸色由冷漠到动容,她终于取了一个存折递给我母亲,说:“就这些了,走吧。”她对我说:“让你妈妈再嫁个好人家吧,以后实在没钱,来找姑姑。”回家的路上,母亲哭嚎着:“以后我们混得再差都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了!”

人们都说母亲命硬,克夫,还拖着个男孩,所以,上门想勾搭母亲的男人不少,正经想和她结婚的却没有。母亲心灰意冷,带着我艰难生活。为了谋生,母亲做起了早餐生意,每天早上三四点她就得起床,她还得操持所有的家务以及照顾我。

日子一点点熬着,我的性格受到不完整家庭的影响,有些棱角。每当有其他孩子来欺负、嘲笑我,母亲都心急火燎地跑来保护我,我有些逆反,让她别掺和。母亲也很气,她吼我不懂为娘的心。我冲动地大喊:“你再怎么保护我,我也是个没爸的孩子。”我吼完,就后悔了,母亲蹲下身抽泣。

那是2003年秋天,天冷得出奇。忽然,有个矮小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照片,他摸摸我的头,又蹲下身看着母亲说:“我是根牛。”

原来,有人为根牛和我母亲牵线。母亲的长相让根牛惊艳,母亲的脾气也让根牛惊讶,可他还是愿意娶我母亲,他说,只要他有一口吃的,就有我们母子俩的半口。母亲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结婚后根牛不可干涉她的私生活;另一个是关于是否再要孩子的问题,不能急,商量着来。根牛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是让母亲跟着他去山西的矿区生活。街坊们劝母亲,远嫁太辛苦,可母亲笑了笑,说:“我早想离开这里了,正好。”她果断地去我学校帮我办理了转学手续。

2004年3月,母亲带着已经10岁的我改嫁到了山西大同一個煤矿区,这是她第三次嫁人。到达矿区那天,我们母子被根牛的同事簇拥着进了屋,屋子很简陋,但看得出是用心装饰了的。其实,我对我这位新父亲极不满意,他个子1.6米多,头大、脸黑,像真人版的“武大郎”。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腿疾逐渐减轻,只是走路略跛,加上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家庭,我天天在外打篮球,不愿回家。比我更离经叛道的,是母亲。

那个“离经叛道”的矿区女人

到了矿区不到半年,母亲已颇有人缘了。她每天出门前都精心打扮,她皮肤很白,穿的衣服也比较“出位”,男人们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有一天,我发现忘记带篮球,走到家门口,屋内有人说话:“根牛,管管你媳妇儿吧,我们好多人都看到了,她总和那几个男的混在一起……”

关于母亲的风言,我也有所耳闻,根牛却说:“她前几年过得憋屈,现在只要她高兴,我随她。她没心眼,也不太注意,别人就往歪里想……”客人走了后,我听到根牛深深叹了口气。

那天,根牛做好了饭菜,让我先吃。天黑了,母亲才回来,他忙招呼母亲吃饭,还夹起一块羊肉放入母亲碗里,说:“补补。”母亲撒娇:“就你最好。”母亲虽偶尔嘴甜,却没把根牛放在心上。我心里着急,根牛太老实,太怂,太相信母亲了。

母亲就这样任性地活着,她除了打扮,就是搓麻将。2007年一个秋天的晚上,我回家时,根牛在卧室里喊,让我自己弄点吃的。我听出他声音很虚弱,但也没多想。母亲打牌输了钱,回来后见没有晚餐,骂骂咧咧,根牛从房里挪出来,我们吓了一跳——他的左腿包着纱布,鲜血把纱布都染红了。他解释说,自己受了伤,所以才休息的。

母亲居然讽刺地说:“做饭又不是用脚做!”根牛深吸口气,说:“那我还是给你炒两个菜吧。”母亲却仍不领情,拉着我出门下餐馆。我忍不住说:“根牛应该也没吃饭呢!”母亲愣了愣,吃完饭后,她打了包。我终于开口:“妈,你能对他好点吗?”母亲火了,她说:“你懂个屁!他又不是你爸,你心疼啥?”我也来气了:“那你嫁他干吗?”母亲急了,说:“你别管,以后你会知道的。”

2008年11月,矿上出事了!母亲和我急着奔到矿上,却被拦住了。母亲遇见一个人就问,根牛在哪里,根牛怎么样了,可是,现场乱成一团,没有人回答母亲的话。母亲看到有人已被抬了出来,蒙上了布,她冲上去,一个一个掀开看。看着看着,母亲撕心裂肺地哭了,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掉眼泪。

那天,折腾回家时已是深夜,根牛进门看到我们,几乎是扑上去的,他说:“我才听说矿上出事儿了,又去找你们,结果他们说你们回来了。”

母亲冲上去对他又撕又打,根牛含着热泪说:“我没事儿,媳妇儿,我没事!”母亲吼:“那你去哪了?”根牛掏出一个首饰盒:“你今天生日,我请假去给你买耳环了,没想到,躲过一劫……”

母亲又是一顿哭,任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根牛更感动了,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来了,给我们娘俩下厨做了顿好面,匆匆去矿上看情况了。母亲抹着眼泪起了床。嚼着面,她突然对我说:“我从跟了他开始,就一直盼着他死,但是,老天啊,一直在和我们作对!”

我呆住了。原来是这样,母亲婚姻坎坷,诸事不顺,又带着残疾的我,生活把她磨成了精,她想远离老家,又不想真的把心皈依给哪个男人,她哪里还相信什么爱情。根牛是矿工,随时可能送命,她巴望着他死,这样,我们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母亲在矿上哭得撕心裂肺,是因为她没有在尸体里看到根牛!我脊背发凉,话都哽住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想骂她冷血无情,可是,我看到她的眼角已爬上了皱纹,满面的失落,突然,心深深疼了一下。

母亲的日子,没有了指望,她干脆把时间都耗在了麻将桌上,我的学业越来越忙,也无心管家里的事情。2012年9月,我考上了陕西西安一所二本院校,离开了家。

2012年10月,我突然接到电话——母亲倒在了麻将桌上!我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根牛打电话来说,他吓坏了,跟着120和母亲一起去了医院,这才得知,她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动手术,并且是立即手术。虽是个极小的手术,根牛还是紧张万分,但为了安慰我,他又强装坚强。

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了,我和根牛说,我们换换班,疲累至极的根牛才趴在母亲的病床边上睡着了。睡着后,他一只手还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我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是在意母亲的,真的在意,可母亲却没有用真心待他。母亲醒来后,看到根牛拉着自己,又看看我,她悄悄地抽回手。根牛一下子惊醒了,看到母亲,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你终于醒了,吓死俺了。”

母亲看着他,说:“大惊小怪的,我饿了!”

根牛双眼布满血丝,但他马上弹起身来,说:“我买了粥,马上就能吃!”母亲竟哭了。根牛忙问母亲,伤口痛了吧,他赶紧按了呼叫铃,大声叫医生来看。母亲破涕为笑:“你呀,真是个憨憨!”

被焐热的心“伤离别”

母亲出院后,对根牛的态度有了变化。据说,根牛下班回家后,能吃上母亲亲手做的热乎饭了。根牛关心地问她是否耽误牌局,母亲笑笑:“有啥好去的,以后,我少去点。”谁也没想到,这个被母亲遗忘了几年的家开始有了温度和笑声,根牛乐得整天合不拢嘴,有事没事还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曲儿。

曾想早点考学离开家的我也愿意回家了,一有空,我就坐火车回去看他们。每当根牛唱着小曲,母亲会嗔怪地说:“别唱了,可难听了。”根牛憨厚地“嘿嘿”一笑:“我心里高兴。”

转眼,根牛和母亲也结婚好些年了,二人一直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根牛反而还宽慰母亲,他说,现在一家三口,也挺好的。根牛让我感动,我从心里把他认作了父亲。

2016年,我大学毕业了,为了照应父母,我回到了太原工作。父亲拿出了积蓄,作为我在太原购房的首付赞助,父亲一向节俭,对我们却那么大方,母亲和我都哭了。我买了一个小户型,工资能还上月供,父亲和母亲时常来看我,两个人下厨做饭,料理家务,配合默契,我看在眼里,很欣慰。

但是,厄运来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2017年,父亲病了,没日没夜地咳嗽。他一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吐出污浊的痰液。

母亲劝父亲到医院看看,毕竟,矿上这些年,不少人先后病了,他满不在乎地说:“看什么,我的病我知道,再说,看病又误工还要花钱,节省下来的钱还不如给你和孩子买点好吃的。”

后来,父亲实在扛不住,自己一个人去了趟医院。他说,医生说了,没啥大毛病,就是长年累月在煤矿干活吸进的粉尘太多了,引起肺上的毛病,吃点药就行。但吃了药的父亲还是没日没夜咳嗽,母亲想拉他再去医院,可他偏不去。

2018年底,父亲上工前,倒在了家门口,咳嗽时,他吐了血。肺癌,晚期。等母亲和我知道的时候,医生说,可以回去准备后事了。母亲的脸惨白,她跌坐在地,我赶紧去扶她,我含泪说:“妈,你别哭,他看到了就不好了。”回到病房后,母亲跑到窗边去,背对着我们,父亲缓缓说:“别哭,我都知道了。”母亲大声呜咽起来,他红着眼眶说:“我只是舍不得你们。”

原来,父亲第一次去就医就知道自己的细胞癌变了,他觉得,家中本没什么积蓄,如果再治病,家里会吃不消,他原来打算找个机会死在煤矿,那样的话,母亲和我就可以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可他昧不下那个良心……

母亲哭着对病床上的父亲说:“你不能走,不准走!”我也哭,我说:“我还没怎么孝敬您呢……”父亲听了,用瘦如鸡爪的手抓住母亲和我的手,说:“有你们陪着,我就满足了。”那天,他说了很多,说我有了工作和房子,可以放心地把母亲交给我了。母亲点着头,父亲笑,我也笑,边笑边哭。父亲笑着笑着,口里流出血来……

父亲用漫长的时光把母亲的心缓缓焐热,可是,他还是走了。我问母亲,她离开信阳老家太久,现在,父亲走了,她是否想回去。母亲说:“就留在山西吧,你爸就在这里呢。”煤矿的老板念在父亲的情面上,给了母亲一份相对轻松的活,这也是念及孤兒寡母不容易。如今的母亲,仿佛变了个人,她任劳任怨,一天也舍不得误工。放假时,她会在阳光下翻翻手机,看看父亲的照片,脸上浮着淡淡的哀思。或许,命运一直不曾善待我苦命的母亲,但那个脸黑如炭的父亲,给了她一生渴望的,真正的爱情……

编辑/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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