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铸

男子夜间开车落入池塘， 警方认定“交通意外”死亡

2018年12月的一天凌晨2点左右，山东济南郊区一个池塘边，经营农家乐的老板张超睡得正熟，却被“嘭”的一声巨响惊醒。他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往外跑，推开门一看，只见紧靠马路的池塘中有若隐若现的灯光在闪烁。他走近一看，发现池塘里有一辆车，吓了一跳，不顾天气寒冷蹚着水走近去看，只见车里还有一个男人，紧闭双眼，生死不明。

张超吓坏了，连忙用力拍打车窗，里面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他又拼命拽车门，怎么也拽不开。见此情形，他只好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赶来，将事故车打捞上岸。经医护人员确认，车内男子已经死亡。鉴于出事时光线差，警方初步推测，很可能是死者驾车时发生交通意外，处置不当导致汽车坠入池塘。至于死者的具体死亡原因，还要等待进一步的尸检结果。

警方根据事故车牌号查证，这辆车的所有人叫韩东明，正是死者本人，车管所的登记电话是死者的弟弟韩阳。接到警方电话，韩阳很快赶到殡仪馆，看到死者的确是哥哥韩东明，他忍不住掩面痛哭。韩阳说，掉入池塘这辆车是他五六年前买来送给哥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送了一辆让哥哥送命的车。

随后，死者的妻子陈菊也赶到了殡仪馆。辨认尸体后，她哭得几度昏厥。陈菊对警方说，这些天韩东明因为生病住院，当天夜里她感觉身体不适，丈夫知道后执意要开车回家看她，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根据事故现场的种种证据，再加上尸检结果，警方认定这是一起交通意外，因此出具了死亡证明，让家属抓紧操办丧事。3天后，在弟弟韩阳的操持下，韩东明体面地下了葬。

办完哥哥的葬礼后，韩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正当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时，妻子刘玉娟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沓纸，神秘地说：“我这几年不是一直兼职做保险嘛，为了完成任务，一直给咱哥这辆车买着保险呢！刚才我特意把保险单找出来，你看，咱哥这次至少能赔30万元呢！”说着，她把保险单递给了韩阳。韩阳一愣，也没看保险单，脱口而出：“那你明天把保险单给嫂子送去吧，你让嫂子抓紧联系保险公司理赔。”刘玉娟说：“是，这钱肯定得给嫂子，但我想咱家之前不是借给他们20万元吗？能不能给嫂子说说，等这笔钱取回来，先把欠咱家的钱给还上。”

原来，韩东明生前是癌症患者，为了治病，家中积蓄早就花光了。弟弟韩阳拿出了家中全部积蓄，又向朋友借了一些，一共凑了20万元给哥哥治病。听妻子提到20万元的事，韩阳生气地说：“那笔钱是给哥哥治病的，我拿出去就没打算要回来。我给你说，咱哥就给嫂子、孩子留下这点钱，你少打这笔钱的主意。我不管这钱是谁出的，咱哥不在了，那就是嫂子和孩子的钱！”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丈夫平时老实巴交的，对自己更是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如今为了这本该属于自己的20万元钱发这么大火，刘玉娟心里实在气不过。她想，既然丈夫说不通，不如直接去找嫂子说。

第二天，刘玉娟就带着保险单到了陈菊家，向陈菊说了保险和还钱的事。当时陈菊情绪有些低落，并没直接表态，只是说这钱还是没影的事，等取回来再说吧。

欠债不还遭弟媳举报，“意外死亡”背后有玄机

一个月后，刘玉娟带着孩子去婆婆家玩，无意中听婆婆说，陈菊已经把保险金取回来了，心里暗自高兴，想着自己家的钱也算有着落了。可她左等右等，却没等到陈菊和她联系，只好再次登门来到嫂子家。

陈菊开门一看是刘玉娟，表情有些尴尬。刘玉娟进门放下手中的水果，笑着说：“嫂子，听咱妈说那笔保险金你取回来了，真好！”陈菊并没有接刘玉娟的话，只是嗯啊了几声。见陈菊不搭腔，刘玉娟开门见山地说：“嫂子，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这笔钱取回来就先把我家那笔钱还上。”

见刘玉娟催债，陈菊表情有些不自然，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弟妹，不是我存心想占有这笔钱，我咨询过律师了，律师说这笔钱归受益人所有，不属于遗产，不用拿来偿还债务。你看，这些年家里的钱都给你哥治病了，我们也没什么钱，我猜这笔钱是你哥留给儿子的，让他以后上学娶媳妇用。”刘玉娟一听，心中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气呼呼地说：“嫂子，当初我们家拿那么多钱给我哥治病，是念及兄弟感情，你倒好，现在开始跟我们讲法律了。这事要是真追究起来，说不定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呢！”说完，她摔门离去。

为什么刘玉娟说陈菊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呢？因为她一直对韩东明的死因有疑问，觉得韩东明并不是死于交通意外，保不齐是自杀。如果韩东明是自杀，那么保险公司是一分钱都不会赔付的。刘玉娟这么猜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韩东明当时已经是癌症晚期患者，受病痛折磨，情绪低落，几次说过不想再活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交通意外呢？

刘玉娟清楚地记得，韩东明死前曾咨询过她保险的事。而且最让刘玉娟起疑的是，嫂子陈菊自始至终都没有把韩东明病情的嚴重程度告诉过警方，好像故意隐瞒似的。刘玉娟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陈菊可能早就知道此事，并向警方故意隐瞒，目的就是骗取保险金。想到陈菊为了赖账竟咨询律师的事情，刘玉娟决定举报她。

几天后，陈菊果真被传唤到了派出所，办案民警告诉她，有人举报她和韩东明合谋自杀骗保。一听这话，陈菊慌了。民警严肃地问陈菊：“韩东明出事前是不是患了肝癌晚期？这件事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我们已经到韩东明生前所住的医院调查过了，当时他身体很虚弱，下床都困难，又怎么会开车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到底是不是自杀？这事你事前知不知道，有没有提供帮助？”面对民警的一连串逼问，陈菊终于低下了头，承认自己确实撒了谎。

原来，出事的几周前，韩东明曾对陈菊说，他很对不起陈菊和孩子，这些年辛苦攒的钱都被他看病给耗光了，说自己还有几十万元，让陈菊省着花。当时陈菊觉得丈夫在说笑，家里早就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几十万呀，她并没有把丈夫的话放在心上。就在事发当天，陈菊收到一条短信，那是丈夫的最后告别短信。丈夫在短信里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一再叮嘱陈菊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是自杀，也不要提起他患肝癌晚期的事。如果有人问起，就让陈菊说是他当晚开车回家看老婆。

陈菊收到短信后，知道要出大事了，赶紧给韩东明打电话，可是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等了几个小时，便等来了警方的电话。警方询问她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按着韩东明生前的嘱咐回答警方。一直等到弟妹刘玉娟拿着保险单找到自己时，她才明白，韩东明生前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警方核实完陈菊的话后，认为她事先并不知道韩东明骗保的事，但事后她已经得知韩东明死于自杀，仍然编造虚假原因，骗取保险金，这一行为已经涉嫌保险诈骗，便对其采取了强制措施。陈菊的交代让警方基本确认，韩东明的死亡不是意外，是为了骗保而进行的自杀行为。然而，根据医生的证言，韩东明当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一个人开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不是陈菊给他提供帮助，又会是谁呢？

自杀真相浮出水面，弟弟、妻子分别获刑令人唏嘘

随后，警方重新展开了对此案的调查，并调取了医院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事发当晚，韩东明确实在医院，而那一晚陪护他的人是韩阳。

办案人将韩阳传唤到了派出所，告诉他，他嫂子陈菊已经承认韩东明死于自杀。办案人问韩阳：“你认为你哥会不会自杀？谁会帮他自杀呢？”听了警方的话，韩阳情绪崩溃，说出了哥哥的死亡真相。

韩东明大韩阳8岁，韩阳4岁那年，父亲患病去世，从那以后，韩东明就辍学在家，一个人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并把弟弟培养成了大学生。在韩阳心里，哥哥如兄如父。韩阳大学毕业后，在济南找了份不错的工作。毕业5年后，他用积蓄给哥哥买了一辆轿车，韩东明十分高兴，逢人便说：“这是上大学的弟弟给俺买的车！”

眼见哥哥一家的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韩阳十分欣慰。没想到天意弄人，后来哥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其中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发当晚，韩阳一个人在医院陪护哥哥，哥哥强撑病体下床，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帮自己自杀。韩阳的心像刀割一般痛，是尊重哥哥的意愿还是坚守道义？在这样的情境下，最后韩阳还是妥协了。当晚，韩东明执意用开车落水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韩阳抱着哥哥悄悄离开了医院，把他放在车后座上。在哥哥的指引下，韩阳把车开到了池塘边。等一切就绪后，韩阳默默地离开了。走了没多久，韩阳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巨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难过得攥紧了拳头，泪流满面……

韩阳讲完，办案人问他：“你哥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骗保？这事你事先知道吗？”韩阳摇了摇头，说他并不知道保险的事，后来妻子告诉他，他才知道的。至于哥哥是不是为了骗保，他也不知情。他只知道，哥哥这样做只是为了想把死亡伪装成意外，不让别人怀疑到他。

根据韩阳的供述，警方查看了沿途的摄像头，并调取了医院的监控录像，佐证了韩阳的说法。如今事情真相大白，警方认为，韩阳对韩东明骗保的事情并不知情，没有主观故意，事后也没获得保险利益，同时他并不具备保险诈骗的主体资格，对韩阳的保险诈骗不予立案。但是韩阳仍然被逮捕了，因为他涉嫌故意杀人。

当韩阳听到自己涉嫌故意杀人时，立马辩解道：“我这怎么能叫故意杀人呢？我只是帮我哥把车开到事发地，油门是我哥自己踩的，我当时都走远了，这也算杀人吗？况且，我还有我哥的一份遗书呢！”

警方在韩阳家找到了那份遗书。韩东明在遗书里先简单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在最后一段特别写明：本人身患重病，不忍心让你们看我离去，如发生任何死亡事故，均是我个人行为，属自杀，与任何人无关。

2019年4月10日，济南市历下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法庭上，韩阳辩解道，他并没有直接把哥哥的车开到池塘里，而是到附近就停车离开了，后面哥哥怎么实施的自杀行为他完全不知情，因此他不应该对哥哥的死亡负责。

法院经过审理后认为，韩阳明知道哥哥想要自杀，仍然按其指示行事，这种帮助自杀的行为就是一种间接故意。客观上，韩东明的身体无法支撑一个人开车到事发地，再操作进行自杀行为，韓阳对其有直接的帮助行为。韩阳的行为符合故意杀人中的帮助自杀情形，同时在被害人实施完自杀行为后，韩阳也没有履行抢救义务，因此韩阳构成故意杀人罪。鉴于其系自首，同时考虑到他的主观目的是想帮助被害人解除痛苦，其主观恶性和客观危害性都轻于其他杀人行为，同时被害人家属也出具了谅解书。最后，法院酌情从轻判处韩阳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而陈菊也被另案处理，陈菊因保险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2万元，骗取的保险金如数归还保险公司。

一人自杀两人获刑，这恐怕是韩东明生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结果。在这里，我们想说的是，生命权并不是公民可以任意处置的权利，法律又怎能因为死者的承诺或书面遗嘱让杀人者免责呢？韩东明天真地以为可以用生命给亲人带来好处，却没想到，这不但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对法律的践踏，更是给亲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