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朵

1

当余泽把洗脚水往床边端来，喊着“老婆我来给你洗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事求我。余泽这人，我算是看透了，最近总是变着法儿地讨好我，肯定没安好心。

果然，等着我的简直是晴天霹雳！原来他老家有人想便宜出售地基，婆婆想去买过来盖房子。

大概很多人觉得能在老家盖房子是叶落归根，是好事儿，可这也得看具体情况。

余泽的老家距离县城起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一个山沟沟里，整个村子只有两家商店，卖的不是过期货就是假货。一年之中我们顶多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回趟老家看看亲戚，平时家里就没人，盖了房子也是空着，不仅浪费钱，还得花费精力。

“你也想盖房子吗？”我问余泽。

“谁不想在老家有个根？当初咱们在城里买房子时，家里也是出了钱的，现在老人家想要回去盖房子，我不能做不孝子啊。”

听着“不孝子”三个字，我瘆得慌，敢情只有给公婆回老家盖房子才是孝顺，不盖就是不孝顺？那这些年老人住在城里，我尽心尽力地照顾，都白瞎了吗？如果说我们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每个月收入可观的话，支持公婆回家盖房子无可厚非，但是现阶段，不可能。而且余泽之前做生意亏本，我们还欠着外债，这个时候盖房子，完全就是添堵，我绝不支持。

我想着只要我态度坚决，余泽和婆婆的这个念头就会打消，毕竟公公的态度跟我一致，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隔一周就要去医院检查，住在城里方便，而且这样的身子骨也不适合再去操心盖房子的事情。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余泽和婆婆居然偷偷跑回老家去商量买地基的事情了。

这事儿，我还是从孩子欢欢口中得知的。他们回老家的时候把欢欢也带上了，还嘱咐欢欢不要跟我说他们回老家的事情。但是欢欢的鞋子衣服骗不了人，从老家回来，她风尘仆仆的，被我一追问，就什么都说了。

2

那天，我也不管婆婆的面子了，直接开骂余泽：“咱家有多少钱你不是不知道，好，你们要回老家盖房子可以，现在咱住的这套换个小的吧，多出来的钱你们去盖。”

“你发什么火呢，有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余泽想劝我。

“商量，你们跟我商量过吗？你做生意欠钱我跟你一起还，这套房子有一半还是我家付的首付，这些我都不计较了，但是你们要去那样的山旮旯里盖房子，你们说说会去住吗？不就是盖个空壳子让人家觉得你孝顺？”

是的，我这话是特意针对婆婆说的，婆婆这次闹着要盖房子，还有一个很隐晦的原因，就是她的几个亲戚都在老家有了漂亮的小洋房。可是情况不一样啊，我们一家人都移居城里了，那些亲戚都是在老家的。

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说：“我自己花养老的钱买地基，又没花你的钱，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以前我很少跟婆婆起冲突，只是这次，我再也憋不住了，反驳道：“好，不花我的钱，咱们来算算账，你盖个房子到底要多少钱。”

“怎么对我妈说话的呢？”余泽每次都不劝他妈，而是吓唬我，“老人家想回家盖个房子怎么了？地基这么便宜，不盖是浪费。”听余泽这样说，我心彻底凉了，如果余泽完全倒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公原本在卧室休息，大概是我们的声音太大了，他从卧室出来，走到余泽跟前狠狠踹了他一脚：“臭小子，你说得倒轻松，盖房子是一天两天就能盖好的吗？朵朵撑着这个家已经够辛苦了，她既要挣钱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够累了，能不给她添堵吗？”公公停顿了一下，又看向婆婆，“你好好在这儿住着不成啊，怂恿儿子回家搞地基，我都说了不盖不盖，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公公的一席话，让在场的我们都安静了下来。之后，婆婆终于不再提回家盖房的事。

只是这件事儿终究成了婆婆的一个心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婆婆基本什么事情都跟我对着干，弄得我们谁都过得不顺心。

3

我知道婆婆记恨我，但是她的这个心结除了回老家盖房子之外，没办法解决，而我又不能妥协，日子就算别扭，也只能这么过着了。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听到婆婆在屋子里打电话。没人在的时候她喜欢用免提，说话也很大声。我刚要开门的时候又听见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就干脆不开门了，想听听她到底是怎么说我的。

“我家媳妇厉害着呢，我儿子的钱全部给她管着，赚那么多还小气得很，不肯拿钱给我盖房子……”

婆婆发泄着对我的不满，起码说了两三分钟，对方回应说：“你一年到头住城里的人，回来盖房子不是放着烂吗？别回来盖了，想回来就来我家住一阵子，这边又不是没你住的地方。”

“人总想有自己的根嘛！”

“有家的地方就是根，你要是为了寻个根把你儿子的婚姻给弄散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我不知道和婆婆打电话的人是谁，但是这个人说的话，我听了真心动容，旁人尚且能体谅我的感受，婆婆为什么就不肯体谅我呢？这些天别扭的日子过得我也着实心累，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但是不想让婆婆看笑话，更不想让婆婆知道我在偷听她打电话，我又下了电梯，想先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下。说实话，不是我不体谅婆婆寻根的心，只是我家的经济条件真的不允许我们再背负重担了。

不过也是那个电话，让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婆婆想要的不是那一间房子，只是想要回老家住一阵子，或许让她回老家暂住一阵子，缓缓她的情绪，也是个好办法。

因为怕我自己和婆婆商量这事会起冲突，我就找公公和余澤商量，说现在刚好老家在采茶，这个时候老家挺热闹的，公公身体也还好，就以想采茶的名义回老家住上一阵子陪伴婆婆，稍微缓解一下婆婆日渐压抑的情绪。

“回家暂住的这段日子，咱们也可以试探出妈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她真的是喜欢住在那儿，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考虑回家盖房子的事;如果她只是想要有个房子，而不是真的想住在那儿，那咱们就不再谈论这个事情。”我跟余泽解释了这么做的缘由，他俩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婆婆一听公公想回老家暂住一阵子，高兴得脸都笑歪了。老家还有一些亲戚，都可以提供房子给公婆住。我们回去的时候提了不少东西给亲戚，让他们好生照顾公婆。

公婆住在老家期间，我们隔天打个问候电话，也不追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每隔一周过去接公公去医院检查一次身体，然后再送他回去。

刚回到家，婆婆喜形于色，渐渐地，情绪恢复平静，快一个月的时候，我们再去接公公检查的时候，婆婆主动提议：“我跟你们一块回去吧！”

显然，婆婆在老家待不住了。我们帮公公婆婆把东西收拾好，又给亲戚留了些钱表示感谢，就把公婆接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婆婆开始抱怨老家生活怎么不方便，没有广场舞，人们晚上很早就睡觉了，她跟人聊天话题也不太投机……反正就是各种不习惯。

我们谁也没有怼婆婆，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抱怨，明显感觉到，她的抱怨里，还有一层凄凉的意味——那个她贪恋的老家，她是彻底回不去了。因为这么多年在城市生活，老家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生活习惯，她都已经无法适应，她想要的那个根，已经不复存在了。

公公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车子里只有婆婆的唠叨声。看着这两个年迈的老人，我心里忽然很难过，老家是他们的过去，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他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们，我们是他们未来的希望，虽然老家的根是寻不回了，但是就像婆婆那位朋友说的，有家的地方就是根，我和余泽一定好好地生活、工作，照顾他们，让他们老有所依。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