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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南湾岭

2019-06-18孙惜玲

金秋 2019年6期
关键词:南湾油饼花布

◎文/孙惜玲

不知是谁为这个穷乡僻壤起了这样叫人遐想的名字——南湾岭。果真这样,自从上世纪与它有了交集,便再也不能忘记。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们都在为果腹想办法。不少单位都在人稀地广的山区建了农场,南湾岭的后沟村被我们小小的机关选中。离公路不远,可以用架子车拉上汽油桶,到公路边的乡政府所在地拉水吃。这个非常重要,因为那里土地多,并不贫瘠,但没有饮用水源,人们只能到沟里取地表水。这里是大骨节病的高发区,村里智力不全或肢残的,比比皆是。

村长是个健全的人,与机关的合作非常和谐。常常在播种和收获的时候,安排农民和我们工换工,农民干撒麦种等技术活,我们干挖玉米秆等粗笨活,倒也其乐融融。

村长的媳妇就不行了,智商低的厉害,长的倒没毛病,与没有背篓高的大骨节病患者相比,还是健全人呢。一次,我们到村长家办事,她媳妇正从锅里给村长捞面条,四棱子面条不服帖,从锅里溜到锅台上,她又一把抓进碗里,顺手在锅台落过面条的地方一抹。黄土加麦草泥的锅台被面条粘掉的地方就平整了,可带到村长碗里的黄泥,也被筷子搅匀,进了村长的辘辘饥肠。这还不算她傻,还有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我们上工时,她时不时急切地等在山路的拐弯处,目送到最后,拉住我们小年轻嘟嘟囔囔地问,男人家为啥不看她,是不是她长的不好看啊,一脸孩童般的真诚与渴望。

山不穷,水太恶。好好的孩子,在那里生长几年就会腰腿疼,或者变形,变傻。所以当地人身上大多有两本户口。在这里住几年,赶快带着老少和粮食回到老家甘肃的张家川去生息,粮食耗尽了,又回到这里耕种。迁徙成了当地人的生活常态。为回张家川去生孩子的妇女买火车票,也成了机关里一件快乐的事情。改变他方的生存状况,无能为力,做这小事,也算是尽一点心。

夏收的时候,我们与村民搭伙吃大灶。宰羊,炸油饼,吃羊肉泡。油饼被不少村民收藏起来,小孩子也不给吃。以为是有细水长流的生活习惯,直到夏收结束时才看见,他们把油饼虔诚地拿出来,送给麦客。麦客们郑重其事地接过去装好,带回张家川老家,作为珍贵的礼品,送给不能出来做麦客的老人、亲人。他们与麦客有着极亲极近的血缘关系。在送别麦客的时刻,一位深眼高鼻的回族老太太,望着被山梁遮去背影的亲人,流下了浑浊的老泪,叫人至今想起来唏嘘不已。真后悔当时年轻无知而且嘴馋,早知道那些油饼代表割舍不下的亲情,自己的那一份,一定不吃,留给他们。

最喜欢干的事是拉水,那样,可以到公路边的乡政府所在地去亮亮眼睛,那里有唯一的一个商业机构——供销社。供销社很简陋,但在那样边远贫穷的地方,已经很奢侈了。我们竟然在布匹柜台的墙角,发现了洋气十足的花布。营业员显然不是当地人,她说这种花布不适合当地人的审美,无人向津。我们几个年轻人一人扯了一件过春节的布料做花罩衣,美滋滋的,拿回住处放在枕头边上,一有空闲便翻过来看翻过去看,欣赏不够。那是秋收时节,到第二年秋收时我们相约穿着花衣来到南湾岭供销社,想让那位中年的女营业员瞧瞧,替她宣传卖不动的花布,谁知她说那匹花布早就卖完了,后沟村有条件的女人都买了,说不定都穿烂了呢。

果然,在几个并不年轻的妇女身上发现了那款花布的痕迹,要么是遍布污渍的衣领,要么是磨出洞洞的衣边,但全都套穿在衣服里层。突然感动起来,她们对那件花布衫的珍贵,珍藏着对城里人的羡慕,对现代生活的向往,对美的追求和渴望。看到这些,我们的内心多了一种沉重,一种不能改变这些真实存在的人的生存状态的沉重。机关的司机偷偷说,他每次开车到这些穷地方,看到负重前行的妇孺,都要停车捎他们一程,而他们多数是背粮的。这些年,他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着,使我增加了对他的理解和尊敬。这位司机后来做了很大的事情,那是一种必然,他心里装的不光是自己的眼前生计,还有更多人的苦楚和命运。

好了,南湾岭的过去已经走远了。我们去年春上相约去那里,知道他们吃水的问题早已解决,地方病早已消灭,吃饭穿衣也都早早进入温饱状态。如果给现在的南湾岭年轻人说村长媳妇的事,他们会笑着问是谁编排呢。与过去相比,现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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