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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边随想

2019-06-18陈阳

中国画画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范宽郭熙董其昌

文/陈阳

近来在寿昌,白天出去写生,晚上无事,喝茶之余翻翻书。偶尔翻到《鲁迅杂文全集》中的一篇《看镜有感》,读后颇有感慨。文中写道:“(镜)圆径不过二寸,很厚重。背面满刻蒲陶,还有跳跃的鼯鼠,沿边是一圈小飞禽。古董店家都称为‘海马葡萄镜’。但我的一面并无海马,其实和名称不相当。记得曾见过别一面,是有海马的,但贵极,没有买。这些都是汉代的镜子……镜鼻是一个虾蟆,则因为镜如满月,月中有蟾蜍之故,和汉事不相干了。”

丰收的季节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香巴拉—幸福美好的生活 240cm×200cm 2014年 陈阳

万佛山下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短短一段文字,给我的诧异不少。诧异一,按鲁迅先生对铜镜特征的描述,该镜应该是唐镜,而非汉镜。汉镜较轻(除直径十五厘米以上的车马镜以外),唐镜厚重,因为唐镜中铅的成份含量高。“葡萄”题材亦只在唐时出现。镜鼻特征更明确是唐代的。诧异二,该镜非名“海马葡萄镜”,而曰“海狮葡萄镜”,是宁绍平原特有的铜镜。诧异三,鲁迅先生一向治学严谨,落笔怎会如此草草?或许《看镜有感》并非对古镜断代的考古文,先生大概就没怎么上心吧。诧异四,一篇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语丝》上的文章,在过去的八十余年间,竟没有一位专家、学者或收藏家对此提出异议,奇也怪哉!由此又使我想到,那些历代的“诗圣”们,从中古的“风雅颂”中搬将过来,改头换面即据为己。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湖南写生之一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在中国画史上这种现象甚至更甚,抄一段古诗或者从古画里搬一块石头、一幢房子,即说成是学传统了。子子孙孙搬抄不止,成就了中国的文化“传承”,这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吗?

中国人习惯于置身事外,凡事无论大小,只要与己无涉,就不会多管闲事,甚至连个屁都不想放。鲁迅先生毕竟不是圣人,把唐镜说成汉镜,原也无伤大雅。可恶的是,那些原本“懂”的先生们,也要靠抄抄搬搬来撑自己的门面。于是我这个涵养不高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开口嚷嚷。

好在我自知学力浅薄,从来不故命高深。

真伪错讹,在我而言,也只是自话直说。

湖南写生之二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湖南写生之三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皇都侗寨 35cm×35cm 2017年 陈阳

绍兴东浦写生之一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绍兴东浦写生之二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无论历代中国画法与画论中讲得如何天花乱坠、云里雾里、故弄玄虚,无论世间画派如何纷纭杂陈,我始终以为古今、东西的绘画语言不外乎两种:抒情的与记述的;写意的与写实的;图案的与说明的;简笔的与工笔的;腕力的与描工的;心灵的与意匠的;感性的与理性的。如果超其范围,便不是我们的同类,而是我们的邻居——外星人了。

中国绘画史有一个有趣的问题,那就是绘画的评判标准并不是由专业画家制定的,制定标准的反而是“业余”画家!“能”“妙”“神”“逸”,此谓画之四种境界,并且以“逸”为高格—这就弄得如专业画家范宽他们灰头土脸。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的绘画,只被评判为“得其骨”。得其骨者,“能品”也。“能品”只能算掌握绘画的基本功罢了。离“妙”“神”“逸”还差着好几步呢。而范宽对待绘画,研精极虑,穷竭所有,可谓“校计毫厘”。以他作品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那些“业余”画家如何与之相提并论?!把范宽的画仅评为“得其骨”者,实不是一句“轻描淡写”可草草打发的。范宽啊范宽,千不该万不该,你就不该不在画余著一点书,立点传,给后人留下一点可资传承的绘画理论。你要像你的学生郭熙那样,也留部《林泉高致》之类的,即使理论并不如何高深,情况也会大为改观。

标准的制定,究竟应该由谁说了算?

我一直认为,郭熙是护着恩师范宽的。范宽的画在当时经常受到士大夫们的嘲讽,范宽性情宽厚,总是一笑了之,不作辩解。郭熙看不过去,便引《论语·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来反击:老师画画首先是做人,他的“画之本甚大且远”。范宽对艺术的真诚与恭敬,郭熙点点滴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深为那些不仅不懂欣赏画作反而“附庸风雅”刻意贬低老师画作的行径愤愤不平。这些想法,可以细读郭熙的《林泉高致》。

芙蓉镇 30cm×30cm 2017年 陈阳

纵观中国画大家,他们都曾有为官经历:顾恺之是敬骑常侍,王维是尚书右丞,陆探微是刘宋的侍从,张僧繇是梁元帝的右军将军,展之虔是朝散大夫,阎立本是中书令,吴道子是内教博士,李思训是宋室左武卫大将军,董其昌则官至宰相。这种情况,与西方艺术史上的画家身世刚好相反,米勒、高更、梵高、塞尚、莫奈、米开朗基罗、拉斐尔,都是平民百姓。因此中国历代大家的血液里,除了古来名士的隐逸之风外,又多有封建气、士夫气,所以画面中的“矫情”“俾睨”也成了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这一点,中国画远不如西画来得真诚、朴实和亲民。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业余”画家苏东坡对文人画祖师爷王维的评语。此语话中有话,你是否听出来了?我自觉闻出了一点异味,因为不保节的王维做人不行,是典型的“墙头草”。古人有“画品即人品,人品即画品”之说,人无品,画何以高洁?苏东坡说王维“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是说他的画不过是配诗的插图而已,画的渲淡笔法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这在明白人眼里,画格是不值一提的。这也让我想到具有魏晋名士王羲之,他的《兰亭序》涂涂改改,绝不矫揉造作,其间的真诚、性情却一览无余。

绍兴东浦写生之三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绍兴东浦写生之四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太行之行一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太行之行二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太行之行三 32cm×32cm 2018年 陈阳

元代以后的中国画,大多陈陈相因,画坛的主流以泥古为风雅,赞美孤独、隐遁,好用文言典故,推崇古风奇景。因此,读明清人画,每画每有一道“符”,题“仿某某画法”“效某某笔”几成“咒”,画面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如果敢越雷池半步,那便是大逆不道,不入品第。但是,在这些画里,我们看不到一丁点的个人性情,看不到一丁点的自然气象。

真正理解南齐谢赫“六法”精论者,唯有明代董其昌,我以为他的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深得“六法”精髓。董言给学画者指明了一条光明大道,但又不仅限于绘画。董其昌的主业是当官,副业才是绘画,这句话有“吃两头”的意思。董其昌谙熟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句话并非贬董,但他在官场上深藏不露、左右逢源,托他买官要官者络绎不绝却是事实。我想说的,是董其昌的婉拒。面对如斯情境,他并不多言,只老谋深算地以温婉的绘画语言告诉求爵者:“你们不要再提了,先回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后再来找我吧”。以他在官场与艺术界的地位,这个理论的高度,同时占有两方话语权,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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