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续增

什么是信用？——信用是桥梁，它沟通了熟识的人、陌生人的心灵，先聚成了群，再蔓延开，成了社会。借助信用而不是威慑和惩戒所构成的社会，是理想的和谐社会。

信用应当深藏于每个人心中精心呵护，它绝对是你的、你的企业的、你的国家的宝贵财富，很巧，今天（5月29日）《人民日报》就刊发了以“信用的破产是最大的破产”为题的署名文章。但是如果一个人为了某种目的每天早上都对着初升的太阳发誓，倒是应当对这个人的信用持怀疑态度了，祖先创造了很形象的一个成语——“信誓旦旦”和它背后那个有趣的小故事就这样告诫我们。

现代社会文明的基石是什么？许多人马上会想到一百年前中国近代哲人创造的新语丝——德先生和赛先生。今天我突然感悟到信用才是现代文明的基石，德先生和赛先生只是这块基石上的衍生物。更准确地说，他们也是从社会信用体系中娩出的幸运儿。德先生产生于信用，这比较好理解;赛先生的萌发也离不开社会信用的土壤，后面有展开说的文字。

信用天下，一直是华夏先人追求的理想境界。为今人所推崇的先贤大德们无一不是恪守信用的楷模;为今人所津津乐道的中华文明的几个繁荣时期，都是因为社会信用蔚然成风后才结出来的硕果。

两千多年前的西周社会，是中华民族第一次文化繁荣的黄金时代，追溯其原因是周天子与各诸侯国都自觉地以周礼这个盟约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周礼与《秦律》直到《大清律》的不同之处，是它不是自上而下颁发的律条，它是包括执政者在内的所有人的自觉追求，显然它是社會信用拥戴出来的“天志”。由先秦时代诸子百家争鸣营造出来的这段文化繁荣所结出的一大堆硕果（以《诗经》和《老子道德经》为最突出的代表）绝对是中华民族永远的骄傲。孔夫子用十几年时间带领若干弟子千辛万苦周游列国竭力鼓吹“克己复礼”，也是基于周礼的伟岸和它的不可替代，让一生斯文的孔老夫子竟然为此赌誓“乘桴浮于海”。

一百年前中国文化的再次繁荣，起始于三民主义与君主专制制度之间的和解与妥协。这次繁荣虽然只延续了二十多年，却是哺育出众多大师、促成中国近代文化繁荣的又一段黄金时期， 无疑也在进一步证明全社会各个阶层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信用是文化繁荣的初始肇因。不幸此轮文化繁荣夭折于东洋人的野蛮入侵。

世界性的文化大繁荣时代萌发于所谓的“文化复兴”时期， 人们对“文艺复兴”的赞美大都聚焦于古希腊辉煌艺术的重见天日，却都忽视了王权与神权之间长期争斗之后彼此实现妥协的巨大作用力，《大宪章》和《社会契约论》的精髓就是用信用弥合各阶层之间的猜疑和隔阂，这才是让社会萌生出科学精神和民主意识的诱因——无疑这正是社会信用弥漫开来的结果。

人们都注意到市场经济对民生的重要意义，而常常忽视它的精髓——平等交换对人们彻底摆脱丛林法则的伟大作用。而市场经济所衍生出来的新的价值观更应当被认定是人类社会走向现代化生活的发轫源由，这个价值观至今仍在继续发育成长，它的核心元素就是蕴藏在所有市场活动参与者心中的信用。

信用对人类社会的产生和发展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但是为什么不同的族群会有不同的发展道路和命运呢？这就要对信用自身进行深入解剖了，——它本质上还是属于精神世界的文明，如果没有物质文明与它相提携，就注定它的生命力要大打折扣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就因为只注重心性建设以至于几千年来百折千回屡受挫折。怎样才能走出怪圈？——一定要开创性地发掘“内在之心”与“外在之物”二者之间的通道，中国人叫“格物”， 西方人叫“科学”。中国人格物之法欠妥，原因是仅限于使用目测耳闻心悟等直觉手法，最著名的例证是王阳明“亭前格竹”的失败;西方大哲则用哲思、逻辑和数学架构演绎出了一套当时中国人无法理解的新的格物方法——现代科学理论体系。现代史已经证明，信用插上现代科学技术理论的双翅，就能让人类彻底走出蛮荒，踏上构筑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康庄大道。

当初，人类文明社会因信用而萌生，人与人之间一次次偶然的交换行为因信用的加入而发展成有周期性循环规律的商品经济，信用一直是在幕后发挥潜在作用，直到很久以后才从后台走出，这就是“信用券”的产生——货币登台亮相了。

如果你希望你发行的“信用券”永远不发生枯萎，在“信用券”上背书的你就必须要恪守信用，怎样能让人相信你的信用？ 你还要有足够的公认财富做抵押品才行，千金在握就不愁别人不信你那庄严的一诺。

现代社会中，信用是人类最伟大的非物质财富，每个市场主体都应该当珍视自己的信用。可是前几天刚刚被人们炒得沸沸扬扬的《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一文，让我着实为那位出场并为这项“新成果”点赞的市委书记捏一把汗。骗子为了骗取投资， 不顾信用受损而制造骗局，这见怪不怪，要是地方官员也跟着去捧场，则会把骗局的规模一下子扩大若干倍，迟早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整个社会了。科技是能创造性出奇迹来的，但违反基本的科学常识的把戏屡屡得手，则会破坏整个已经卓有成效的信用体系。

如果让我编写《中国信用编年史》，下面这件小小的奇葩事我决不会放过。《中国新闻周刊》发布一条消息：《罕见，河北邢台跨省举报陕西彬县拖欠八百万招待费》，发布时间是2019 年5月29日。区区八百万实在算不上什么巨款，但是这批款项的用场（公款招待，也就是“大吃大喝”）、延续的时间（2012 年7月至2018年2月26日）、信用的载体（白条225张），着实可以成为《一千零二夜》的原始素材。陕西彬县（2018年6月彬县改称彬州市）的官员怎么会不远千里到邢台去大吃大喝225次呢？——故事的情节起伏跌宕，高潮迭起，实在无法在这篇《信用长短句》中演绎清楚，请有好奇心的读者还是上网阅读吧。

在发达市场经济国家都有信用评级企业为各类市场主体提供服务，这些企业提供给社会的产品都是用以往市场活动过程中产生的数据加工出的各种报告，然后提供给各个有需求的市场主体。这是全球市场形成之前完善市场的整体性所必需的。但是也要提醒一下，以往的数据只能说明过去，今后发生的事总会有与前端数据所彰示的判断不相符合的情况，比如一个创业者本来可以在其一个经营周期终止后回收投资并依约偿还所有债权人的权益的，只是因为外部情况突变，项目很可能会“烂尾”，如果他再以自己的信用豪赌一把，出于侥幸心理不公示风险细节和程度，则很可能会造成债权人的风险投资血本无归，这种情况最近几年屡屡出现在国内外，说明信用评级的可信度还是有一定局限的。

刚刚看到一个视频，或许能够从侧面给从事信用科研的人们提供可供参考的借鉴。视频中，360集团董事长周鸿掉诉说了这样一个段子：大家都觉得人脸识别很厉害，但是迄今为止的所有人脸识别机器学习的算法都有先天缺陷，这跟它接受训练的数据不足有关系。网络黑客们找到了利用这个缺陷潜入某机密场合的方法。黑客先造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图案，人脸识别机器当然也无法识别这个图案，间谍只要戴上这种图案的外套，摄像头就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这个被测不是人，于是这个间谍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这个看似严密监控的空间为所欲为。所以无论多么先进的人工智能系统都不能完全包办人的所有辨识环节，今后从事甄别人的信用的企业和研究人员一定要防范黑客们也会用科技手段从背面抄小道流窜过来破坏市场的信用氛围。

（2019-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