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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的妹妹

2019-06-10连亭

西部 2019年3期
关键词:二妹晨曦日记本

连亭

我不想与人说起我这个妹妹,可不得不承认,我无法回避她。

她就像隐藏在我眼中的自卑,即使我极力屏蔽,也不能抹杀它们的存在。那么,就让它们见光吧。它们不应是羞耻的躲闪,我没有权利永远遮蔽它们。

于是我试着让记忆溯回。在岁月的河畔,我看见一张张鲜活的笑脸。这些笑脸有的是婴孩的,有的是少女的,有的是妇人的,有的是老妪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女性的笑脸。这些脸,纷纷扬扬地闪现在我的脑海,诉说着女人的秘密……

记忆回到一个曚昽的晨曦。请允许我用简笔画式的描述来呈现那个晨曦。

柔软疲弱的晨曦,昏暗潮湿的瓦屋,红漆斑驳的窄小木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一个啼哭的婴儿,从木门中走出,消失在晨雾中。

我蹲在门边的角落,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大概四岁,或者五岁,老人是我的外婆,婴儿是我从此再也见不着的三妹妹。孩子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很快我忘记了那个早晨,忘记了那个婴儿。直到十几年后的一个黄昏,来自另一个婴儿的啼哭引发我内心的激荡。

你无法想象,人的面庞可以隐藏那么多的悲伤和秘密。从遗忘到再次想起,那个晨曦从未打扰到我,以及我的父母。这期间的空白,让人无法不感叹。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那天,我背着书包从镇上的中学回家度假,途中路过一个村落,在一棵大榕树下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背着一个婴儿。老人,婴儿,花白的头发,暗红色的背带,多么似曾相识。呵!光线同样的柔软疲弱,茂盛的树叶带来同样昏暗的空间,婴儿在老人的背上发出同样嘹亮的哭声。仿佛中邪一般,黄昏的空气瞬间在池塘边荡起涟漪,在我空白十几年的大脑中不断回旋。有关那个早晨的记忆,从深海的漩涡中翻涌而出。

那一刻,秘密苏醒。伴随秘密的苏醒,我的脑海中出现“女儿命”三个字。

那之前,母亲连续生下两个女儿,作为大女儿的我,两岁就寄养在遥远的外婆家,而襁褓中的二妹,留给鳏夫大伯抚养。父亲则带着母亲,一边打工,一边躲躲藏藏,在辗转奔波中期盼儿子的降生。

母亲第三胎生下的还是女儿。于是,在光线暗淡的晨曦,父母将刚出生的小女儿,交托外婆背去送人。随后,她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成了一个不被提起的人。一个不能被谈及的人,与“不存在”相差无几。

叔本华说,一个人所有的遭遇都是意志决定的。那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图使我遇上那个傍晚?

自从我在榕树下想起三妹,就再也无法像没事儿一样生活。我在日记里一遍遍提到她,为自己发现这个秘密而苦闷。在我无数次回想之后,她天真无邪的脸变得异常明亮,与此同时,她的襁褓开始破旧、膨胀,满是灰尘。

现实中的我,是愚笨的。而在梦中,我的脑袋敏锐无比。人人都做梦,未必人人都能在苏醒时发现自我。我的梦做了多年,很多时候,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我存在,这种情况似乎从那个遥远的晨曦就已开始。

我的过去,以及正等着我的未来,都有一个她在一旁看着我。她从不出声,却颠三倒四地进入我的梦境。

我像个看守人,又像囚犯本身,把自己关进日记本里,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寻找回家的路。沿途,纷纷扬扬的落叶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传达跌落的声音,并深深掩盖我所走过的路。我在梦中长出翅膀,成为一张有翅膀的树叶。然而,无论我如何奋起飞翔,最终还是落到地面。

渐渐地,我发现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在日记本中汇聚,包括那些已经离去或是不能提及的。我一日日地坐在书桌前,打开没有尽头的日记本。那么多我所爱的人,在日记本中永远活着,保持旷日持久的忧伤,并且始终热情饱满。

日记中的妹妹,有时像个邋里邋遢的小女孩,有时穿着我羡慕的白裙子。因为日记,她似乎一直在我身边。她比现实中的妹妹纯粹。她安静而温婉地待在我的日记中,有时具有我的眉眼,有时长着父亲一样的嘴巴,有時是母亲小巧的个儿,有时是弟弟那样修长的腿脚……她的长相不停地变化,她的性情也不停地变化。有时我们互相安慰,有时又激烈地争吵……

我发了疯似地写日记,发了疯似地读书,试图以此逃离拴着命运的那根绳索,逃离一个被顽固观念和沉闷日常所笼罩的世界。

我的反复无常引起父亲的注意。不知何时开始,他偷看我的日记。于是,命运捉弄一般,一个被隐匿多年的女儿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找我谈话,做出一个对我和他都同样残忍的约定。

“别再提起这件事了,就当没有过。”他嘴角挤出这几句话时,我看到他眼中闪过泪花。然后,他把头转向暗处,脸上的灯影如同蝙蝠状的疤痕。

我不得不沉默,不仅因为父亲的话很沉,压得我喘不过气,还因为这个秘密在那个年代一旦被人所知,就意味着偿还不尽的债务。

《百年孤独》里的吉卜赛人说:“万物皆有灵,只需唤起它们的灵性。”关于妹妹的秘密,就如同吉卜赛人手中的磁铁,将我内心的所有幽暗唤醒,就连那些消失多年的记忆碎片也纷纷出现。

我被这个秘密裹挟多年,最终成为秘密的一部分。我开始使用一种无人能懂的字符记录日记,它们错综复杂而又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纸上,只有我对这些字了如指掌。也许连父亲也不曾想到,他已无法偷看我的日记,尽管日记还是记在纸本上,但似乎每一个字都上了锁。

父亲并没有从对女儿的愧疚中得到解脱,相反,我时常能感觉到他渴望与我交谈。他的行为和神情都表明,只要我愿意坐在他身边,他都会得到些许安慰。他一直在等待,并被等待耗尽体魄而苍老。

那些年月,父亲以惊人的速度衰老。实际上,他无数次失眠之后,开始酗酒。他经常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喝高了就躺在竹椅上睡,从不耍酒疯,表现出良好的酒德。他很久都不会笑一次,但仍会在酒醒之后拿上电锯、光板去工地干活。与此同时,他开始学会对母亲说谎。那些年他证实了一个道理,世界上谁对一个女人欺骗最多,那就是她的男人(丈夫)。

我们无法深入交流,因为父女之间没有可行的通道,即使披荆斩棘历尽艰辛开辟出的道路,很快也会被新生的植物覆盖,那些植物生长的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重要的是别迷失方向。”《百年孤独》的老何塞在带领队伍开辟新路时说。他们的结局是荒诞的。我们家的结局也好似一场笑话,那些年多生是一种罪,而如今的政策又鼓励多生。父亲将此视为顽皮的命运对自己的嘲弄:曾经做出巨大牺牲,历经无数苦难,不惜骨肉分离也要生个儿子,到最后所受的罪,原来一道纸令就可以一笔勾销。

父亲不再轻易发表见解,他变得逆来顺受,沉默寡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扛得起戏剧般的人生。

母亲不像父亲那样偷看我的日记,但她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高明的窥视者。

在我观看屋檐挂下的雨水时,母亲就已洞悉我的一切。是她向我证明,什么叫知女莫若母。“你只有离开这个鬼地方,”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才不会和我们一起烂在这里。这不是谁的错。这是老天的一个玩笑。老天弄出这样的村庄,又弄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以为只有儿子可以传宗接代。”

这时,我才明白母亲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将我看透的人。她早就知道我想逃离村庄,却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察我。多年来,我沉浸在秘密中,很少注意她,现在,我看到她渐起皱纹的脸上,挂着怜悯和疼惜。一瞬间,我意识到,在秘密之中,她才是那个被伤害得最深的人。曾几何时,我的皮肤还有她亲吻时留下的气息,而现在,站在镜子之前,我惊愕地发现我越来越像年轻时的她,而她却在逐渐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妇人。

这个正在老去的人对我说:“你出生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我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二妹赤脚待在阳光暴晒的院子里,她乌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冲着我说她在砖头下发现几条蚯蚓。我从那一刻起,发现她就像三年前的我。是的,我是比母亲小二十三岁的版本,二妹是比我小三岁的版本,而三妹是比我更小几岁的版本。我们都是相似内容的不同版本!我的内心发生着某种变化,一种神秘的东西把我们这几个女性紧紧绑在一起。我凝视二妹的眼睛渐渐湿润,被正午的阳光刺得发疼。

父亲不能破译我的手稿,因为上面的痕迹比起文字来更像音符。而母亲,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毫不费力地掌握一切。

一天午后,我照例在书桌前写日记。那时,窗台上趴着一只慵懒的肥猫,玻璃窗漏下的光线,照在日记本上,晕出泛黄的光晕。迷迷糊糊地,我发现光晕之中一个女孩的轮廓慢慢显现。

“下午好,姐姐。”她说。

“你好,妹妹。”我说。

她告诉我迁徙的故事和飞鸟的传奇。“用不了几年,你就知道除了村庄,世上还有很多地方,和这儿完全不同的地方。”她说。

我赶紧把她的话记录下来,尽管字迹混乱不堪,我们仍试图创造一些不朽的光辉。我为此而迷醉,日记中的妹妹似乎也如此。在氤氲曚昽的午后,在幻想的迷宫里,我一度迷失方向,但很快就能找到妹妹在日记中为我指引的路。

整张书桌和日记本仿佛一個独特的空间,属于遗忘和孤独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尘世的纷扰。它使我能在一个条件简陋而封闭的小山村整日地探索未来。

我在日记中沉溺过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甚至一个月都不出门。古希腊人曾说,我们都是梦幻的影子。或许妹妹只是我的一个梦,却比任何现实都要真实。我查阅过弗洛伊德,那种解释庞大而又隐秘,却并不能囊括我。我时常看见妹妹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我已接近她的影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通过我参与家中的生活。

据说人生下来不是亚里士多德式的,就是柏拉图式的。这等于说,古往今来不同面孔的人都只是两个人的载体。我们在日记中轮流交换角色,轮流扮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变得不分彼此。接着,发生奇怪的事情。我看到宇宙的奥妙,看到女娲造人的伊始,看到人之所以为人的秘密。

有一次,这个空间遭到侵袭。母亲借口打扫卫生出现在房间中。

“你在和谁说话?”她问。

“我在念书。”我回答。

“不,你在自言自语,像个疯子一样。”说完她懊恼地关上门出去,但我能感觉她的眼睛一直挂在门上。

我继承了母亲的敏锐和执拗,这种敏锐、执拗和秘密纠缠扭打在一起,就生发出更多的隐秘。它们在岁月的深处,发酵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猛烈。没有人可以分担我的隐秘和痛苦。我把三妹隐藏在无人能够辨认的日记中,我相信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次引发伤害。这样想的时候,我能感到挂在门上的那双眼睛满含哀伤。

可怜的母亲,中年之际被儿女带入一场可悲的、不知所终的博弈。

那些年,无论母亲如何哀叹,日记中的妹妹仍执拗地成长着。那个红木门边的晨曦,变得越来越明亮。

母亲为我忧心忡忡,惊恐万分。她担心自己生下的是疯子,四处搜集各种偏方,逼迫我喝下颜色各异的怪水,吃下难闻的食物,几乎要把我放在沸腾的药水上蒸熏……当被折磨的痛苦等同于写日记的快乐时,我奇迹般地停止乱码的胡写。我走出屋子,惊讶地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记忆如同蜿蜒的蛇,只有鳞片在闪光。我逐渐明白,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座没有出口的记忆迷宫,终将困死自己。

曾经拥有我一切爱的妹妹,在日记中不再出现,她那鲜亮的形象也跟着消失,如同树叶消失在森林、水消失在大海。

日记之外,寂寥的村庄回荡空旷而模糊的声响。沙沙的落叶声,沙沙的雨声,在窗外有节律地更替。与此同时,一场台风掀翻老房子的屋顶,几天后院墙倒塌。到了冬日,在夏天因台风损坏的房屋使全家饱受饥寒、四面楚歌。

我们搬走了。谁都没有耐心再住在那样的老房子里,或活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不屑于像祖辈那样抱怨,因此也比他们更脆弱、更不堪一击。天知道,或许抱怨能使人坚强。那时,我们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受够了漏雨的瓦屋,受够了稀饭青菜的味道,忍耐耗尽我们的力气,连抱怨都省了。我们走得决绝而匆忙,来不及收拾妥当。于是那些我们现在所眷恋的东西,就在老房子中继续活着、生长着。

“这是我们的新家。”母亲扛着扁担说。那时朦胧的星辰正照亮她发鬓的露珠,清晨和她的面庞一样宁静。而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几近废弃的砖头和木板搭建的,比老房子好不到哪里去。

在新家,三妹的缺失是真实的,我和二妹的成长也是真实的。农村的女孩们都是母亲们的好帮手。每天放学,我和二妹担着水桶走几里路去挑水。那时她八岁,担水的身子摇摇晃晃,扁担吱吱呀呀地响,水滴滴嗒嗒地溅落……她走过的路,如同下过雨一般。我想去帮她,但不能够,不但如今的我不能够,就连那时的我也不能够,因为我也担着更重的两桶水。记得挑水的路经过一条清亮的河,时常有几只船泊在河岸,渔夫看见担水的二妹,又夸赞又疼惜。

而我却依然铁石心肠。她离我那么近,天天在我身边,与我同吃同住同劳作,我却不夸赞她疼惜她,我给予她的关注,甚至不如日记中的妹妹。也许是她太像我,我无法在她身上想象另一种生活。总之,那时的我,并不是一个宠溺妹妹的姐姐。

那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家盖起楼房,显得我家的房子更寒酸。那时,人人都说,站在有户人家的楼顶看得最远,它崭新,轩敞,漂亮,在山村鹤立鸡群。

一日我经过它,趁无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大门,从楼梯爬上全村最高的楼顶。二十年后的我,回望那个闯入楼房的女孩,不禁为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捏一把汗。

我趴在栏杆上,下巴抵着锈斑,视线掠过瓦屋,穿透雾蒙蒙的村树,看清了村庄为数不多的几条弯弯曲曲的路,在暮色中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直到被卷进白雾里。

日记中的妹妹突然出现在路的尽头,她边向前奔跑,边回头朝我喊:“姐姐,快来!姐姐,快来!”我所有的想象几乎都在一瞬间被照亮。此后,我无法忍受一个奇异世界从眼中消失,于是努力着走上那些通往远方的路。

后来,我为此付出代价。这家的男孩带着同伴把我当成小偷绑在树上。是二妹赶来解救我。那天,我久久不愿回家,二妹一直陪着我,坐在一个永不退却的黄昏。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我第一次感到,在内心深处,我们是如此理解对方。

那个黄昏是我们一生中最亲密的时刻之一。記忆中妹妹是个沉默的人,而我是个敏感怪异的人。我们很少在一起游戏,更多的时候是在一起沉默地劳作。那个黄昏我们安静地待在一起,说起了对未来的畅想,一直讲到天黑下去月亮升得老高。

多年过去了啊!再次回想那个黄昏,心中泛起水一样的温柔与忧愁。贫穷再也难不倒我们,当年的细节也已遗落。围绕着日记本的爱与恨,被记忆重构的虚与实、水与火,都已被现实碾展成柏油路般的平面,只有我们的情感还在其中奔驰,磕碰出坑坑洼洼。

这些年,我一直奔走在路上,飘飘荡荡的,日记本都落在我住过的出租屋里,以及我到过的每一个城市。在现实的跑道上,我和二妹停靠在不同的站台,似乎离得越来越远,但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黄昏,它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对于彼此,如此重要。

我早已不是一个蛰居在日记本中的少女,却继以“作家”的身份写着类似于日记的书。这些书里,有我的影子,有母亲的影子,有妹妹的影子,它们由一张张鲜活的笑脸构成,以及女人纷纷扬扬的秘密……于是,我想把我的第一本书献给母亲,献给妹妹。我带着书踏上火车,掠过一个又一个的站台,奔赴她们所在的地址。我的母亲啊,已两鬓花白,缩在父亲的背影里。我的妹妹啊,在二十岁的年纪,就已是两个女孩的母亲。我到达时,他们以哽咽的欢笑和浑浊的泪水迎接我。和他们一一寒暄后,我注意到门边的两个小外甥女,她们有着和二妹一样的眉眼,也有着和我相似的眉眼。我一阵恍惚和眩晕……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此种命运仿佛轮回。我的泪水禁不住地滑落。蒙眬中,双眸漆黑的两个妹妹从遥远的时空落在此间,穿着粉红色的外套,站在记忆中有点褪色的红木门边,摇着小手儿对我喊:“姐姐,姐姐……”

回望来时的路,命运的痕迹如此清晰。我意识到我并未挣脱现实,相反,血肉模糊的现实依旧在塑造我,以及我的亲人。我相信我写下的书,是日记的某种变异,或者必定与日记关联。当我在写作的路上越走越远,我发现我要感激母亲和妹妹的地方越来越多,过往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有人说,“写作不过是疯子的把戏”。而我在疯癫中找到了记忆迷宫的出口。我疯癫的写作源于记忆,也将终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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