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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彩天然

2019-06-05怀念

苏州杂志 2019年2期
关键词:漆器爬山虎苏州

怀念

民族乐器博物馆

学士街是一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街道,小吃店、服装店一家挨着一家,不宽的马路两边停满了私家车,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好不容易找到了梵门桥弄,这条更窄的弄堂里,继续停满了私家车,居然还有车子进进出出。终于看到梵门桥弄15号的大门,原苏州民族乐器一厂的厂区和职工宿舍区。初春的天气很好,进门就看见树影婆娑的月洞门,蓝天白云下,东边是楝树,西边是梓树,一棵又一棵,又高又大。楝树的枯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梓树蒜苔一般的荚果在风中摇曳。举目望去,空空的厂区,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门卫和一只围着他转的泰迪犬。看见我,门卫问:你找谁?

我找不到葆怡堂的大门,只看到了民族乐器博物馆的匾牌。问了门卫,照他的指引右拐,顺着爬满爬山虎藤蔓的楼房缝隙向西走,走到墙根还是找不到,退回来,看见一扇玻璃门开了,走出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士,果然是林怡,终于找到啦。

她正在忙着给几十个漆盒上色。今年六月,苏州博物馆要给她办个个展,忠王府的展厅挂不了大件作品,所以正在赶制一批小件。她用手机把女儿叫下来,没多会儿,一个大眼睛的姑娘站在我面前。

曦曦领我上楼,净手,煮花茶,在我的对面坐下。陈列室小小的,墙上是作品,地上看见一只小方桌,桌面是一幅属于八十年代的产品西厢记漆雕作品,工艺虽然谈不上精湛,但画面比较生动传神。墙边几桌上几排建盏,盏上随意丢了几张带柄的红叶,枯萎了。玻璃长瓶里的银柳发了嫩绿的叶,叶尖毛茸茸,还有锯齿。带绿叶的银柳条,我还是第一次见。窗外的130年的玉兰花树还没有开花,180年的桂树更是隐在我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曦曦的母亲林怡,是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苏州漆器制作技艺传承人,2014年,参与乾隆花园符望阁漆纱窗的复制,是参与故宫修复文物的民间手艺人之一。2015年,被北京故宫博物院聘为故宫研究院明清宫廷制作技艺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漆器在中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从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苏州漆器,从出土文物考证,从4000多年前的良渚文化时期就已经开始。春秋时期,苏州的髹漆工艺已成熟。清朝乾隆年间,苏州成为脱胎漆器最著名产地,徐扬《姑苏繁华图》中就画有六家漆器店,乾隆皇帝更是作诗赞美:“吴下髹工巧莫比”。

款彩是什么?简单地说,款就是刻漆,彩就是上色。款就是在木胎漆板上用刀雕刻。如果不上色,就叫留灰。先木头上绷麻(一般都是用绫罗绸缎),新鲜猪血拌瓦灰后批上去形成灰层,然后才是漆层。

我和母亲都喜欢树和花。很小的时候,妈妈背着我去写生,长大一点,妈妈带着我去写生,一人一块画板。你看我们院子里的爬山虎,小小黄黄的花,随风落下的声音,满墙的爬山虎,滴滴答答的花落下,很好听……

漆本身是个涂料,可以千年不腐,但是木头会烂。这门手艺工序复杂、流程长,东西也不再成为生活必需了。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东西?

林怡的工作照

曦曦母亲林怡进来了,她说,前几天,我故宫博物院朋友的华裔法国亲戚来我这里,前辈就是在法国做款彩的,看见我的东西,激动得不得了。款彩在欧洲是非常有说服力的,过去,宫廷的中国房间里是必有的。明代款彩很少,明末清初,怎么会到法国去的?

我用桃花坞木版年画姑苏版的经历猜测,也许,也是先销售到日本长崎,再去欧洲的。

我注意到,她的左手戴着半指手套。

啊,手骨折了很久,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我写生往往还不够,还要采花回来解剖看结构。不知怎么刹那间就倒下去了。朋友说我是痴花野迷了,呵呵呵。

曦曦说,我们平时都不能用香水,护手霜也不能用,否则会影响嗅觉的。

林怡说,是的,我永远是素面朝天的。我理解的非遗,就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日子。它包含了日常生活系统和精神文化系统。并非濒临灭绝,而是以前是主流,现在不是主流,但不影响它存在的价值。经济、环境变了,意识也要变。以前没有现在这种挂在墙上的画的,都是屏风、柜子。烂掉的家具,掉下来的柜子的门啊啥的,就被挂到了墙上。比如,二战后,德国废墟重建,包豪斯诞生。后代的理念和方式不同。相信它有自己传承的办法,只要科学严肃地对待。

母女俩送我下楼,林怡说,我给你看样东西,做好了正好还没送走。原来是一张髹漆仿明琴桌,大红底漆,桌面上有金色的梅兰菊。

本来想表现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竹子不太好表现,我说,就拿我当竹子吧!

四角的鸟是?

大雁鸣声,传书,君子之交啊。

哦哦哦!

这时候,传来鸟叫。哪来的鸟?原来,地上有一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黑色的鹩哥。我蹲下,问,它会说话吗?

会,只是很少说,那是我送给曦曦爸爸的生日礼物。

墙角屋顶上,挂了不少腌肉。

那个是我腌的!

我说,现在很少有人自己腌肉了呢。

她把我带到小小的院子里,墙角一盆嫁接过的梅花开得正好,一半红一半白。墙边一圈,摆满了花盆,她一样一样指给我看:仙客来、缸荷、茨菰、海棠、梨花……

梨花开时,我天天盯着它看,一边看一边流眼泪,真是太美了呀……

闻听此言,我虽然没有说什么,心弦却被拨了一下。

晚上回去,我发了一个朋友圈:

十多年前,我应该来过这里,买过一支箫。所有的记忆都已模糊,梵门桥弄,玉兰花开的时节,梨花也正似雪呢吧。爬山虎的花,小小黄黄的,随风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响。嗯,以前只知道花开的声音可听,曦曦告诉了我,花落的声音,也可以听。春天已到,快了。

很快就有留言,林怡:那落下了小花瓣聚成一抹抹新绿,不舍移步,且听沙沙沙的私语……

我发了一条信息给她:花开的时候,我还要来看你。我告诉她,我父亲也是学园林绿化的,我也喜欢花草,可惜我实在太忙,没有时间侍弄。

她回复:我爸52年毕业于厦大农学系,被分配在苏州农校教大田经济作物栽培,出生并成长在非常优美的原第三人民医院(民国时期的花园饭店,有说是官邸),农校更是我们孩子们的天堂,尤其是暑假,各种水果多多,4毛钱一杭州篮。我四叔是学林业的。

我问:杭州篮咋样的?

她答:晚饭后我画一个给你,还有饭烧箕。前者高无盖,后者扁有盖。早年没冰箱,剩饭用井水冲去浆,置于有盖竹篮中,悬空在通风处。一个用久了的饭烧箕基本不会馊饭的。明天我路过西二路,给你拍一个。

这个永远素面朝天的女人,实在是个性情中人,着实可爱。某种程度来说,比起她的女儿曦曦,更任性,更孩子气。她可以感时花溅泪,既感性又形而上;也可以洗手做羹汤,种花、腌咸肉;更可以痴心做手艺,在故宫修文物,回答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专家提出的种种学术性问题。

为什么我要花些笔墨写杭州篮和饭烧箕?因为,她说要画一个给我看的时候,我想起了日本民艺研究一代宗师柳宗悦的著作中,那一幅幅手绘的线描图画,各种各样民间手工艺用品,一件一件展示在读者面前。

她发来了西二路拍的四张照片,我一边看,一边笑。

她说,嘻嘻,今天货多,杭州篮白天卖完了。我傍晚买了560元的篾青编织物,真好。

难怪找不到杭州篮的照片。我问,篾青会不会发霉啊?

答曰:用之护之,人与物亦是需要互为的。

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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