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市的春天，阳光明媚，新世纪元年的春来得早，忙忙碌碌的人们踏着春的节奏消失在春的暮色中。胜利路江淮花园A座十二层的一套单元房里，阳光正透过窗户照到女主人王雅丽脸上，她起床一看，时针已指到九点。她习惯性地一跃而起，下床后才知道自己还赤身裸体，一边不慌不忙地穿上米黄色的短裙和粉红色的低领上衣，一边在头脑里想着昨晚在市体育馆举行的“江淮市首届人体彩绘大赛”观众如潮的场面，站在领奖台上，雅丽才真正感到了自身的价值。她抬头看看放在室内桌子上的奖杯，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对小酒窝在阳光的点缀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雅丽是川妹子，大专毕业，一米七的个儿头，眉目清秀，窈窕淑女的形象给她创造了不少好的工作机遇，但她却钟情模特这一行。在大学时，她学的是服装专业，剪裁设计、广告创意等学科都是一流，可她却偷着学做模特，背着男朋友走了不少T型台，为此，谈了两年的男朋友与她分道扬镳。伤心的雅丽只身来到江南名城——江淮市，受聘于一家国有大型服装总公司，干起了模特，很快当上了队长、经理，收入也比较丰厚。人体彩绘初显端倪后，雅丽辞了职，自己租了几间房，注册了一家“雅丽模特有限公司”。目前公司二十几个专业模特，另聘五个兼职的，业务发展得还可以，这对雅丽来说，也算事业有成。

一阵手机铃声，把正在洗漱的雅丽叫了出来，电话是江淮市里豪华酒楼沁园春食府刘虎经理打来的。接罢电话，她连忙呼阿昌——阿昌名叫李宏昌，本地人，父母在市政府部门任职，他是公司的彩绘师，手下有两位中央美院的高才生。阿昌人很精干潇洒，大雅丽两岁，脖子上一年四季戴着一枚貔貅玉佩。阿昌不但懂得绘画，还是有名的拳师，在武警部队服役时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武艺。阿昌接到雅丽的传呼，心里明白有活儿来了，骑着摩托车就往江淮花园赶来。

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雅丽没有忘记自己前年秋天第一次带四名模特去承揽一个促销会的人体彩绘：人体彩绘，就是在人的裸体上绘上图案。刚开始涉及这一领域时，雅丽也有些顾虑，江淮市干人体彩绘她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是也？非也？雅丽拿不准，模特们有的愿意，有的不愿意，光着身子让人在上面描绘，还真难为情。雅丽做通了模特们的工作，愿把美丽留给人间，只要彩绘不违反国家法律和社会准则，她干。于是，雅丽欣然接过了单子。单子接下来了，可不巧，原来说好的彩绘师偏偏有事去了外地，又赶不回来，这下可急坏了王雅丽。正着急地在大街上徘徊时，她骑的自行车撞伤了一个小伙子，看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忙说对不起。小伙子揉揉自己的腿，气得训起她来，雅丽委屈地嚎啕大哭，引起不少人关注。小伙子看着伤心的雅丽，一时竟无语。当两个人坐下来交谈时，雅丽才知道这位小伙子叫阿昌，正受聘于市《江淮晚报》，做自由撰稿人。当阿昌得知雅丽的苦恼后，向她建议，说自己有两个朋友在报社做美编，不妨试一试，雅丽表示同意。

第二天，阿昌带来了两位年轻的画家，经现场临摹，雅丽比较满意。促销会的当天早上七时，五名模特一起来到工作間，雅丽也亲自上阵。按照商家的要求，五个彩绘图形不一，经反复对比协商，双方一致同意在模特身上绘“并蒂莲”“牡丹花”“双蝶”“仙女散花”“鸳鸯戏水”等，这些图案要在三小时内绘完，工作量很大。阿昌亲自给雅丽绘并蒂莲。三位彩绘师面对裸体的模特，竟有些腼腆，彩绘室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晚报有位摄影记者也不好意思地退出门外。为调节紧张气氛，阿昌边绘图上彩，边讲一些笑话。他让模特们猜一物：

此物真稀奇，

双峰夹小溪，

洞里水滴滴，

洞外草萋萋，

有水不养鱼，

无林鸟可栖。

模特们猜这猜那，阿昌都说不对。直到雅丽红着脸，捏了一下阿昌的大腿说，你真坏，他才没让模特们再猜。随后，阿昌又讲了一个“总编来信”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爱好文学，经常向某杂志社投稿，屡投屡败。总编很同情这位女文学爱好者，提笔在退稿上写道：

“来稿收到，已阅。上面两点比较丰满，下面一点拖泥带水，欢迎下次来稿”。

阿昌讲这话时，正在雅丽的乳房上绘彩莲头，雅丽再次用手捏了一下阿昌的大腿。阿昌大叫一声说，你真搞我呀，彩绘室里所有人都笑了，气氛也缓和多了。阿昌还向模特们介绍了近几年世界当选的环球小姐及当前中国写真热的趋势，讲了艳星“三板女”乔丹、陈冲、汤加丽、变性人河莉秀、台湾的璩美凤，香港的叶倩文等……上午十时，彩绘完成，表演开始，轰动了全城。特别是那并蒂莲，娇荷吐蕊，碧梗斜植，随轻风而摇曳，仿佛低呤，仿佛冥思。人群中一位老先生随口吟出“墨荷点破秋冥冥，苦铁画气不画影”。第二天，江淮市所有新闻媒体都做了报道，雅丽和阿昌的名字见诸报端。这种行为艺术，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有赞同的，有坚决反对的，褒贬不一，促销会为商家赢来了丰厚的利润，付给了雅丽模特公司费用五万元。雅丽给阿昌两万，阿昌说，你的公司才开张，坚持分文不取，只是让雅丽请吃了一次饭。在饭桌上，雅丽正式聘请阿昌他们为公司的彩绘师，月薪一千五百元。

雅丽模特公司在世纪之交敢第一个吃螃蟹的另类艺术，在社会的评论中一场接一场地表演着，渐渐地公司有了积蓄，模特们有了较高的收入，但阿昌还是坚持不要雅丽的薪水，令雅丽深感不安。

叮咚，门铃响了，雅丽连忙开门，阿昌进门后，抱了一下雅丽，说你好，雅丽也紧紧搂住阿昌的腰，一副纤纤仕女的样子。雅丽给阿昌倒了一杯可乐，谈起了王老板下的单子：在饭店表演人体彩绘。问了一些细节后，阿昌站起来告辞，他说要赶回报社交一个稿子。雅丽没有阻拦，走过来又抱住阿昌，脸贴着他的胸膛，亲吻着他的玉佩，轻声说，骑车小心。

看着阿昌骑车远去的身影，雅丽竟不知所措，在屋里踱步，她向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不舒服，叫模特们今天放假。她走进洗漱间，用镜子照了照自己，一个可人的面庞对着自己。补了妆，雅丽坐在客厅，点上了一支烟。几年的模特生涯，她养成了一个癖好——冷静思考问题时常抽烟。烟吸了没几口，市冠东房地产公司的刘总打来电话约她吃中午饭，雅丽以身体累谢绝了。她看着客厅里挂的阿昌给自己拍的弹古筝的照片，眼睛盯着照片下他书写的“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唐朝李贺的诗，思绪又回到了那场令模特公司名声大噪的表演上。

那是去年夏天，全市最豪华的中外合资企业“赛思赛特娱乐城”邀请雅丽模特公司表演人体彩绘，阿昌和他的两个助手，查阅了国内外大量资料，到北京中央美院请教了有关专家，按照娱乐城的要求，绘制了“斑马线”“彩虹”“日月同辉”“满天星斗”“南湖秋色”等，在娱乐城连续表演一周。其间，在江淮大学研究生院学习的尼泊尔女留学生南德妮、韩国的刘文珠、台湾的丛惠也表演了两场，赛思赛特娱乐城一时名声大噪，外资老板也从国外飞临江淮市观看。一周内，阿昌累得精疲力竭，对娱乐城十余万元的劳务费，扣掉税后，他才收八千元。事业的初步成功，让雅丽心里特别高兴，经常约阿昌一起登山听松涛，下水去游泳，到歌厅听音乐，看夕阳落叶，轻吟“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两个人经常相拥亲吻，阿昌的木箫吹得很棒，一曲终了，雅丽紧搂着他的腰；让雅丽也弹得一手好古筝，又一曲终了，阿昌紧搂着她的腰，琴箫齐奏一曲《梁祝》令人回肠荡气。情深处雅丽竟自语让阿昌占有她，把阿昌的手拉到自己丰满的乳房……每当此时，阿昌总是拍拍雅丽的背，把话题移到别处。

一天晚上，雅丽约阿昌喝咖啡，并到了她新买的房子里，在席梦思床上，雅丽主动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要留阿昌过夜。看着雅丽美丽的裸体，阿昌拒绝了。阿昌推开她的瞬间，雅丽说，我不美吗？阿昌说，正因为你美，我才保持着距离，才有灵感，雅丽激动得嘤嘤而泣。

随着雅丽模特公司的出名，模特们每天都接到骚扰电话，大款们恨不得把这些可人儿整天拴在裤腰带上。公司的模特刘晓英抵挡不住一个暴发户的物质利诱，当起了“二奶”，白天在公司表演，夜晚在别墅尽情欢娱，长期放纵情欲，刘晓英的眼圈儿黑了，但看着她以车代步，其他模特却垂涎得咋舌。对于员工们的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工作，雅丽一般不干预。她经常在公司大会上讲为行为艺术探出一条路，但自己也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市里有位大企业家有次直接对雅丽说愿出十万元包她一夜，为了这十万元的原始积累，雅丽赴约了。这位企业家，雅丽认识很久了，他那翩翩的风度，一掷千金的潇洒，漂亮的宝马车，令雅丽心动，但一想起自己的创业和心仪的人，雅丽清醒了。她用自己的睿智和甜言蜜语没有让这位有妇之夫真正占有她。从企业家金屋藏娇处回到住处，雅丽把内衣脱下扔到了垃圾桶，把身子洗了又洗。这件事虽说做得很保密，雅丽感觉到阿昌肯定会知道的，因为无冕之王的记者什么事了解不到？后来，雅丽约阿昌喝酒，阿昌醉了，竟打了雅丽一巴掌，走时说了两个字：贱货。看着阿昌借酒消愁的面庞，雅丽心痛得直流泪，她不恨阿昌打自己，几次开口要给他一些钱，都被阿昌拒绝了。有一次在郊区表演完后，雅丽发烧得了肺炎，天也下着大雨，一时找不到汽车，阿昌急忙借了辆自行车，下雨路滑，阿昌怕摔坏雅丽，硬是用自行车把雅丽推到五公里外的医院就医。平时遇有痞子到后台捣乱，阿昌三拳两脚就给收拾了。年底，税务局要罚款，也是阿昌找到在省税务局当处长的舅舅给摆平的。为此，社会上传说，模特公司有位江湖高手保镖，能使双枪双剑等，公安局治安科还专门到公司调查、询问。更使雅丽难忘的是某手机销售商，举行万元戒指“热吻大赛”，雅丽和阿昌作为一对情侣参加，四个小时不松口，夺得了冠军。为了扩大公司的业务，雅丽又突发奇想，开展了“头发喷绘”的新业务。她让模特们在自己的秀发上喷上星星、手印、五線谱、中国结、COOL等图案或文字，充分展示青春和美丽。这项业务在电视台播出广告后，颇受姑娘们的青睐，前来公司喷绘的姑娘络绎不绝，这种新时尚，为模特公司带来了效益。

唉！真是枪打出头鸟呀！雅丽捋了捋自己的秀发，心里说，阿昌，我爱你，我一定要得到你。

为沁园春食府表演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次在饭店的表演，主要是以饮食为主，双方拍定彩绘的内容是“西红柿”“大头鱼”“虾”“小白兔”“青菜”等。正式签订合同时，雅丽接了一个长途电话，是父母打来的，告诉她孪生妹妹得了严重的肾病，须换肾，急需她回老家一趟。雅丽愣住了，想起妹妹为了自己能上学，放弃了学业到深圳打工，用打工挣的钱供她上完大学，每次春节家人团聚时，看着消瘦的妹妹，雅丽就心疼得直掉眼泪。

雅丽，王老板走了，你有心事？阿昌过来疑惑地问，雅丽摇摇头，说没什么。

在沁园春食府的表演，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并不是雅丽模特公司表演的节目如何优美、受食客欢迎，而在于饮食业用彩模为顾客佐餐的做法是否合法合情合理。模特们当天的表演在《喜洋洋》《天长地久》《难忘今宵》等乐曲的伴奏下，不断地展示着“肢体语言”，在激光灯眩目的照射下，前胸和后背的图案在变动着，食客们仿佛进入了一个远古时代。由于这次表演主办者提前通知，来饭店订桌的很多，饭店外面也人山人海，公安局来人维持秩序。两个小时表演结束后，王老板又突发奇想地让模特们“零距离”与顾客们接触，为顾客们上菜。顾客们嘴里品尝着热腾的火锅，眼睛却盯着凉凉的“冰淇淋美人”，老人们惊讶，年轻人叫“哇噻，秀色可餐”。一位顾客酒喝多了，竟抱着模特罗红与其亲嘴。

食府推出人体彩绘招揽生意，再次引起了各大新闻媒体的话题，对沁园春食府高薪聘“佳人”佐餐进行了猛烈批评，许多知名人士、专家学者都纷纷发言，呼吁有关部门严加管理。也有人持宽容的态度，特别是报纸的评论，双方观点不一致，言论很有火药味，街头巷尾的言论家们甚至动起手来。此事反映到市政府，市政府要求执法部门严查。在这场讨论中，沁园春食府是最大的赢家。各执法部门轮流到食府指导检查，但拿不出法律条款给予制裁，一时间，食府的食客络绎不绝，反在促销中得到了实惠。

模特公司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先是收到了工商局、公安局、文化局联合下发的停业整顿通知书，罚款一万元，后来经理雅丽失踪了七天。阿昌怀揣着食府支付的巨额报酬，心急如焚，甚至想到了报警。正当大家着急的时候，雅丽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在武汉的一家医院。当阿昌赶到医院时，护士小姐给了他一封信，是雅丽写给他的。

阿昌：

原谅我不辞而别，自从我办公司以来，历尽坎坷，你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我是因孪生妹妹雅芳打工挣钱才完成学业的，现在妹妹得了肾病，须换肾，我只有把我的肾给她一个，这就是我离开公司的原因。

模特公司要生存、发展，就得付出代价。几年来，我在心里深深地爱着你，可你不给我爱的机会。阿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必你也知道“卖艺不卖身”的古训，我以一个姑娘的自尊跟你说：我还是处女。爱你的雅丽于深秋

阿昌读罢信，泪流满面，双手拄在手术室门前的墙壁上，心里大声叫道：“雅丽，你一定回来，我也爱你！”

作者简介：弋潇，本名李昌振，河南省信阳市人，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信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几年在市级以上报刊登稿数百篇。现在信阳市浉河区税务系统任职。已出版长篇小说《桂花开了》《野菊花》。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