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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

2019-05-16陈跃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6期
关键词:尼玛拉萨叔叔

陈跃军

那天,我去巴尔库路吃饭,怕乐百隆那里不好停车,就把车子停在原客运公司的院内。车子刚停好,就有一个藏族阿佳在不远处一直朝我挥手。我很是奇怪,以为是收费员让我往里边停,理也没有理就走了。“增增,增增——”天啊,她竟然喊着我的小名。在拉萨竟然有人知道我这个名字。

我是早产儿,到了两岁多还不会走路,而且只有十来斤重,妈妈为了让我健康成长,就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增增”,希望我能增加点体重,增强体质,快点好起来。这个阿佳究竟是谁呢?我翻遍了我认识的人,也没有想起她会是谁?但是她一定认识我。于是,我转过身,向那个阿佳走去。“增增,增增,真的是你啊,我是斯朗啊,你——你——妹——妹啊!”“斯朗,斯朗——”我终于想起来了。

思绪把我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她的父亲尼玛和我爸爸一样都是驾驶员,尼玛叔叔不仅车子开得好,而且修得好。他有个特殊本领,无论发动机有什么毛病,只要他拿把螺丝刀,往发动机上轻轻一放,用耳朵一听就弄清了大概。有的人不相信,和尼玛叔叔打赌,但是每次都输得很惨,最后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地听”,就是《西游记》中被阎王爷叫来听谁是假悟空那个说话结巴的大神。她的妈妈雍西可是当时昌都的明星,在地区文工团当演员,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热情大方,院子里不管谁家有困难,她都会热心地帮助解决。当时爸爸经常出车,妈妈单位忙的时候,我就经常在斯朗家吃饭。

我仔细地端详着这个看起来比我还老很多的阿佳,怎么也无法把她和当年那个梳着马尾巴,眼睛大大的小姑娘联系起来。“斯朗,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拉萨的?”“我我我——”她拿手比画着,想说什么,却似乎说不出来,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在前面,拉着我的手,往居民区走。“你——你——”她看样子很着急,似乎要带我见什么人似的?看着头发有点凌乱、走路歪歪扭扭的斯朗。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初那个和我一起做作业、一起打沙包、一起跳绳,爱笑爱跳舞的斯朗到底去哪里了?

斯朗把我拉到一个居民楼下。这个小区是个老小区,电线、电话线等混杂在一起,就像斯朗的头发一样,乱成一团。斯朗使劲地敲门。开门的是雍西阿姨,我一下子都没有认出来。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满脸的皱纹,像一座坟墓,埋葬了她的青春、美丽和光彩。雍西阿姨也没有认出我,她责怪地骂斯朗:“傻孩子,你带的是谁啊?”“增增,他是增增,陈——陈——的儿子!”斯朗着急地说。

“天啊,孩子,真的是你啊,几十年没有见,阿姨都认不出来了!”阿姨一边把我让进家,一边喊尼玛叔叔,说是我来了。

屋子里收拾得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尼玛叔叔躺在阳台的藏式床上,边上放着一个轮椅。我走到叔叔跟前:“叔叔,我是增增!”“增增啊!叔叔都认不出来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吧?他们现在在成都,还是——我是不行了,这腿因为年轻时经常在雪地里修车,落下风湿病,加上静脉曲张,現在连楼也下不了了!干什么都得靠你雍西阿姨,我今年七十八了,估计是活不到八十了!”尼玛叔叔叹息着说。“叔叔,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着他。“医学再发达,有些病还是治不好,你看你斯朗妹妹,本来都考上内地班了,得了一场怪病,高烧不退,现在傻乎乎的,啥也不知道!你阿姨今年也七十三了,要是我俩都走了,她可该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尼玛叔叔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赶紧拿纸巾递给他。斯朗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像犯了错误似的。

雍西阿姨给我倒了一杯酥油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真的很香。记得有一年春天,我和斯朗以及几个小朋友在院子里玩雪,回到家的时候,衣服和鞋子都湿了,我冷得瑟瑟发抖。阿姨给我倒一碗,我喝一碗,一下子喝了五六碗酥油茶身体才热了起来。阿姨让我把衣服脱下来,披上尼玛叔叔的大衣。她把我的衣服和鞋子洗了,在炉子上烤干才给我换上。

“你今天就别到外边去吃饭了!阿姨给你做!你再尝尝阿姨做的菜,看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雍西阿姨边说着边开始忙了起来。我想走,不想给阿姨他们添麻烦,但是,我无法拒绝这几十年的盛情。

“现在我的工资有四千多,你阿姨有五千多!满足生活,钱是够了!就是斯朗,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好起来!”尼玛叔叔说。我问去没去成都或者北京、上海看看。“都去过了,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唉,我们是造了什么孽,要让孩子受这么多的苦啊!”我想安慰,但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我问尼玛叔叔什么时候调到拉萨的。他说大概是1993年吧,当时为了给斯朗治病,觉得拉萨可能方便一点,2002年退休。为了照顾尼玛叔叔和斯朗,雍西阿姨2009年也办了退休手续。

斯朗推了推我,把我带进她的卧室。她指着墙上的相框。我看到了许多黑白的照片。她跳上床,把相框拿了下来,指着右下角的一张照片说:“增增、雍西,你和我!”因为我们俩都属羊,都是6月出生,我比她大十多天。而这张照片就是我们俩十岁时的合影,那是在昌都唯一的一家照相馆照的。看着照片,再看着斯朗激动开心的样子,我多么想再回到二十年前,再拉着她胖乎乎的小手,带着她去玩。

不一会儿,雍西阿姨的饭就做好了。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罐头烧白菜、萝卜炖排骨——雍西阿姨一直给我夹菜,尼玛叔叔劝我多吃一点。斯朗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菜还是当年的那个味道,但是咀嚼起来却充满了苦涩,那是时间的味道,也是生活的味道。

“纳金山下有个康复中心,我要是干不动了,就把斯朗送到那里去。前一段时间,带她去那里看了一下,她害怕,死活不在那里!如果我和你叔叔走了,要是你还在拉萨,你就把你妹妹送到那里去!叔叔和阿姨也走得安心!”雍西阿姨把我送到楼下,拉着我的手说。“阿姨,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们的!”我答应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看到斯朗在雍西阿姨的背后,傻傻地看着我,她眼里似乎也有泪光,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责任编辑:李 梅

美术插图:知 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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