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举

从中山古镇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上海。適逢进博会召开之时，上海比平常热闹了许多。此前多次来上海，大都住在浦西。以黄浦江为界，浦东浦西有着迥然不同的风貌。然而，到了晚上，两岸的灯光同时灿亮开来，那些不同时代的建筑物瞬间都变成了同样珍贵的珠光宝器，从里往外透射出臻品的质感，竟有着同样的斑斓和璀璨，恍若置身仙境，在梦幻中摇荡徜徉。这就是我在黄浦江上乘一艘白色游艇之感。

冬天已至，浦江两岸的建筑物竟相流光溢彩，通体斑斓，像一片彩绘的玻璃花瓶，高低错落着，倒映在江水中，拖起一条条长长的彩带，金鳞金翅，如同凤凰之尾，摇曳着多种的斑斓。

游艇就在这交织的凤尾般的虹霓间穿梭，水面映亮了人脸，恍然间竟有种微醺的亢奋。再看高耸的发光体，更像各种造型奇诡晶莹剔透的酒瓶和高质地的酒杯，船体摇摆间，把杯问盏，随风荡开阵阵酒香，飘荡在冬水涌动的江面上。红酒黄酒蓝酒绿酒，还有各种彩色的“劲酒”缤纷一片。

我们一共七人，分别来自不同地域，其中还有两位外国钢琴家。开始因为天气冷，大家都端坐在船舱里，透过玻璃看江畔夜色。但是，船行至灯光最炫丽的江面时，人们不甘心擎着手机仅从窗口拍摄两岸灯光，竟然不顾阴冷，纷纷来到了甲板上，甚至有人去了船头，迎风而立，为的是抢拍一张饱览江上夜色的照片。

这是一对来自四川音乐学院的夫妇，妻子是歌唱家，她在甲板上迎风做出夸张如飞的动作更像舞蹈家。作曲家丈夫蹲下来拍摄，认真而执著。

两位外国钢琴家亲昵地在甲板上迎风自拍，像泰坦尼克上的影塑。他们是一对默契的夫妇，那个男人在登上游艇时，我就发现他一脸的严肃状，仿佛随时警惕着会遭遇到什么突然而至的危险。他特别像电影《教父》中扮演迈克尔的那个演员。当他拥搂着比自己身高半头的年轻妻子，为她遮挡风雨时，竟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温馨与感动。

拍不尽的两岸灯光，一江彩虹。

细雨已经停了，两岸经过细雨滋润的楼体更加晶莹明丽。浦西最高峰白玉兰广场，夜色中有种圣洁感。外滩那排圆顶古堡式西洋建筑，完全被金色灯光如壳披挂，像一道婉延的金城堡，坚固地守候着江堤。浦东这岸全是巨人金光闪烁，东方明珠自上而下流淌着耀眼的紫金光色，金贸大厦是白金通明，环球金融中心已不再是最高的建筑了，流光溢彩的天际线一峰独秀，那是一座更加炫丽的锥体巨人，可惜我叫不出名字。从上海建工、招商银行、国投集团等一道道闪光的金字招牌上，强烈感觉到商业金融巨人在向天际展示着勃勃雄心。照片已经无法表现这条被灯光镶嵌的壮观江面了，我只好改用手机录下视频，为的是发到朋友圈，与那些还在中山参观的作家朋友们分享。

几天前我与《民族文学》组织的这拨作家一起聚到中山市采风，当我们来到了古镇一家灯饰旗舰展厅时，所有在场作家都被灯展的豪华空间震撼了。现场各种灯饰与现代的投影所构成的光影效果，简直如临太空宇宙翱游。

随着不同的展厅转换，幻若在不同的国度不同历史阶段中，走进了那种华丽的灯饰宫殿与长廊之间——法国的凡赛宫镜厅、英国的温沙城堡、圣·彼得堡皇村的叶卡捷林娜二世宫殿……仿佛全世界的珠光宝器都集中到了这里。在众多珍贵的灯饰间，我发现了一种“光明雨露灯”它是露珠在盈动欲滴的刹那间，凝固成晶莹造型，它是水与光饱满交融的杰作，有着露珠盈颤的鲜活，这种诗意的艺术之灯，既有深远的历史文化传承，又伴随着一段闪耀贵族光芒的轶闻趣事。

两百多年前，巴黎有个做灯的工匠，名叫奥莱。他出身于制灯世家，制作的灯是那种水晶灯，匠心独具，巧夺天工，如同晶莹闪亮的星辰生动着巴黎的夜色，每一盏都堪称传世之作。因而，在当时的巴黎上流社会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千金易得，奥莱难求”。然而，谁能想到倏然间卷起一场风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让这些纸醉金迷的贵族们流离失所，王室亦不复存在。为躲避乱世，奥莱漂洋过海，流落到英伦北部的一座城堡，隐姓埋名。城堡的主人尼思公爵很快发现了奥莱的才华，便视其为座上宾，委托他为新年宴会设计制作一批水晶灯。如同米开朗基罗为乌尔班二世绘制西斯汀小教堂的《创世纪》壁画，他将自己幽闭起来。奥莱经过一年的苦心苦做，终于为尼思公爵的新年宴会打造出了一系列华丽无比的水晶灯。当应邀前来的王公贵族们走进宴会大厅的刹那间，水晶灯光让所有人为之倾倒，惊若天堂。内心获得巨大满足的尼思公爵，不仅慷慨地将大把财富赐予奥莱，还把尼思的贵族姓氏赐于灯匠。于是，法国灯匠就此镀金，成为英国贵族尼思家族的一员，而他的水晶灯也被冠以闪光的名字：奥莱·尼思。

灯随人贵，从此名贵无比。意想不到的是，这段传奇故事竟在二百年后，在东方的中山的小镇有了新的续写。从2005年始，中山古镇正式推出“宝辉·奥莱尼思”品牌水晶灯。这款全球顶级团队精心设计的经典奢华水晶灯，融汇了36年工艺之精华，经过了100道生产工序，成为畅销的典藏臻品。东方的智慧一经融入了西方的传奇，这一富有欧洲皇室艺术精髓的艺术珍品，完成了真正的辉煌续写，绽放出更加广阔魅力和巨大的愿景，可谓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中山古镇因名灯而名扬天下，他们不仅引入了英国贵族品牌予以打造，还引入了意大利纯手工玻璃艺术品品牌丹德，让意式优雅华美的生活在中国小镇落定。古镇人还在2017年引进了美国经典灯饰品牌KALCO，将纯正美国的灯饰文化搬来落户。展厅中应接不遐的还有威伦斯品牌，这是他们从2009年正式推出的新简奢艺术灯品牌;还有施华洛世奇元素水晶灯垂饰系列，据统计累计采购量，位居全球第一。他们吸收了世界上最名贵的灯饰文化艺术（精湛的工艺和其中包涵的艺术精髓），将其发扬光大，从而打造出的中国光芒，已高悬于迪拜棕榈岛亚特兰蒂斯酒店、美国拉斯维加斯酒店、澳门葡京水晶宫娱乐场、上海黄河佘山索菲亚特大酒店、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待厅、北京钓鱼台国宾馆等数百个世界顶级建筑物上，令世人瞩目。他们兼收并蓄，类似我们参观的这种巨型展馆就有五座。那简直就是一条光的长城、色彩的长河。怪不得中山人自豪地说，国内外百分之七十的灯是来自我们中山的。

“在我看来，哪里有光明，哪里就一定會有中山的灯。”这是我在朋友圈发出的文字，配图是黄浦江上的灯彩虹。由于我提前离会，五座城堡般的“灯展厅”只看了其中一个，我走后其他作家朋友会接下来参观其他四座的。虽然离开了中山古镇，离开了几天朝夕相处的朋友们，但黄浦江上的绚丽灯光，又将我拉回到那里。很快，我的那些中山朋友或还逗留在那里采风的作家们便给了留言。他们说东方明珠就有中山生产的灯，还有人如数家珍地告诉我，在这条江上还有哪栋楼的灯饰是来自中山的古镇，还有人说，黄浦江畔有一条路叫作中山路，那里的灯光全都是来自中山的古镇，也会映照黄浦江的。

朋友圈真是个很奇特的存在，千里万里都可以收入囊中。陌生人在这里可以瞬间成为熟人，而平素很少联系的人却突然会在这里相逢，频频交流。尤其刚刚离开一个文学聚会场景，因突然分手而恍若隔世，然而，天南地北间隔江相望，却会因这种小小窗口，而重新获取了温暖与热情。微信竟如此神奇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空间。

居住上海的北方人老谢，已经有多年不联系了，想不到他竟因我的这条江上灯光秀视频而突然冒了出来。他说他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我对黄浦江的这种美的惊叹。我回复他，那一定是因为你没有乘坐游艇漫游黄浦江上的灯光夜景，就像你从没有走进音乐厅去观赏一场高水平的演出一样。他认可。遂我邀他走进音乐厅，那是次日的夜晚。

音乐会上，四位外国钢琴家的八手联弹《加洛普进行曲》让人大开眼界，满场火爆。两位意大利钢琴家形同兄弟，另外两位俄裔的墨西哥钢琴家就是昨夜在游艇上相亲相爱的那对钢琴夫妇。

四个人都有绝活儿，都是大神级演奏家。将他们放到一起，男女搭配，亦庄亦谐，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八只手在键盘上灵动飞掠，各种花样翻新，不仅要彰显出各自的个性，还要遵守共同的默契，就像一台丰富多彩的交响曲演奏。两首乐曲让上下半场无缝对接。就是说，他们在弹完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作品46号和72号之后，赢得满堂掌声，屏幕上已经打出了“中场休息”，但他们不仅没退场，而是一把甩掉庄严的西装外壳，将原来摆放在两台相对应的钢琴前的琴凳搬过来，摆放在一架钢琴前，于是四人其乐融融地挤成一排，开始了八只手的欢乐游戏。

法国作曲家拉维格纳克这首《加洛普进行曲》就像专门为四个不安分的具有嬉皮士特点的年轻人而作。正襟端坐与起身旋转，还有前仰后合，让四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家大显身手。他们时而闲庭信步，时而激情澎湃，宛如一出没有对白的幽默戏剧正在热闹上演。你会惊叹表演中钢琴家们那惊人的协调能力，还有风趣的表演才华，以及整个过程中所彰显开来的幽默风趣……八手飞掠间88个琴键奏出十分宽广的音域，尤其那种丰富的和声，不同音域重叠在一起所带来的厚重感，奇妙而激动的瞬间，恍若舞台上抛撒出色彩缤纷的浪花，让其铺满江面，而他们在“进行曲”的节奏中驾着游艇，欢快畅游。

那对夫妇钢琴家此时此刻在台上紧紧相依，欢笑漾溢，那份美滋滋的感觉，又把我带回到昨夜的黄浦江上。

键盘如江水，音乐与水的完美融合，才会达到美妙的诗境。

当我深深沉浸在八手联弹所带来的愉悦享受之中，另一组“五朵金花”出台了：五位美女如出水芙蓉，飘然而至，五架钢琴呈花瓣形铺满台面。年轻的美女们衣着华丽，与舞台灯光形成炫目彩霞。

汤教授是五朵金花中的核心人物。昨夜的黄浦江游就是她精心按排的。她一身华贵打扮，演出服有着宝石般的质感，闪动着华美的蓝色水系光泽。弹动间，裙裾的水纹在起伏漾荡，不仅是流光溢彩的视觉愉悦，更有键盘音色的五色斑斓。

此时的我，竟满眼映动着黄浦江上的彩灯流韵。五种演出服五光十色，她们相继编织着江面虹霓。那种属于李斯特的技巧性触键，在五位才女的纤巧指尖下，轻松自如地让五台钢琴飘动起来，幻若游艇，幽然剥开江面，回荡起李斯特的优美旋律。那是交响诗“前奏曲”的演绎。不断的变奏，五人间的严丝合缝衔接;高度的默契，开合有致，一种玲珑剔透的光感，铺洒出一江的潇洒。

合作合奏的奇迹，再现于音乐会的结尾之处。那是中国泰斗级钢琴家刘诗昆激情高奏完《我的祖国》，起身面对观众席。他力邀刘念劬先生上台指挥。作曲家刘念劬上台后又力邀张莉娟老师登台指挥，自己坐到另一架钢琴前弹起伴奏。她就是那位在游艇上迎风做出飞翔姿态的作曲家夫人。她没穿演出服，但花色上衣配着一条多彩的围巾，如蝶翩跹。她的指挥自然大方，一边挥臂一边歌唱，那种展开放飞的姿态，跟昨夜在游艇上迎风拍照的姿势完全叠印。

全场观众如江水沸腾，随着她的拍节而高歌一曲，感天动地。这简直就是黄浦江的交响诗。

音乐如江水流淌，音乐也如雕塑壁立。步出东方艺术中心，心潮难平。差不多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在中山市听完小提琴家朱丹的音乐会，步入夜色中时，清楚记得当我走出文化中心那个玻璃幕流动着水帘与灯光的建筑物时，不觉间一抬头，猛然发现漆黑夜色中，一个伟岸的闪亮躯体耸立半空，像一盏巨大的航标灯照亮了整个城市。我仔细分辨，弄清了那是孙文公园的雕塑。

那时候，我只是感慨这座城市对于文化名片的热衷打造，而如今在我尽情领略了音乐与灯光的交响诗之后，再去回味那座通体放光，巍然挺立于高坡之上的孙中山雕像时，我的眼前横亘出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勿庸置疑，这是一盏灯，从孙中山故居发出光芒，虽然没有水晶灯的华丽多彩，却始终能够穿越时代，辉耀天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