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菊

由晋中市演艺有限公司创编的晋剧《王家大院》以山西灵石的王家大院为创作的实物空间依托，既讲述了发生在山西大院里的晋商故事，又宣传了享誉海内外的山西大院建筑和大院文化，是地域文化与戏曲文化、文化资源和旅游资源结合较好的一部作品。

提起与山西大院有关的文艺作品，人们首先想起的是张艺谋导演、巩俐主演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和同名舞剧，以及陈建斌主演的电视剧《乔家大院》等，正是这些作品使得山西大院声名大震。且不说体量巨大、故事复杂的电视剧集，就电影和舞台剧而言，《大红灯笼高高挂》所反映的主要是发生在深宅大院里的婚姻纠葛。晋剧《王家大院》避开了这些内容，把叙事的重点放在表现晋商创业守成的艰辛与不易，以及在国家危难之时勇于担当的精神，尤其是把象征传统大家族的大院文化与家风建设结合起来，主题深沉而厚重，既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又有振奋人心的艺术力量。

整部作品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表现王家大院子弟“守”大院、守家业的不易，后半部分表现以王崇仁为代表的大院人，在国家危难之机“献”大院以报国的道义担当。一“守”一“献”，把大院人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

剧作以在京城做官的王崇仁千里归家，为儿子过12岁生日开锁礼开场，表现的是以王崇仁为代表的山西人诚信为本的品格，即使对自己的孩子也“言必信、行必果”，表现了王崇仁在教育后代、传承家风方面以身体力行的方式苦心教导。王崇仁虽在京做官，但他的家族依然经商，这也表现了晋商诚信为本的特点。开锁礼是孩童的成人仪式，是流行于山西、河南等地非常重要的民间习俗，象征着孩童摆脱懵懂、走向成熟，有一套比较严格讲究的仪程。该剧以这种颇具特色的民俗仪式开场，既具有浓郁的山西地方特色，又使得剧作颇具趣味，比较吸引人，其中开十二道锁的唱词，寄予了家长对孩子美好的愿望和期待；又如挂在孩子脖子上的大花馍也极具山西特色，都非常有意思。

王崇仁千里迢迢回家给儿子办开锁礼，众人都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大操大办，但是王崇仁却提倡家人节俭低调地给孩子过生日，这又表现了晋商勤俭节约的美德。剧中王崇仁有一句唱：“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冲沙”，形象生动，给观众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王家以一副豆腐挑子起家，却挣下那么大的家业，修建了重宅叠院的王家大院，商铺开遍全国，确实是像以针挑土那样积攒下来的财富。

这出戏在戏剧情节的结构上，充分运用了传统戏曲热冷调剂、悲喜相生、张弛有度的编剧手法。隆重而热闹的生日清冷地过，是热中有冷；在过生日的喜庆日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胡耀宗，他不但担着豆腐上门挑衅，而且担挑子的扁担竟然是王家的传家扁担！而且，不但王家的传家扁担落入胡耀宗之手，就连王家祠堂的牌匾也在他手里！原来，王崇仁的三弟王崇礼吸毒成瘾，把这些东西全都当给胡耀宗了！这对王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全家人都惊呆了。王崇仁痛心疾首，开始反思，开始治家。这样的情节设置，完全出乎观众的意料，极具戏剧冲突。同样让人意外的，还有那个看似来者不善的胡耀宗，他此来不是羞辱刁难王家，而是来报恩，因为宽厚仁义的王家在胡家最艰难的时候，不但没有雪上加霜，反而雪中送炭，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王家以及晋商仁厚的美德。而胡耀宗替王家掩丑闻、担风险、敲警钟，也是一个仁义的晋商形象。

王家发生了塌天大事，他们要请王氏宗族的族长来处置王崇礼。但是作品在这里却荡开一笔，忙里偷闲，塑造了一个形象搞笑、举止有趣、垂垂老矣的王氏族长形象。在山西民歌的旋律声中，一个白发老头儿骑着小毛驴上场了。他的造型是我国传统歌舞跑旱船中人驴合一的骑驴装扮，显得滑稽可笑，使紧张的剧情略放舒缓，这是剧作法的一紧一松，张弛有度。无论是音乐上对山西民歌的巧妙引入，还是道具上对传统戏剧造型的引用，都丰富了剧作的艺术表现力，体现了中国戏曲综合性的美学特征。近年来，戏曲创作借鉴民间音乐、民间歌舞，将它们带入戏曲作品之中已经成为创作界的自觉追求，但如果过度渲染、过度运用，就会有喧宾夺主之嫌。《王家大院》的做法比较自然，与人物、剧情融合统一，又能做到点到为止，运用得比较恰切。

王崇仁将弟弟交给族人审判惩罚，这既是遵守族规，又是借此反面教材正族风、正家风。紧接着王崇礼受鞭刑一场，给观众带来了一场戏曲身段、做工的精彩表演，使得这出戏有文有舞、有唱有做，好听好看，精彩迭出。剧中唱与做、文与武，有明显的演员分工，饰演王崇仁的王珍如，是著名的晋剧女老生，她的扮相质朴敦厚，唱腔浑厚激昂；饰演王崇礼的演员郭少峰主要负责武打与做工，挨打一场他翻跳跌扑，以外化的动作表演充分表现出人物所受的痛苦。虽然演员术有所专，各有所长，各司其职，但由于剧情设置是王崇仁对弟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挨打，意在通过这次惨痛的教训，让他彻底觉悟警醒，因此只能旁观，演员则以演唱的形式表现人物此刻内心的纠结、痛苦与痛惜，这种动静结合、唱做结合的方式，让演员各展其长，且别具一格。

《王家大院》塑造的主人公王崇仁形象，是儒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尊长爱幼、济危扶贫的理想男性形象，是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想的人物形象。这样的人物并不是一味刻板严肃，而是沉稳而富有深情的，特别是在弟弟挨打之后被圈禁戒毒一场，王崇仁守在弟弟身旁，督促他戒毒，充分体现出长兄如父的深情。后半部分为国筹款及雪天运粮，是在齐家基础上治国理想的升华，体现的是“家国一体”的道理。

这部戏既取名《王家大院》，那么对山西大院建筑的舞台呈现和对大院文化的挖掘，也是作品要重点表现的内容。在这方面，该部作品做得非常出色。该剧充分运用了LED屏，精心选取灵石王家大院的实景影像，按照戏剧舞台呈现的美学要求，或全景或局部或细节，充分展现大院建筑之美，如开锁一场的大院外景，表现了气派堂皇、气势恢弘的大院全景和晋商家族的豪富；囚弟一场则选取局部景观，表现阴森压抑的氛围。除了对大院建筑的展现，该剧对大院文化的表现也比较成功，特别是大院的楹联文化，有比较深入详细的介绍，如开锁一场对“木本水源”牌匾的寓意以及王崇仁对“先祖先贤成由勤俭败由奢岂也相忘，后世后学幼当教养老当敬首在言行”的详细解读，这既是对王家大院楹联的介绍，也与该剧所弘扬的勤俭、恭敬的家风和主题巧妙契合。

在结构上，该剧以王家传世扁担为线索串连起全剧，并且赋予这根扁担厚重深刻的象征意义。这根扁担，是王家勤劳节俭家风的象征，是王家靠一个豆腐担子白手起家、集腋成裘过程的见证。败家的老三王崇礼因吸毒欠债把被族人视为宝贝的扁担当出去，是家风堕落、子弟不肖的代表。王崇仁惩治弟弟，是正家风。在八国联军侵华、国难当头之际，王崇仁决定献宅救国，在卖掉祖宅王家大院之际，他带领全族人和众晋商举行了凝重又沉重的祭扁担仪式，不但表达了他对祖宗的愧疚，更蕴含着他相信凭借一副扁担，秉承针挑土的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家风，完全可以重振家业。这根扁担，不仅仅是家风的象征，还是有担当、敢担当、勇担当的精神象征。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不仅体现在对个人、对家族的负责，更重要的是能够在国难当头的时候真正做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王崇仁卖祖宅、筹军饷、送军粮，正是这种为国担当精神的写照。

总体而言，晋剧《王家大院》立足于山西文化，讲述晋商故事，弘扬大院文化，讴歌晋商精神，较好地运用戏曲化的艺术手法讲述和处理戏剧化的故事，主题以小见大，是一部比较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