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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黑暗的柔情

2019-04-22迟子建

作文周刊·高一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迟子建拇指光明

作文观

迟子建:让议论为记叙增添光彩

迟子建,青年时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现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作品多次获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茅盾文学奖,是当代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之一。迟子建特别看重作品的语言。“在我眼里,一个好的小说家,不管他有多么精彩的故事,多么炫目的技艺,如果没有好的语言,那么这部小说在我眼里就是失败的。”与文学爱好者交流写作心得时,她多次表达了自己的这种观点。迟子建以为,“语言看似是作家的外衣,实则是心灵流淌出的泉水,是检验一个作家好坏的最重要的标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作家的灵魂。写了几十年,语言可能越来越朴素简洁,但前提是它们要富有表现力。”

在迟子建的作品里,这种语言的表现力,有人看到的是生动精美,也有人看到的是理性的思想高度。《我对黑暗的柔情》一文里的议论,便闪烁着这种光彩。

那天下午,我关窗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金色的蜜蜂。它蜷缩在窗棂下,好像采蜜采累了,正在甜睡。我捉起它,欲把它放生。然而就在我扬起胳膊的那个瞬间,我左手的拇指忽然针刺般地剧痛,我意识到蜜蜂螫了我了,连忙把它撇到窗外。

蜜蜂走了,它留在我拇指上的,是一根蜂针。蜂针不长,很细,附着白色的絮状物,我把它拔了出来。别看这只蜜蜂了无生气的样子,它的能量实在是大。我的拇指顷刻间肿胀起来,而且疼痛难忍。我懊恼极了,蜜蜂一定以为我要置它于死地,才使出它的杀手锏。

我以为疼痛会像闪电一样消逝的,然而我错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到了晚饭的时候,我的拇指仍然锥心刺骨地疼。天刚黑,我便钻进被窝,想着进入梦乡了,就会忘记疼痛。然而辗转着熬到深夜,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我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打开灯,察看伤处。我想蜜蜂留在我手指上的蜂针,一定毒素甚深,而我拔蜂针时,并没有用镊子,大约拔得不彻底,于是拿出一根缝衣服的针,划了根火柴,简单地给它消了消毒,将针刺向痛处,企图挑出可能残存着的蜂针。针进到肉里去了,可是血却出不来,好像那块肉成了死肉,让我骇然。想到冷水可止痛,我便拔了针,进了洗手间,站在水龙头下,用冷水冲击拇指。这招儿倒是灵验,痛感减轻了不少,十几分钟后,我回到了床上。然而才躺下,刚刚缓解的疼痛又傲慢地抬头了,没办法,我只得起来,病急乱投医,一会儿抹风油精,一会儿抹牙膏,百般折腾,疼痛却仍如高山的雪莲一样,凛冽地开放。我泄气了,关上灯,拉开窗帘,求助于天。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如果天气好,我可以望见窗外的月亮,星星,可以看见山的剪影。然而那天阴天,窗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人的心真是奇怪,越是看不见什么,却越是想看。我将脸贴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它毫不含糊地将白日我所见的景致都抹杀掉了。我盼望着山下会突然闪现出打鱼人的渔火,或是堤坝上有汽车驶过,那样,就会有光明划破这黑暗。然而没有,我的眼前仍然是沉沉的无边的暗夜。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味这样的黑暗了。都市的夜晚,由于灯火的作祟,已没有黑暗可言了;而在故乡,我能伫立在夜晚的窗前,也完全是因为月色的诱惑。有谁会欣赏黑暗呢?然而这个伤痛的夜晚,面对着这处子般鲜润的黑暗,我竟有了一种特别的感动,身上渐渐泛起暖意,有如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了一团火。如今能看到真正的黑暗的地方,又有几处呢?黑暗在这个不眠的世界上,被人为的光明撕裂得丢了魂魄。其实黑暗是洁净的,那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繁华,亵渎了圣洁的黑暗。上帝给了我们黑暗,不就是送给了我们梦想的温床吗?如果我们放弃梦想,不断地制造糜烂的光明来驱赶黑暗,那么我们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单色调的世界了。

我感激这只勇敢的蜜蜂,它用一场壮烈的牺牲,唤起了我的疼痛感,唤起了我对黑暗的从未有过的柔情。只有这干干净净的黑暗,才会迎来清清爽爽的黎明啊。

技法借鉴

这篇较为典范的记叙文,从一件小事之中引出,在细腻描写中引发的精到议论,给人以深刻的启思。《我对黑暗的柔情》的成功之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

一、记叙好似活水源头,它是议论的前提。文章由一只小小蜜蜂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引出,继而在伤痛之中意外地感受到了黑夜里的精彩,最后在收获了“黑夜的柔情”之后,不由生出几分对“这只勇敢的蜜蜂”的感激。作为一篇记叙文,本文显然鲜明地突出了文体特点。无论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是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均一目了然。尤其是“感受疼痛”与“感慨黑夜”两个细节,描写得格外逼真。像“我的拇指顷刻间肿胀起来,而且疼痛难忍”、“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之类的细节刻画,将自我的感受展示得淋漓尽致。正是有了这些精彩的生活细节,才有了作家发表感慨或议论的基础。由此可知,成功的议论往往是建立在精彩的记叙之上的。

二、议论犹如画龙点睛,它是记叙的升华。众所周知,一篇成功的记叙文,仅仅交代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还远远不够。如果想探骊得珠,在记叙中展示自我的个性情怀与对生活的深入思考,往往少不了深刻的议论。这种议论虽然笔墨不多,却犹如画龙点睛,令文章顿然生色。正如叶圣陶所言,“叙述是议论的基础,议论是叙述进一步的功夫。”只有在写作中把这个“功夫”用到家,议论的运用才能得心应手。本文在这方面的表现显然是成功的。故事进入高潮之时,作家随着疼痛陷入黑夜,“黑暗在這个不眠的世界上,被人为的光明撕裂得丢了魂魄”、“如果我们放弃梦想,不断地制造糜烂的光明来驱赶黑暗,那么我们面对的,很可能就是单色调的世界了”之类的议论,丝丝入扣,真切自然。更值得一说的是,作家并没有过多地议论,而是点到为止,语言极为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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