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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浴

2019-04-16李天斌

雪莲 2019年2期
关键词:苞谷布谷鸟锄头

李天斌

在我的村里,人们总是敬奉三样东西:一是神祗,二是祖宗,三是土地。其中神祗看不见摸不着,祖宗看得见够不着,只有土地,既看得见也摸得着,所以对于土地,除了具有仙界的肃穆庄严外,更有人世的烟火贞亲。

爷爷引我拜过神祗和祖宗后,就让我拜土地。在我们家的神龛上,土地神位于最下面。爷爷说这并不是土地神的位置低,而是因为地生五谷,五谷养人,别的神祗,以及祖宗他们,全都是靠土地养活,所以土地神位于神龛下面,就是要让我们记住,我们都是生长在土地上的一株植物,土地就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双脚离不开土地。

我跪在土地神的面前,爷爷将他取回的一捧泥土,抛撒在我的身上,为我洗“泥土浴”,意即从此跟泥土结缘,并将一生接受泥土的滋润。在我们村,人一生要洗两次“泥土浴”,一次是出生成人时,一次是死亡的时候,当就要被埋葬的那一刻,亦要往其棺材上抛撒泥土,意即生命回归土地,并从此得到安慰。无论生死,都离不开土地,土地始终以母性的仁慈,庇佑和抚慰我们。

泥土抛撒完毕后,爷爷无比欣喜地说,你就像一株已经下种的庄稼,从此生长在土地上了。当然,后来我也还会想,当我以及我们开始在土地上生长的时候,我们其实也在等着土地下一次对我们的收割,我们的生命,就这样等着土地将其轮回,并从此就有了岁月,有了尘世。

祭祀完毕后,春天就到了。雨水落下来。雨不大,只是湿湿的、细细的,雾一般浮在土地上。土地濕湿的,隐隐约约还能看得见草木涌动的样子。爷爷趁机把我带到了地坝里。这是一块即将用来栽苞谷的土地,爷爷说要在落雨时节将其掘起来,让雨水渗透进泥土内部,才能长出茂盛的庄稼。爷爷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就掘起了一块泥土,再经锄头轻轻一碰,一堆细碎柔润的泥土就铺展在那里了。爷爷称这样的泥土为“乳泥”。其时我并不知道“乳泥”的意思,只是后来读书识字后才知道这其实是个比喻,其意是这些泥土就像母亲的乳汁一样,是生命最初的营养。而我便有些感动,有事无事都会捧起一捧捧“乳泥”,并一遍遍地摩挲它们;甚至是,我总会看见有一层莹莹的生命之光,正沿着那些“乳泥”的叶脉在手上荡漾……

布谷鸟也叫了,“栽早苞谷——栽早苞谷——”,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声就像落在我的头顶上。我抬了抬头,可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一只鸟影,可在我抬头的时候,那声音分明又还继续从我的头顶落下来,“栽早苞谷——栽早苞谷——”爷爷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爷爷让我不要再看了,爷爷说这布谷鸟又叫报春鸟,春天雨水落下来,它突然就来了,一来就催人们栽早苞谷;春天结束后,它就不见了,从来没有人知道它来自哪里,又到哪里去,因此又被人们称为“神鸟”。作为“神鸟”,人肯定只能听到它的声音但不能看到它的身影……我似懂非懂,可是一只布谷鸟的出现,连同“泥土浴”与“乳泥”一起,让我对土地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携带了神秘庄重的色彩;从一开始,我就不得不以一个朝拜者的姿态,匍匐在土地上。

我看见了地坝里的庄稼。如果再确切一点说,我看见了从地坝里长出来的苞谷林。看见它们的时候,我就坐在苞谷地里。我还记得,春天落雨的时候,我刚刚坐在这里,在爷爷把那些泥土一块块掘起来并使之成为“乳泥”后,我就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到春天结束,一直到夏天开始,我都一直坐在这里,可我并没有看到苞谷林往上长的样子啊,——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往上长的呢,它们一定是趁我抬头仰望蓝天白云的时候,或者是趁我看着飞过苞谷地上空的鸟儿时偷偷地长高的吧?正在我想着一株株不小心就长高了的苞谷时,爷爷又开口说话了,爷爷说:“庄稼就像人一样,一不小心就长高了,一不小心就长大了,还一不小心就老去了!”爷爷的话吓了我一跳。尽管爷爷也一直跟我呆在苞谷地里,可是他却一直都在忙着给苞谷锄草,从春天开始,一直到夏天结束,一直到现在秋风起了,爷爷一直都在忙着给苞谷锄草,我原以为爷爷并没有管我,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爷爷一边忙着给苞谷锄草,一边也在紧紧地注意着我,甚至是,包括我内心的所想,都没逃脱他的眼睛!

我忍不住看了看爷爷。爷爷正弯下腰去,锄掉了一簇又长起来了的草,那簇草正缠住某株苞谷的根部,正企图缠上苞谷的腰身,现在它们被爷爷一锄头就给除掉了。从春天开始,到夏天结束,一直到现在秋风起了,到苞谷开花了,爷爷一直都呆在苞谷地里紧紧盯住不断长起来的草,每一根草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敌人,每一根草的出现,就要引起他的一场厮杀。我也常常会看见厮杀累了的爷爷,偶尔就扶着锄头站起来,然后用衣袖擦拭额头的汗水;可不同的是,现在,当我看着爷爷弯下去的腰身时,当我还在为爷爷的话吓了一跳时,尤其是爷爷的关于庄稼跟人的比喻还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心上时,我分明就看到爷爷弯下去的腰身有了佝偻的迹象——是的,我不得不说,多年之后,当我再一次想起土地之上的那些生死,我可以确定我就是在这一瞬间第一次觉得爷爷已经老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就像一株庄稼一样,在一不小心的时候就老了!而当我一不小心就发现爷爷老了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有了些忧伤,我一下子就从苞谷地里站了起来,我怔怔地看着并喊了一声:“爷爷!”然后又接着喊了一声:“爷爷!”可是当爷爷回过头问我有什么事的时候,我却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只继续怔怔地看着他,——我是担心爷爷像一株老去的庄稼最后死去吗?我想这样的心理一定是有的,只是我说不出,或许也不愿说出而已!爷爷却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一边还从脸上露出了笑容,——爷爷是否也觉察到了我此刻对于生死的领悟了吗?不知道。但我可以进一步确定,从那一刻起,关于土地,关于生命,关于他们彼此间的紧密联系,就真的像个鲜明的印记一样,从此烙在我心里了。

只是后来,我就觉得这其实更像爷爷的一场预谋。因为多年后当我想起一个人跟一株庄稼的比喻时,我突然才明白,其实我的对于生死的领悟,一直都是爷爷亲手导演的,从为我举行“泥土浴”开始,从让我仔细摩挲一捧“乳泥”,从我对一只布谷鸟的认识开始,一直到在苞谷林里跟一簇簇草的厮杀,其实一直都是爷爷在有意地引着我走向一块土地的深处,并让我在那里看见关于生与死的课题。但是,这是不是有些沉重了呢?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沉重的课题,是不是来得早了点?

毫无疑问,爷爷希望我在土地上长成一株茂盛的庄稼。可是我真的能长成一株茂盛的庄稼吗?

在村里,一个人在土地上的命运,除了从长辈那里获得对土地的认识外,还取决于一个人是否具有强健的体魄。我虽是很早就从爷爷那里懂得了土地之于人的意义,可是我却不属于后者。我先天体弱,骨瘦无力。无论如何使劲,我手中的锄头就是无法轻松地把土掘起来。想看个究竟的爷爷总是捧起我的双手,然后就是不断地摇头,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就兀自挤出一句话:“拿不动锄头的手,如何在土地上生活呢?”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能知道爷爷挟裹在那沉默里的失望。在爷爷的世界里,作为生长在土地之上的生命,如果不能做到像一株庄稼茁壮地生长,命运必将让人堪忧。我作为他的孙子,他当然希望看到我能将一把锄头做到举重若轻,看到我生命的丰沛与圆融。可是爷爷深知,从他对土地的了解里,我这样的双手,终究是无法跟土地实现水乳交融的。

不过,爷爷显然是不愿意放弃的。当又一个春天落雨的时候,当布谷鸟又开始催促人们“栽早苞谷——栽早苞谷——”的时候,爷爷总又要把我喊到土地上,爷爷总是盼望着我拿不动锄头的双手经过不断的锻炼后能变得强健起来,也希望他所期待的那个梦境能在我的双手上成功逆转。可我是真的让爷爷失望了,无论如何锻炼,我的双手依然弱不禁风,“他基本上等同于一个废人——”这是在无法改变现实之后,爷爷常常独自说出的话。我知道即使在内心,爷爷是如何地不愿放弃,可他终究是真的失望了。

就连我自己也失望了。我其实是多么地渴望拥有一双强健的手,多么渴望能像爷爷一样在一块土地上游刃有余啊!其实从爷爷为我洗“泥土浴”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只能植根于一块土地上了,甚至是,我对一块土地,其实已经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我是多么地想让我的呼吸,紧紧地贴着一块土地呼吸啊!可是事实是,我只能对自己失望了,我甚至最怕春天落雨时节,最怕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栽早苞谷——栽早苞谷——”的布谷鸟的啼鸣,那个时间刻度的来临,总会让我感觉到生的渺茫与脆弱,感觉到那沉沉的失望,一点点激起我面对土地的无所适从。

只是,我还是会继续在一块苞谷地里坐下来。但这时候我已经避开爷爷,只一个人悄悄地坐在这里。这时候,在我始终举不动一把锄头的双手之上,我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一个生长在泥土之上的生命的一份羞耻感。这样的羞耻感,即使是面对最亲的爷爷,我亦觉得它始终像洪水猛兽一般,一直都在试图一口吞噬掉我。所以我总想要避开爷爷,我怕看到来自他脸上的沉默以及沉默里对我的失望。我只想一个人看着已经起来的秋风吹过苞谷林,——我甚至不想在村里走动,只要一走动,就会看见所有能将一把锄头挥舞得得心应手的一双双手,像爷爷一样已经老了的,像我一样正在长起来的,甚至是比我小的,几乎所有人,除我之外,都能在一把锄头上寻找到由此建立起来的尊严与荣耀!可我没有那样的尊严,也没那样的荣耀,我就只一个人坐在苞谷地里,一个人看着苞谷往上长,一个人看着秋风将苞谷催熟,直至摧倒;然后一遍遍看着自己的自卑与孤独随秋风弥漫——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这样的方式,看着自己在一块土地之上的逃避和沦落……

春天时,雨水依旧落下来;布谷鸟依然在我头顶像往年一样啼鸣:“栽早苞谷——栽早苞谷——”;夏天过去了,秋天又到来了,苞谷地又完成了新的一次轮回。不管我是否能长成一株茂盛的庄稼,但我都得要走到苞谷地去。一块苞谷地,终究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只不同的是,当我再一次走进苞谷地时,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男人正吊在地坎上的那棵楸树上。那人显然已经死去了,一截结实的棕绳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并牢牢地挂在某根枝丫上,他的修长的身子在空中悬着,荡来荡去,就好像此时被秋风吹动的苞谷叶一样,只是因为失去了依附,所以显得更加摇晃无助。

他是村里的长贵大叔。曾经就在苞谷地里,我遇到了他和他的妻子吵架。妻子让长贵大叔想办法弄一两升苞谷。长贵大叔说这苞谷都刚刚开花你让我到哪里想办法?于是夫妻俩就吵了起来,妻子骂长贵大叔没出息,长贵大叔说我只有这么勤劳这么对待土地了可依然青黄不接你叫我要有什么出息?……到最后就越吵越凶了,到最后长贵大叔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感到了绝望,所以就出手打了妻子。之后,妻子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长贵大叔则一脸无神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即使是我跟他打招呼劝他平息怒气时,他也只是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就不说话了,他漂浮的目光只紧紧盯着苞谷地,也许是想要寻找到一株提前成熟的苞谷,也许希望经眼前的秋风一吹,苞谷们就成熟了……

可苞谷能说成熟就成熟吗?人虽然就像一株庄稼一样,不经意间就长高了,就长大了,就老去了,可是这现实的生活,一些艰难的时间刻度,却总是慢悠悠地折磨着你,慢悠悠地考验着你面对土地的耐心。我想长贵大叔便一定是没有经住这考验了,我想长贵大叔的上吊,一定就是因为昨天的吵架了?我还想长贵大叔的死一定就是因为一顿午饭的揭不开锅了,一定就是因为一株还来不及成熟的苞谷了,——还有什么比这死亡的原因更要脆弱呢?土地在这里,除了必须拥有拿得动锄头的一双手外,显然还有更让人觉得深刻的难以承载的重负。而土地上的生命,是否就像一阵风,当我们想要紧紧握住它,它却一晃就从指间溜走了?当我们觉得握不住它,它却又如此沉重,并觉得那十指之间,终究是无法承载这尘世的重量了?

长贵大叔的墓地,就选择在苞谷地里,就在他吊死的楸树下。为长贵大叔洗“泥土浴”的恰好是我爷爷。爷爷显然是忧傷的。当初爷爷为我洗“泥土浴”,眼里看到的是一株正待生长并日渐茂盛的庄稼,尘世在此时是耀眼的日月光华,所以他是欣喜的;而在长贵大叔这里,爷爷看到的则是一株已然死去的庄稼,尽管在那土地的深处,那死去的肉身与灵魂亦将获得长久的安慰,可毕竟一切都是空了,一切都不在了,所以他只能是忧伤的。这不,你看他紧紧地捧起一捧泥土,紧紧地盯着长贵大叔的棺材,一直好久,他的双手都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一阵阵的愁容,就像眼前四处吹拂的秋风,迅速爬满他的脸庞。一直好久,当楸树上传来一声乌鸦的啼鸣后,爷爷停在空中的双手才动了起来,那一捧泥土,才撒向了长贵大叔的棺材……

长贵大叔下葬后,我又去了苞谷地。我去苞谷地的时候,这一季苞谷已经成熟了,可长贵大叔却看不到了,就连他吊死的那棵楸树也不在了,不知在何时被人砍掉了,也许是他妻子不愿看到这棵树所以将它砍了吧?树砍倒了却也不拖走,散乱的枝叶弄得苞谷地一片狼藉,几只乌鸦依然还落在那里,深一声浅一声地啼着,声音有些悲悲戚戚,似乎还停留在长贵大叔死亡的气息里。秋风则是真正的深透了,秋风吹过我的身子,似乎还有了一缕隐约的萧瑟。我突然也有些悲戚了,我再一次来到苞谷地,亦是跟这些乌鸦一样惦念着长贵大叔的死亡么?我想一定是的。一株植物死亡了,不在了,可他留给土地的记忆,那些紧贴生命的情愫,注定要长久地落在我们的心里。

秋深了,甚至已经到了冬的边缘。

风越来越生硬,地坝里的苞谷秆都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有的甚至从腰部就折断了下去。先前一直在我头顶催着“栽早苞谷——栽早苞谷——”的那只布谷(也许是几只,也许还有更多)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作为土地上的“神鸟”,总是在来无影去无踪之间,给予人无限的神秘和念想。倒是乌鸦,越来越多了,先是几只,再又是十几只,再又到几十只,到最后就是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了。鸦群啼声杂乱,爷爷说那一定是它们对着土地发话了,那一定是乌鸦们在说着一株庄稼的来去与生死了。爷爷说出这些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秋风又撞了过来,一株苞谷秆又折断了,紧接着又一株苞谷秆也跟着折断了,一株株苞谷秆都紧跟着折断了,四周纷纷传来断裂的声音,“是时候了”——到最后我就听到了爷爷自言自语的声音,那声音,随着秋风飘过去,落在黑压压的鸦群上,就像某句偈语,又仿佛某种寓言,更像一语成谶,在说出来的瞬间,我相信在那一刻,我的爷爷,包括我自己,都一定是看到了某个即将降临的时间刻度,在那个刻度上,一定会有我们即将到来的告别,以及眷念?

风真的越来越硬了,不仅仅一株株苞谷秆被折断了,就连爷爷也站不稳了,就连爷爷也要借助一根拐棍的帮助,才能勉强在风中站稳了;他浑浊的目光,在风中只剩下了一片模糊的影,就连那影子,也快要看不见了;一块苞谷地的过往,都快要从眼里消失了;于是,他教给我的关于土地的全部课程,关于生与死的劫数,现在,他只能借助一群乌鸦最后一次对我说出了;只是,我永远都不知道,当爷爷把所有想要对我说出的都说出后,他是否就可以感觉到心安了?尽管我始终都没有如爷爷所愿长成一株茂盛的庄稼,可当他说出想要说出的全部时,是否也就有了一些安慰?

冬天也很快就过去了,春天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回来了,雨水也像往年一样如期来临,失踪许久的布谷鸟的叫声又在我头顶上响起了:“栽早苞谷——栽早苞谷——”,一声声依然还是从前的节奏,一声声似乎都在呼唤着新生的喜悦。可就在这样的充满新生的喜悦里,我的爷爷却去世了,一株植物,在生与死的交替之中,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安葬爷爷的时候,我固执地要由我为他洗“泥土浴”。跪在爷爷的棺材前,我想起了当初爷爷为我洗“泥土浴”的场景,想起了爷爷引着我走过土地的身影;现在,轮到我用泥土洗去爷爷一生的尘埃,用泥土永安他的肉身与灵魂了。我捧起一捧泥土,缓缓地抛撒向他的棺材;我再捧起一捧泥土,我又捧起一捧泥土,一直到泥土把棺材覆盖,一直到把爷爷彻底地安埋在泥土里……

从生到死,或许便是生命的轮回了?从生到死,或许便是土地给予我们的启示了?从生到死,或许便是我们逃无所逃的劫数了?

雨水還在不停地落下来,布谷鸟“栽早苞谷——栽早苞谷——”的啼鸣声还在不停地从我头顶落下来,“真的是时候了——”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生生死死,时间与季节,便是我们从最初到最后的全部的影子了。跪在爷爷的坟前,我知道,面对土地,无论我们如何地感到沉重和忧伤,无论我们是为之游刃有余还是无能为力,一株庄稼,终究又要从那里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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