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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一组

2019-04-09迭戈·穆尼奥斯·瓦伦苏埃拉

西部 2019年1期
关键词:蝎子智利青蛙

〔智利〕迭戈·穆尼奥斯·瓦伦苏埃拉

迭戈·穆尼奥斯·瓦伦苏埃拉,智利著名作家。1956年生于智利康斯蒂图西翁市,智利文学协会主席。曾任教于智利大学物理数学学院。1983年创办《黑曜石》文学杂志。著有长篇小说《他眼中全部的爱》《送给电子人的花》《电子人的孩子们》《金属眼》等,短篇小说集《尚未收场》《秘密地点》《天使与刽子手》《随他吧》《野兽与美女》《新仙女》等,出版多部微小说集。主编多部文选,作品入选70多部选集。有作品被翻译成意大利语、英语、法语等多种语言出版。曾获圣地亚哥政府奖、智利国家文化艺术奖、“蜂鸟”微小说奖等奖项。2011年被墨西哥瓜达拉哈拉书展组委会评为最具文学价值的25位当代作家之一。曾于2016年12月参加第三届中国丽江大益国际当代文学论坛。其微小说集《游荡的魔鬼》中文版将于2019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

刽子手

刽子手迫不及待地打磨自己手中的斧子,直到它闪闪发亮。他露出微笑,静静等待。但他一定从围观人群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行刑官骑马驰骋而来,宣布了即将被砍头的罪人——刽子手本人。

勇士

游牧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壮士站在路边,鄙夷地望着逐渐远去的大篷车。他觉得里面的人都胆小如鼠,没一个有能力独自在沙漠中存活。

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男人,他想。

几天以后,勇士被烈日曝晒而死,尸体被凶残的鹰鹫啄食得所剩无几。他的傲慢是无尽黄沙中刺眼的白骨。

高速列车

他反向而坐。就是说,跟列车行进的方向相对。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法换座位了。感觉就像是在倒退,而不是前进。他不由地笑了——这简直就是人生啊。身不由己地摇摆,一闪而过的景观,乏味单调,令人昏昏欲睡。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婴儿。但想要抓住这难得的第二次机会是来不及了——列车已经无可挽回地启动了返程。

青蛙与蝎子

跟故事中讲的一模一样——蝎子从森林大火中惊惶出逃,但被一条小河截住了去路,成为它不可逾越的障碍。火苗舔舐着它的钳子,眼见逃生无望,它甚至想到了自杀。正在这时,它发现在困住自己的河水中,一只青蛙正展示着高超的泳技。蝎子苦苦哀求,终于说服了青蛙,爬上了它的背,两人开始渡河。游到一半,青蛙竟然出其不意回头向蝎子射出一根毒针。蝎子弥留之际,追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死。“可怜的蝎子,若是你认真读书,就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了。而且,你的曾曾祖父杀了我的曾曾祖父,自己也淹死了。归根结底,愚蠢才是你的本性。”青蛙回答,看着蝎子慢慢沉入水底。

诗歌与爱情

甜美的女巫爱上了强壮的狼人。最终赢得芳心的并不是那展露獠牙的笑容、桀骜不驯的眼神和嘴里说出的甜言蜜语,而是他诵读的诗歌。当他朗诵埃尔南德斯的诗篇时,她感到自己心中天鹅绒般柔软的地方被触到了;听到他读加西亚·洛加的名句,她仿佛看见了闪闪发亮的珍珠和纯洁的少女。女巫请求心爱的人带他去河畔相聚,狼人轻柔地应允了。两人在曼妙的月光下水乳交融,那是无以言表的快乐。随后,黎明到来了,他伴着鸡啼声远去,头也不曾回一下。隐隐约约传来吟唱声,美丽的女巫听懂了那些动人的词语,和以最美妙的歌——

遭遇

晚上。他坐上一辆出租车。车开了。司机抢劫了他。把他的钱和证件都拿走了。他被扔在阴暗的街角。来了一伙持枪的强盗。他们扒下了他的衣服。一哄而散。他赤身裸体,寻求救助。一辆警车停下了。他被暴打一顿,因为身上没有证件而被捕。警察怀疑他是强奸犯。他和几个鸡奸犯关在了一起。他被强奸了。他大声呼喊。没有人来。第二天他被带到看护病房。医生说需要给他换牢房。他被带到了关押政治犯的地方。几天以后他被审讯。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没有合法证件。没人记得是谁把他抓来的了。他被严刑拷打。问他谁是他的上线,他陈述了自己的遭遇,所有人哄堂大笑,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又被独自关押了几个月,与世隔绝。人们终于记起这个人的时候,打开牢房一看,他已经骨瘦如柴,疯疯癫癫。他被送进了疯人院,他尖声大叫,不让任何人碰。终于,他死了。

恐怖电影

我来到游泳池边享受阳光。很近的地方,一个穿泳裤的老人在躺椅上晒太阳。他的胸膛毛发灰白,完全曝露在艳阳下,随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忽然,一只海鸥落在了他银灰色的胸前。老人吓坏了,一下子坐起来。那只鸟聪明地利用了时机,一口啄掉他的右眼。老人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只用手捂住那个血淋淋的空洞,鸟就再一次发动了攻势。老人瞎了,像婴儿一样呜呜哭泣,摸索着方向。其他的海鸥也跟着展开袭击。没过一会儿,很多看不见的人都跌跌撞撞地在四周奔走,竭力不让自己掉进泳池,也不跟其他客人相撞。我入迷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现了那个孩子。他正躲在灌木丛后面哭。他的蓝眼睛很大很大,仿佛大海一般,一望无际。精准地啄上两口,就能轻而易举将它们吞入腹中。

等待

男人热爱自由,把自己的名字涂在城市中的墙壁上(就像贾克·普维)、写在随即就从手中飘落的纸片上、画在有勇气倾听的人脸上,他的伴侣不能在他身边时,她只能在深夜中不安地等待,爱抚着熟睡的儿子。有时孩子会醒过来,问爸爸在哪里,她回答在工作呢,男孩开心地又睡着了。孩子眼皮合上的瞬间,母亲的双眼中涌满泪水,无法入睡,也不能离开孩子的身边。直到凌晨时分,她感觉到锁眼转动声音、脚步慢慢走近、汗水的味道、嘴唇上湿润的吻、抱住自己的强壮身体、爱抚她的手指,才会平静下来。如此这般,每个月会有很多次。他只会简单地交代一声,今晚迟些回来。她承受煎熬,惧怕失去他,但什么也不说,因为这正是她最爱他的地方。此刻她在等他,手指纠缠在熟睡的孩子的头发里,同随时会征服她的疲惫斗争着,即将屈服于幕布般骤然降下的梦魇,那里面有很多她不懂的东西——错综的道路,做着手势不出声的人们。她像镜头一般四处扫射,突然看到自己的爱人正在往下落,没有一丝声音,他中弹了,身上的衣服破了洞,洞中的红点越擴越大,而男人还在不停地坠落。随后她的儿子开始问爸爸在哪儿,她试着解释。孩子在黑夜中大叫,孩子尿在了床上。孩子问爸爸在哪儿,孩子的微笑跟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孩子的手中抓着一张写着“自由”的传单,孩子想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孩子越长越大像极了父亲,也读着布莱希特和普维。孩子变成了长着稀薄胡须的少年,对她说:妈妈,我迟些回来……这在这时,门开了,她从梦中惊醒,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嘴唇已经吻过上来,有力的双臂把她从床边举起抱到两个人的床上,一双沾满油墨和颜料的手开始褪下她的衣衫,把她送到快乐与愉悦的顶峰。那黑色的梦魇越变越小,越走越远,直至消失,被彻底遗忘。直到她觉得一切都在前方,想那些事情简直愚蠢得可笑。

邻居的女人

她起床很早,非常早。只要听到嘈杂声就知道了,那恐怖的噪音,简直像电钻或者凿夯。她应该刚满七十岁,也可能更老,但体内的能量却像个疯子一样(其他邻居说的),每天都能折腾到电视里开始播长电影、最后放出灰蓝色的光时才歇下来。这个时刻,那间像她一样衰老而疏远的房子才会被寂静充斥。这个时间,能听到她的笑声,估计是在吃饭,我不清楚。有些时候,她会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一般是午饭后,而别人都在夏日午休的时候),把上面的叶子都扫成一堆,往旁边挪动,经过毫无疑问的预谋,全都洒在我家门前。如果有机会(但这样的机会不多),她会随便拦住一个经过的行人,历数她的邻居(也就是我们)如何把电线挂在围墙上企图有一天谋杀她;怎么把死鸟扔进她家院子或者干脆丢石块,痛斥所有那些在黑夜掩护下进行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我听到过她给自己多年前死去的宠物狗唱歌:“亚琪,我的宝贝,你一定饿了。”狗的墓就在大房子一侧的厨房外边。那只狗曾经每天在那里从老女人手中接过食物,她那时唱歌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我的感觉是,唱歌的时候她是快乐的,因为她没有编毁东西和扔死尸的故事,没往我家门前丢烂叶子,只能听到她宠爱小狗的声音。她没有爬上屋顶掉下来摔断脊椎,她的侄子侄女们也没有含着眼泪赶来继承遗产,把老房子拆毁,改造成一家餐馆、一个修理店、一栋住宅楼、一个足以让人发疯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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