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杰

汝窑以釉色温润、淡雅含蓄，在历代帝王及文人推崇下逐渐成为诸窑之魁。众所周知，汝窑是北宋末期在宋徽宗“弃定命汝”的审美转型之后才出现的内苑御器，而汝窑中很多器型都与定窑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传承关系。

汝窑三足奁式弦纹樽（图一）传世品有2件，但这一器型在定窑中较常见（图二），年代也较汝窑早，出土标本多。由于定窑这类奁式樽依次套烧而成，大者谓樽，小者谓炉。弦纹炉是定窑的经典造型。

定器和汝器型之间的源流不止于此。全世界博物馆收藏的4件汝窑盏托（图三），在定窑造型中也早已有之。河北定州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一对北宋早期定窑五出花口“官”字款盏托（图四），证明这类形制的瓷托属皇家“贡御”级别，印证了北宋宫廷器物中定瓷对“后来者”汝瓷的影响。

宋代宫廷崇尚夏商周青铜尊鼎彝簋，当时啜茗、宴饮的茶酒文化已融入市井百姓的生活。在这种风气影响下，定窑和汝窑的三足奁式樽和盏托，似乎是受同期青铜慕古等社会所需出现的陶瓷衍生品。

北宋汝窑经典器型莫过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椭圆形天青釉无纹水仙盆（图五）。“无纹汝窑”不仅达到了帝王追求“天青”的梦想，更将汝窑声望推至极致。明洪武时期的鉴赏家曹昭著《格古要论》，将汝窑又做品质上的区分：“汝窑器出汝州，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土脉滋润，薄亦甚难得”。自此，“无纹”汝窑“水仙盆”就成为了宋代陶瓷典范之作而备受青睐。

明宣德朝，景德镇御窑就以水仙盆“直壁四足椭圆形”特点为范本，仿制了大量的颜色釉瓷。颇为奇怪的是，虽然从景德镇御窑遗址中发掘出不少的水仙盆标本，但传世品中却没有发现完整器。标本中已知有祭红、祭蓝釉、紫金釉、洒蓝釉和瓜皮绿釉，均有“大明宣德年制”青花官窑款识。可以推测，明室既需要“水仙盆”这种传统造型，又不再满足于单一色泽。清雍正时期《十二美人图》“博古幽思”卷中，在博古架左上角亦放有配好托座的汝窑水仙盆，足见其作为清代帝王慕古寄思的重要古物。笔者不禁想到：汝窑“水仙盆”在北宋宫廷又是作何功用？难道真是清代桌案清供上培植水仙的花盆么？

已知北宋汝窑水仙盆传世品6件，分藏于台北故宫、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和吉林省博物院。其中，台北故宫所藏的4件中3件有乾隆帝御制詩（图六）。乾隆帝误以为这些“猫食盆”是宋代官窑制品，但清官内务府造办处《活计档》记载，乾隆皇帝曾多次对其配座、配匣，并进行仿烧。足见明清两代帝王对汝窑椭圆形四足水仙盆的关注。

2016年岁尾，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共同策划了一场“神品中的神品——台北故宫北宋汝窑青瓷水仙盆”特展。此次台北故宫将所珍藏的4件汝窑水仙盆倾囊展出，加上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所藏的一件，以及清代雍正时期的一件仿品，这场视觉饕餮盛宴被主办方称是为“人类陶瓷史上之最”的顶级至宝展。

汝窑“水仙盆”造型绝少发现于宋代同期的其他窑口，以致于2015年还有专业学者做出“宋代瓷窑中唯有汝窑烧造椭圆形四足水仙盆”的论断。

近年，随着城市改造升级，出现了不少“拾遗补缺”的标本资料。据笔者所知，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小林仁先生长期关注宋代其他窑口中发现的汝窑椭圆形水仙盆资料，并发布了中国各地发现的新资料，杭州地区南宋修内司官窑发现的“汝窑椭圆”形水仙盆标本成为学术界的热点，从而证明了南宋官窑对于北宋御瓷的一脉相承。

“水仙盆”也是笔者所苦于探寻的研究方向之一。皇天不负苦心人，近期，笔者所见一件定窑椭圆形四足水仙盆标本（图七），目前尚属孤品。

该标本呈椭圆形器身，斜直壁，平底微微隆起，外壁近底部留有一周窄边，底部四角处安有4个云头状底足（残存3个）、足端满釉且留有极其细小的类似支烧点的痕迹，因为口部遗失，尚不能轻易判断这件定窑水仙盆是正烧还是覆烧而成。定窑水仙盆施釉匀净，釉面光亮，釉色白中微微泛黄，聚釉处闪青。器身胎体较薄，胎质细密坚致。水仙盆背面底部施满釉，无支钉痕，（注：汝窑带有六颗支钉）标本残长21、最宽处l5厘米，由此推测此定窑水仙盆底径长约19、底径宽约13厘米左右，这个尺寸与台北故宫收藏的3件汝窑水仙盆的尺寸几乎一样。

传标本出于定州城市遗址的灰坑中，土蚀遗痕明显。与汝窑水仙盆及同类标本比对（图八），此件定窑水仙盆与汝窑虽然形制、尺寸相同，但也存在显著差异。定窑水仙盆在内底有一条刮削圈痕，呈现“月亮底”，由于胎体较薄，底面呈微隆起状。定窑水仙盆底足与汝窑的底足造型相同，都是在器底环状假圈足上，后镶一块扁片状瓷泥再刮削成云头状矮足，接胎明显还存有手工捏塑涂抹的痕迹。定窑水仙盆底部的环状假圈足也不及汝窑假圈足宽厚，边缘的处理不甚规矩，呈由外缘向内缘的斜坡式过渡。

定窑系一次性烧成，故而烧成难度较大，容易变形。与汝窑的精工细作相比，这件定窑水仙盆的风格呈现出粗犷和简约。

定窑水仙盆标本的发现，不仅为“水仙盆”家族增添了新的实物资料，也为汝窑水仙盆的“器用”之谜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同时也填补了定窑器型中的空白。通过对两个先后成为宫廷用瓷的窑口深度剖析，使得我们能够更加了解真实的宋代宫廷历史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