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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作品中“阳光”意象的解构与分析

2019-04-01宋颖

北方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局外人意识形态意象

宋颖

摘要:文学传统一向将“阳光”意象作为光明、希望和正义的象征。但加缪的短篇小说《局外人》选取了主人公莫尔索参加母亲葬礼、海滩杀人和听证受审三个情节,分别每个场景中出现的“阳光”意象进行解构,一反传统地将太阳作为固化的社会秩序与传统价值观念的化身,从当代社会僵化伦理、意识形态威慑和司法体制理性滥用三个层面入手,使其成为对独立个人精神进行全面压迫的象征。

关键词:《局外人》;阳光;意象;意识形态

“阳光”可说是加缪作品中的永恒主题之一,阳光这一意象在其著名短篇小说《局外人》中高频出现,更加说明了在该小说中的核心地位。作品以默尔索这个人物为索引,以“阳光”为独特的意象代表,传达出深邃的哲理和丰富的人性内容。本文拟从社会僵化伦理、意识形态威慑和司法体制理性滥用三个方面进行详细的解构分析,揭示《局外人》中的阳光意象是如何对主人公的人之本性进行框限和压制的。

一、葬礼上:“阳光”的压迫力

小说开篇记录了默尔索前往养老院到参加母亲葬礼的全过程,阳光带来的燥热、焦灼与压抑感如影相随。这阳光割裂了默尔索的情感表达,对他的肉体与精神进行着双重折磨压抑。

在默尔索去养老院的路上,“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在地上,再反射到我的脸上……弄得我一上车就昏昏欲睡。”他进入摆放母亲灵柩的停尸房时,阳光照的“整个屋子依然很亮,我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在为母亲守夜时,默尔索感到“房间比之前更白的耀眼,在我面前没有一丝阴影,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东西,每一根曲线都刺目地清晰。”母亲的朋友们“消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在这晃眼的灯光下挪动”。默尔索在未提前征得同意的前提下,被迫与一屋陌生人度过了与母亲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时间的推进全部由太阳呈现,阳光对默尔索的“炙烤”在葬礼仪式上达到顶峰。在他去院长办公室前,就开始感觉了阳光的威力,“烈阳漫天,温度骤增,热度直逼大地……身上的深色衣服使我感到闷热。”在葬礼队伍的行进过程中,这种威力不断增强,“在我四周依然是这片被阳光吞没的白亮的田野……太阳把路面的柏油晒得开裂……”当默尔索跟不上车队的速度而落后时,阳光便不断向他施压。“……置身其中,我不禁晕头转向。所有这一切,太阳、皮革味、马粪味、油漆味、焚香味,一夜没有睡觉的疲倦,使得我头昏眼花”。葬礼上,“火辣辣的太阳让这片景致在人眼前晃动”,马路变黑、开裂,眼前是清一色黑衣黑车——恰恰是这片灿烂的阳光,把原本有色彩的、有生命的美景全部淹没在黑暗之中。

在这一篇章的阅读过程中,我们似乎很容易就会认为默尔索是个孤僻、无情、冷漠、懒散的人。日常伦理原本意在对人与人之间关系进行协调——人只有按常规出牌,才能不为社会所排斥。但是,当伦理要求被压缩成为一套约定俗成、人人遵守照搬的行为准则,而抽离了其中最核心、最本真的人文关怀时,它就成为了对自然人性最致命的束缚和压迫。默尔索的言行因为不符合社会现实的要求,所以他就像一个“怪物”,他对母亲并非没有爱怜之情,只是遵循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已。无论是守灵或是葬礼,在默尔索看来,这样的空壳仪式除了虚伪之外,毫无意义。无处不在的阳光时时刻刻充满了压迫感和侵略性,剥夺着默尔索的视觉和触觉,所带来的只有沉重的压抑和割裂感,正是由于“阳光”意象所代表的社会僵化伦理,限制着人作为独立个体自由表达和支配身体与精神的权利。

二、海滩上:“阳光”威慑力

默尔索无意枪杀了一个阿拉伯人,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重要转折点。二人本无冤无仇,庭审中默尔索被问到为何杀人时,他回答是“因为太阳”。这个答案不禁使人哑然,但仔细分析文本后,我们可以体会出端倪。默尔索枪杀的并不是他的敌人,高悬头顶的这个“太阳”才是他真正想要开枪的对象。他想反抗的,是至高无上、不容置喙、压倒一切的社会意识形态。

整段枪杀的进程中,“阳光”的威力一直折磨着默尔索。文中,阳光“在沙滩和海面上肆虐,把一切都照得雪亮”,阳光折射在贝壳、沙粒和碎玻璃上,“像一把把利剑向我劈来。”当默尔索发现阿拉伯人时,他的整个身子与面孔都在“一片燃烧的热气中晃动”。阿拉伯人拿出了刀,“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刺在我的额头上……滚烫的刀尖穿过我的睫毛,挖着我痛苦的眼睛。”阳光夺去了他成为独立、完整的人的资格。此时,默尔索只能感到“闪闪发亮的刀锋在我眼前”,“一切都开始晃动”。随着一声枪响,“一切都生动起来”。

對普通人而言,行为标准是在惯常的社会关系中,因社会意识形态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养成的、身体习惯做出的反应;对默尔索而言,最原始、最难以威慑的、最强大的人性需求和生命力量才是统领思想和行为的主导。他对自己很了解,“我有一种天性,就是肉体上的需要常常使我的感情混乱。”他无法理解甚至拒绝社会伦理的要求,他认为人应更多地把个体的真实需求置于意识形态的要求之上。虽然是无意识地,但他的身体显露出对直接感官刺激的偏好,同时又释放出思想的不确定性,他将自身彻底地从意识形态的安排中解放出来,否认了意识形态存在的意义。在这样一个对抗的背景下,来自意识形态的规训力量必然是极端的和压倒性的。作者在这一篇章内形容的阳光,流露出明显的至高无上的、不容置喙的意蕴,给人以难以承受的、压倒一切的体验,如同固化的意识形态在社会中总是能够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震慑力,有权对一切被它“统治”下的、不服从它的力量的人进行压迫,使其妥协与“归顺”。

三、法庭上:“阳光”的曲解力

默尔索因枪杀被送上了法庭。法律本身是没有邪恶与正义之分的,但法庭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维护者,作为理性力量的忠诚代表,必然要依照社会意识的要求对人的行为作出裁决,人们对理性的盲目自信反而使人类忽略了非理性的“本性所在”,《局外人》就法律机器对人性、对精神的残杀进行了着力表现。庭审过程中,“阳光”带来的炎热和压抑并没有较之前减弱半分。

在默尔索刚入狱,预审警官在审讯室讯问他时,就试图强行用“理性光芒”驱散默尔索身上非理性的阴霾,默尔索看到“这一次房子很亮,……天气依然很热”。当预审官听完默尔索对整个事件的复述后,他未对默尔索的杀人动机或目的加以深究,而是企图从他对于母亲去世异于常人的态度进行反证,将一个过失犯罪的人咬死成一个冷血的杀手、十足的坏蛋。他在“我的头顶上摇晃着他的十字架”,凑近把“十字架伸到我鼻子下面”,而默尔索只“感到越来越热”。

在庭审中,这种以社会大众意识为标杆进行强行推理的做法更加明显,滥用的“理性”成为维护集体意识形态最有效的手段。阳光也越发灼灼逼人,“审理那天太阳非常刺眼”,“尽管挂着窗帘,仍然有阳光穿过缝隙照射进来”。

对于默尔索这宗过失杀人的命案,其真相与性质并不难弄清楚,但是在法庭的整个审判过程中,司法当局都以“理性”为利器,对默尔索表现出了无理的排斥、憎恨与残杀。默尔索为何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他在为母亲守灵时吸了一支烟、他说不上母亲确切的岁数以及母亲下葬后就很快与女友约会等个人行为,都成了案件审理的“突破口”和最后裁决的有力依据。在之后的每一次庭审中,正如默尔索所感受到的,调查放在他本人身上的注意力远远超过命案本身。“他又说到我对待妈妈的态度……多到最后我只感到早晨的炎热了”。检察官完全忽略或者完全无意于默尔索本性的存在,将人性的复杂压缩为简单方程式的逻辑推断,默尔索的个人生活细节被最大程度地“妖魔化”,被社会审视为毫无人性、叛离社会、罪不可恕。面对这一套颠覆事实、虚构动机以至于无可辩驳的“理性”说辞,非理性的默尔索能做的就只有“被炎热和惊愕弄得头晕脑胀”——是这一缕“阳光”杀了他。

四、结语

《局外人》塑造了一个特立独行、和社会格格不入的主人公默尔索,向读者叙述了一出“好人”被“妖魔化”的社会悲剧,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向读者诠释了丰富的人性内容,默尔索与“太阳”抗争以失败告终。加缪对“太阳”传统意象进行了深刻的解构,反思其所代表的僵化伦理、集体秩序、社会意识形态和司法体制理性滥用在当代社会的真正意义,警示人们在这个随处充满着“阳光”的时代,要像“局外人”一样,“内心深处充满激情,追求绝对和真理。”

参考文献:

[1]阿贝尔·加缪.局外人[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杨芬.论《局外人》荒诞意象图式的构建[J].外国文学研究,2011(4).

[3]罗歇·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阿尔贝·加繆传[M].顾嘉琛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68.

[4]张茂军.从加缪的局外人窥探社会中的“人”的社会元素[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3(4).

[5]陈发荣.《局外人》社会内涵与人性内涵研究[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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