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丽 程 琰

方方无疑是描写市俗的高手，她立足现实，直面人生，塑造出了在繁琐无奈的日常生存中挣扎的形形色色的小市民，细致地描摹出了一群小人物的原始生活情态。在她的笔下，有被肢解了伦理道德的《风景》中的七哥，有被家庭亲情间的人性撕咬的《落日》中的丁太，有具有变态自虐的双面人生的《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的黄苏子。方方认为，外界因素对人性的病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和一个温馨的家庭也许会让一个人健康成长，而一个混乱的生活环境和一个充满冷酷自私的家庭自然也会把人培养得粗俗和没有爱心。但是，方方在思考外界因素的同时，更认为内因对人性病变有着重要的影响。

一、不可逃避的社会背景，是方方作品荒诞低俗扭曲人性形成的客观因素

方方在其成名小说《风景》中，生动地刻画出建国以后，大汉口底层小民真实的生活景象。在《风景》中，最经常发生的事情恐怕就是死人了：祖父因打码头负伤而死，枝姐因出车祸死去，够够是被火车碾死的，杨氏父母则是在文革中投江自尽的……时间匆匆而过，几十年的光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倏忽而逝，悄无声息，仿佛流星划过的天空，留不下任何痕迹。小说描写开始于建国后，而大多数事件描写都是以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为背景，在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贫困都包围着人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人文主义的时期过去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拜金主义大潮汹涌而来，在爱被消解的同时，连生命的原始爆发力也在金钱与权力交织的社会中退化了，以致于人们认为主流宣扬的积极的东西往往是虚无的，对现实容易悲观，内心颓废，沉溺在旁人难以理解的苦痛中。《落日》被看作是《风景》的续篇，和它有着相同的时代背景。

《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的时代背景是文革时期，在长时间的社会动乱中，国民经济发展缓慢，人民生活水平基本上没有提高，有些方面甚至有所下降，无数的知识分子惨遭迫害。学校停课，红卫兵们高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文化荒芜，科研停滞，在此期间，又怎能不造成文化、科技和人才的严重断层呢？生活的困难和社会环境的逼迫，让人们长时间处在惊恐和悲观的状态，造成内心极度扭曲。

小说中的这些人物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小市民，生存的不已、压抑的气氛加剧了他们人性的扭曲。《风景》中的七哥以及他们全家人蜗居的十三平方米的河南棚子，家庭的屈辱，社会生存环境冷酷，致使恨世与厌世的情绪填满了七哥的心胸，而他所产生的冷酷、自私的生存意识及处世哲学，就不足为奇了。还有《落日》，丁太一家的居所也毫不例外地向人们呈现出了社会底层小民的恶劣生存现状。这是何等匮乏的物质生活啊！

二、无法挑拣的家庭环境，是方方作品荒诞低俗扭曲人性形成的关键因素

家庭，是每个人出生后所接触到的第一教育场所，家庭对人的性格的形成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小说《风景》中出现的家庭亲情之间的冷酷人性，与七哥一家的家庭环境密不可分。这个家庭非常贫困又人口众多，“小屋里有一张大床和一张矮矮的小饭桌，装衣物的木箱子和纸盒堆在屋角，父亲为两个女儿搭了个极小的阁楼，其余的七个儿子排一溜的睡在夜晚临时搭的地铺上。”“父亲每天睡觉前点点数，知道儿女们都活着就行了。”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这样的家庭就底层大众而言，典型且普遍。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的七哥，童年只感觉到了细微的温暖。在解放前，父亲以善“打码头”而闻名坊间。他是个“认朋友而不认是非”，骁勇、重义气的码头工人。在家庭生活中，他蛮不讲理，打老婆骂孩子是稀松加平常。七哥的母亲亦同样愚昧无知，又好搬弄是非，且天性风骚，又能给孩子多少温情的母爱呢？这种低教育程度的母亲在教养方式中更倾向于忽视、专制、惩罚、成就要求及教育的不一致等特点。家庭成员之间特别是父母之间关系的好坏，对人幼时的成长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的家庭里，没有爱没有温暖，母亲是个家庭妇女，与父亲的婚姻并不愉快，父母之间总是争吵和惨骂，无休无止。而黄苏子的父亲对儿女之间的纷争是从来也不理会的。他把时间都献给了学校，很少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并且他对学生的关心竟然是无微不至的。偶尔对黄苏子的“关心”也是粗暴无礼的。她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不因她是小妹而格外地照顾她，而是故意挤压她。黄苏子在家里无依无靠使她产生了很大的心理阴影，间接地也导致了黄苏子后来对男性产生的变态心理。由此可见，家庭是人生的第一个成长学校，也是人性形成的关键一步。

三、难以超越的自身原因，是方方作品荒诞低俗扭曲人性形成的主观因素

方方在另一个场合进一步解释说：“一个人失败的原因实在太多，而自己败在自己手上大概占最大的比例。”就像《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的黄苏子做了妓女，可以解释为她对社会的报复和对世俗的反叛，但是更多的启示是因为她自己的自卑和懦弱，黄苏子的悲剧主要来自于她自身，内因起了决定作用。

自我教育是良好性格形成与发展的内在动力。《风景》《落日》《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这三部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缺乏一种能力——自我调控。因此，要塑造良好的性格，每个人都需要通过自我教育来完成。正如俄国伟大的教育家乌申斯基所说：“人的自我教育是性格形成的基本条件之一,因为一切外来的影响都要通过自我调节而起作用。”

“这些生命痞性的表现形态，无论是善是恶，是美是丑，都以一种鄙视或背离现代文明教养的生存本态，逼真地显示出它的滞重于惰力。”当忽视可以自我教育、自我调节这一环节时，人就开始放纵自我。因此，在方方看来：人性自身的缺失，甚至比外部环境更能影响人类的生存。

在作品中，方方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小市民的生存状态，并揭露其人性的粗俗、扭曲，强调了社会环境、家庭环境以及人类自身等因素对揭示人性的重要。诚然，决定人物性格命运的是生存环境，人的天性受其制约，进而导致人的思维方式的扭异，良心的扼杀，心态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