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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19-03-13李耀萍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流泪母亲

李耀萍

母亲没有文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几个简单的字,这应该是父亲教她的。

外公是旧社会的私塾先生,可他的三个女儿一个都没上过学。母亲长得很漂亮,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廋,四方长脸,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小嘴巴,笑起来非常好看。母亲嫁给父亲是因为我的爷爷也在私塾教书,和我的外公互相认识,两家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儿女又才貌相当,两位先生就做成了亲家。母亲出嫁时,日本侵略中国,苏北平原上到处都是敌人的炮楼。母亲不敢坐花轿,素衣简从,绕道躲开炮楼、岗哨,赶了一天的路,才使得大婚礼成。

母亲非常爱父亲。成婚后,父亲参加革命,常年在外打游击,家里、地里、照顾爷爷奶奶的事情都由母亲一人承担。

记忆中,父亲在家一直都吃“小锅饭”。母亲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留给父亲,单独为他做饭。父亲吃完才是我们孩子吃,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吃。我们吃完饭,剩多她就多吃,剩少就少吃,不剩就不吃。我们好像从未听过母亲大声和父亲争论,母亲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父亲说什么,母亲都会同意和服从。她温和懦弱、善良厚道,少言寡语、辛勤劳碌,是典型的贤妻。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在外革命,母亲为躲避敌人搜捕,抱着刚出世的大姐整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常常流泪。1946年,国民党军队大举进犯苏北解放区,父亲随淮海区县、地级干部北撤山东,南返途中被敌人包围,不幸被捕。在狱中被敌人严刑拷打,受尽折磨,后经国民党军队内地下党营救出狱,回来后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几乎没有人形。母亲天天含着泪水求医熬药,一口汤一口饭精心调治,好不容易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造反派贴大字报、批斗,母亲担惊受怕、牵连受苦,经常垂泪叹息。

1967年,父亲因病早逝,丢下我们姐弟7个,最大的姐姐在读大学,最小的弟弟还在吃奶。母亲痛不欲生,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直到嗓子哭哑了,泪水流尽了。父亲走后,母亲把父亲的画像用红布包裹好藏起来。白天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半天。晚上躺在床上无声地独自流泪。很久很久,母亲都没有从失去父亲的痛苦思念中走出来。父亲在世时,她时常在我们吃饭时,静静地站在旁边,欣慰地看着一桌子吃饭的孩子。父亲此时会对在边上的母亲说:“像是一盆花。”因为父亲知道,此刻母亲就是像欣赏一盆花似的在欣赏我们。所以,在父亲去世时母亲痛心哭诉:“你为什么不再看看这一盆花?”

母亲极其聪慧,心灵手巧。我们小时候,市面上成衣成裤、鞋子不好买,而且很贵。我们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白天要洗衣、做饭、带孩子,针线活全都是晚上挑灯夜做。家里没有缝纫机,针线活都是用手来缝。有次,我参加小学生大合唱要穿白上衣、毛蓝裤子制服。母亲就买来白布、毛蓝布,照着制服的样子裁剪,一针一线连夜赶制出来。我穿着母亲做的衣服,感觉和别人买的成衣制服一个样,美得连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好不快活。

父亲走了,母亲的心血都用在我们姐弟身上。孤儿寡母生活艰辛、日子难挨,生病痛苦时,困难无助时,母亲流泪是家常便饭。一次两个小弟弟一起生病发高烧,半夜里我和母亲一人背一个,磕磕绊绊去医院,看病、拿药、输液,几天几夜也没敢合眼,我和母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生活中的困难就不用说了,缺钱少物是常有的事,买煤买粮、养猪种菜、垒猪圈、刷房子,样樣事情都是母亲带着很小的我们一起干。有一年,快到麦收时连着下了好多天雨,队里把即将烂在地里的麦子直接分给社员。母亲领着我们一脚泥一脚水,费尽辛苦才把地里的麦子弄回家,泪水和着雨水一起在流。

1972年底,我应征入伍,每次我从部队探亲回家,母亲都起早贪黑,准备很多好吃的。走的时候,大包、小包又塞给我很多。我生孩子时,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为我照顾月子,但她早早就为我准备好孩子的小衣服,月子里吃的东西寄给我,并多次写信嘱咐再三。

母亲,我最爱的母亲,就这样含辛茹苦、极其艰难地把我们培养成人。可是儿女大了又都一个一个相继离开了家,大姐毕业分配去了陕西,三线工厂地处偏僻,条件艰苦。我参军去了山西雁北,北漠风沙一年两次,一次6个月。大弟参军去了河北野战军,摸爬滚打、战备训练。母亲十分牵挂、思念、担心,并因此常常流泪。

由于伤心流泪太多,母亲早早地患上了严重的眼疾,高度近视,玻璃球体浑浊,见风就流泪,戴上眼镜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过分的操心劳累,母亲的身体逐步被透支,一次仅因感冒就引发败血症,继又转化为脑脓肿,生命垂危。

我在部队接到电报后,手发抖,腿发软,瘫坐着半天站不起来。想着我最敬爱的母亲,心里一阵阵疼痛难忍。我立即向部队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把不满周岁的孩子托付给保姆,连夜赶到抢救母亲的医院。

见到母亲时,她已神志不清,身上插着各种输液导管。等她稍许清醒,我急忙轻声唤着:“妈妈,三儿回来了。”母亲微微睁开眼睛,眼泪滚了出来。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每天都会头痛难忍,一阵阵昏迷不醒。医生对她进行输水、输血、输氧,扎针、穿刺、抽骨髓、照影等治疗,每样治疗都是痛苦的,母亲从不哼叫,生怕我们难过。可每次针扎在母亲身上,就像扎在我们儿女的心里。姐弟几个轮流排班,日夜守护在病床前,焦急地盼望奇迹能出现,母亲能够好起来!

37年过去了,母亲啊,我们想您……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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