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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世界

2019-03-10王旭忠

回族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花盘大姐母亲

人生就像一本画册,日子便是每个画页,一日一日地去,又一日一日地来。

某一个日子,我突然停住了,我发现,过去的路,母亲一直陪着,以后的路,母亲还能陪吗?她可是八十三岁的高龄,且多病缠身。

一时,我不知所措,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我怕了,怕没有母亲的日子该是如何。

我今年刚满五十岁,母亲大我三十三岁。往前推三十三年,那时我十七岁,刚刚上了中专。巧的是,母亲十七岁出嫁,到现在走完了两个三十三年。处在这样一个人生的驿站,我的心突然沉重而又急迫,一有时间,就陪母亲,听她讲过去的事情,看她眼角溢出的笑纹,并极力地把这些牢牢记住。

还是我五六岁的时候。

那个夜晚,人山人海。我们队上正在播放电影《卖花姑娘》。依稀记得,我站在木凳上,母亲在旁扶着我。银幕上一个姑娘,提着花篮,走下山。突然,我的左大腿根,酸痛。一阵嘶哑惨叫,吓坏了母亲。母親急急抱回我,和父亲连夜找大夫。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查出,但酸痛不减。一家人慌了。父亲是生产队支书,天天操着队里的心。母亲在家管着八个孩子(九个孩子,大姐出嫁了)和爷爷的吃喝拉撒。那几天,母亲把这些全扔给了爷爷和哥哥姐姐,带着我四处找大夫。模糊记得,母亲骑着毛驴,抱着我,去了十几公里远的公社卫生所,去了翻好几个山梁的水磨沟卫生所,乘我们队的拖拉机(驾驶室只驾驶员一个座位,母亲抱着我只能挤在边上的扶手上),颠簸了三天,去了奇台县医院,但还是没个结果。后来确诊是风湿。到现在,几十年了,还时有微疼。母亲常常挂念,遇到天阴或我外出或我头疼脑热,总要提醒我多注意,穿厚一点。好像有了依赖性,每每听到母亲的声音,便不疼了。

在我的心中,母亲就是天,把我们紧紧“包住”,啥时都在,又啥都能。亲戚朋友家人包括我都认为,母亲若上个学,识个字,不得了。母亲有几样“绝活”:茶饭、针线、做花盘(人死后的祭品)、“发言”,在我的成长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从小到大,我就觉得母亲做的饭香,尤其炒洋芋菜、炒咸菜切刀子、鸡肉掺大肉焖饼子、蒸油塔子。那是谁吃了谁夸。洋芋菜的特点是油少、肉少或无肉,越吃越香。我一直想母亲为什么能炒出这样的菜,后来琢磨出,那是穷逼的,因油、肉少,只能在“烹调”上下功夫。我儿子最喜欢奶奶的这个菜了,大学放假,准备回家,还远在千里就打电话,要奶奶炒好洋芋菜等他。他也怕某一天再吃不到奶奶的洋芋菜了,怎么办?回来后,他跟奶奶一步一步地学,并试着做了几次,“形”有了,“神”却无,无奈地望着奶奶直叹气。炒咸菜切刀子,用燣(lán)的肉炒咸菜,把面和得稍硬一些,直接切片下锅,非常简单的“快餐”,经母亲做出来,竟让人一辈子忘不掉。鸡肉掺大肉焖饼子,那是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才能吃的。父亲大小是个领导,时不时带个朋友来,母亲精心做得焖饼子,会长足了父亲的面子。

小时候,我们在外受一些尊重,是仰仗着父亲的为人。可父亲的这些,又是谁给的呢?这些事,随我们长大,心里慢慢明白。

1980年夏天,我们家盖了新房,立木那天,母亲专做了拿手的油塔子,全队人都来了。那天我们全家人忙坏了,但特风光。母亲的油塔子,一笼又一笼,那场面,那情景,是母亲亲自“导演”的精彩一幕。

母亲的影响力从我家走出,成了我们队,乃至邻近几个队学习的榜样,他们模仿母亲的做法,竟也形成大差不差的统一风格。外人常夸赞,妇女们就爱说:跟“王支书家”学的。直到二十年后,我回家乡当领导,一些上了岁数的阿姨,还爱说“跟王支书家学的”。有了母亲的“经营”,我们姊妹们感到生活特有劲,虽然我们家境也好不到哪儿,但信心十足,我们自豪有这样一个母亲。

说到针线,那是母亲最拿手的。她好像很有天赋,无师自通,且充满想象力、创新性。从小孩穿的、围的、戴的、裹的,到男人的鞋、衣服、裤子、帽子,女人的裙子、袍子,到棉的、单的、厚的、盖的、铺的,你只要说啥样,她就能给你做出。刚上学时,我穿了件新衣服,一路上遇见了四五个阿姨,她们的夸赞几乎一致:呀!王支书家,真巧!其实那是母亲用几件旧衣服拼凑的,那些样式,谁知道她怎么想出的。三姐的一件裙子,也是母亲这样凑的,竟成了大家追逐的“风尚”。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常常来人找母亲裁剪。她们和母亲闲聊半天后,愉快地拿着东西走了。母亲接着忙自己的活。不大会儿,又来一个,又是半天。几个姐姐常抱怨:“尽给人家捞毛(无偿干活)。”母亲回答经常就那句:“人家来了嘛!”

这还不够。母亲爱回娘家(二十公里远),且一去好几天。二姐最爱唠叨:“就不回来了,家里的事那么多。”母亲说:“外爷外奶的衣服还没缝好,那些邻居好友都找上来,你能说不做吗?”二姐无奈,发个牢骚:“谁让你那么能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接近六十的母亲和她心爱的蜜蜂牌缝纫机,渐渐闲下来。原因一是母亲上了岁数,二是穿穿戴戴渐渐不缝了,买现成的。忙惯了的母亲哪能闲着。她开始做鞋垫、拖鞋、坐垫等,给儿女及孙子们侄孙子们甚至邻居们的一百多号人,挨个儿做。鞋垫上,鞋帮上,有她自画自绣的各种花鸟。每人一双、两双、三双。做完了家人,做亲友。凡拿到的人都夸赞几句。母亲听到这些,上卷的下巴随双颊一同展开,咯咯地笑成了花。

母亲到近八十岁的时候,还能穿针引线。你看她精心做的东西:小孩衣裤、小孩鞋、睡袋子、大小绣球、蝴蝶结、香袋子等,好多种。材料也不知是从哪儿弄得。做工精细,搭配合理,一看乡土气味就很浓。尤其小孩“五毒”夹夹子,背面蛇、蝎、虫、蜘、蟑,被母亲绣成五种颜色,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个大红花,模样奇特,形态逼真。按母亲的说法,穿上“五毒”夹夹子,可以辟邪趋正,保证小孩健康成长。母亲用了好多精力,悄悄地做,等到春节聚会,她一个一个地给,还送上她想好了的寄语。大概的分法:每个孙子(孙女),不管有无重孙,都给一套;绣球是每个家庭一个,寓意和和美美,圆圆满满;每个开车的一副,寓意安安全全,健健康康。母亲说:“一辈子没给你们什么,就留个念想吧!”这话听了让人酸酸的。

花盘,有些人不知,它是人死了的祭品。去祭奠的时候,把花盘献上。据说,这是实亲(近亲)才做的。我们那儿有个风俗,出殡前,要把所有的花盘拿出,集体祭奠。其实就是个花盘“展示会”。哎呀,那真叫个精彩,白白的馒头上,有面捏的蛇、猴子、雄鸡、奔马、牡丹、菊花、喇叭花等等,各种颜色表现出不同的神态,生机勃勃,栩栩如生。每个花盘就是一件艺术品。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总会对一些精彩的花盘,赞赏不已。母亲最爱这个场面的出现,因为她做的花盘,“点赞率”最高。

我非常清楚母亲做花盘的过程。谁家亲人不在了,就来找母亲“帮个忙”。母亲如果有时间会欣然接受的。一下午就要把馍馍蒸好(馍馍要求皮紧、细、白、柔,决不能裂口),同时备好面泥、颜料和一些工具。夜幕降临,油灯初亮,母亲和她的帮手(谁家的谁来帮),围坐在炕桌边,开始她们的精心“创作”。我们这些小孩,会饶有兴趣地“帮”她们,捏个鸡呀狗呀的,但常常被母亲毁了重来,或者骂一句:去吧睡觉去,别捣乱!这样几次三番,我们也累了,呼呼地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就会看到色彩清丽的四副(一般四副一套)花盘,在盆子里端正地放着。母亲她们什么时候睡的,已不知。这个工艺,其实就是泥人艺术,母亲凭自己的悟性,堪称“民间花盘艺人”。我对书法、绘画等艺术感兴趣,骨子里还是母亲带的。

发言和母亲有关系吗?有。母亲一般在三种时候发言,一是庆祝的时候,二是安慰的时候,三是不平的时候。尤其不平的时候,她敢于站出来实话实说。那年父亲被拉出批斗,理由是思想上有资产阶级倾向,要父亲坦白“认错”。父亲坚决不从,但也有口莫辩。在一次社员大会上,母亲站出来说话了:“我觉得我老汉和队上的领导,都是对的。队上搞个副业都是允许的。他们天天不回家,不顾家,就为队上着想,难道大家没看到吗?”她的话里,不仅为父亲,还为其他几个领导。当时全队的社员都呆住了。还有一种时候,不便于为人道,就是专给父亲“发言”。母亲其实是父亲的智囊。父亲当领导,为人正派,心地善良,做事公道,可遇到复杂问题,母亲就是他的“军师”。外面悄悄说父亲“妻管严”,父亲不以为然,母亲“我行我素”。好像发现了自己的潜能,母亲特别爱发言,而且越老越爱说,说的话中还含有让人深思的“哲理”。那年王家大聚会,母亲就有一段:“这次聚会,为了我们,更为了你们,你们不要忘了根,要干好自己的事,也要干好大家的事……”亲戚们都夸赞,说母亲有见识,底气足。其实我们清楚,母亲的底气来自哪里。

母亲的底气其实来自她的儿女。

母亲的娘家,家境要好些,母亲算是“大家闺女”。十七岁嫁过来时,家里又穷又要当家。幸亏母亲是个灵光人,针线茶饭,谋划过日,像是天生的。当时爷爷带着二十岁的父亲,和十二岁的姑姑十四岁的二姑妈(大姑妈已出嫁)。一家人不容易等到母亲来。一进门,全家的里里外外全给了她。母亲说,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哪能承受得了这些。

结婚不出三个月,结婚时给的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大姑爹来要了。母亲才知这些都是借的。要来了,能不还吗?母亲统统给了:都已經这样,赖着有啥意思,以后会有的。母亲气得直瞪父亲,父亲嘿嘿笑两声,无话了。这事母亲说了一辈子,父亲也嘿嘿了一辈子。后来,我和四姐圆了母亲的梦,父亲也借机说了句:补上了吧!母亲顶了句:能一样吗?母亲也确实喜欢,自戴上再没取下过。

自小就没母亲的姑姑和二姑妈,母亲来了,她俩就像有了“娘”,事事处处听“娘”的。母亲带上她俩做针线、学做饭,直到把她们出嫁了。姑姑和二姑妈以后经常说,是嫂子教会她们干这干那,嫂子就是她们的“亲娘”。2018年5月16日,姑姑因病去世了。母亲一晚上没睡着。她说,比我小,还先走了,你姑姑前面享了点福,后面吃了不少苦啊!母亲悲伤中有深深的自责,好像姑姑的命运是因她造成的。

母亲连续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外爷心疼女儿,就把大舅一岁半的二女儿,抱了过来(大姐)。一年后,母亲又生了(二姐)。这次“成功”了。外爷给起的名字,叫“扣定子”。近两年后,生了大哥(家蛋子,意思是家里的宝贝蛋儿),之后每隔两到三年,生了三姐(引弟子,意思是再生个弟弟)、四姐(改过子,意思是怎么还不是弟弟,要改过来)、五姐(箱子,意思是好了就这样了)。生完五姐后,开始提倡计划生育,父亲是领导,得做表率。母亲也不迫切要“弟弟”了,随天意,让生了就生,不让生了就“做”了。谁知,那时计划生育,光提倡,不执行,就诞生了我,竟然是男孩,一家人高兴的,就取名“八求子”(意思是农历腊八出生的求蛋子)。母亲一高兴就再生,是弟弟(取名柱子,意思是又一个顶梁的)。再生,是个女儿(取名见花,意思是又见到女儿了)。生完见花,母亲三十八岁,已步入中年。

到我懂事时,大姐已出嫁。我们家一直十一口人。吃饭时,围着一个大方桌,大的让着小的,小的吃过了还不离桌,大的不与小的争,常常端着碗在一边吃。但我们全部得让着爷爷和父亲,这是母亲的要求。爷爷吃完回屋去,父亲吃完,就到了队上上班。一顿饭,从做到吃过,吵吵嚷嚷,叮铃哐啷,好不热闹。母亲说,为吃饭吵架的事,“颇烦”了几十年,等到安静了,你们都长大了,自己倒有点不适应。

想想这情景,母亲也就够难肠的。结过婚后,做饭、针线、生孩子三件大事,缠得母亲连门都没能出过几次。母亲心脏不好,加上各种小病不断,再加上家里条件差,那日子每翻过一页,都觉得异常艰难。母亲经常上医院看病,经常听到她“活不成了”的呻吟,经常听到“看到这些孩子,就硬撑着活吧”的痛楚。稍后些,大姐二姐大哥都长大了,他们为母亲分担了好多事,再后来,三姐四姐五姐也都可以干点事了。母亲总算轻松了些。

大姐十九岁就嫁人了,她婆家条件不错。二姐十八岁当了民办教师,大哥十七岁当了大队通信员,三姐四姐五姐,在学校都是学习尖子。母亲喜欢别人夸,这下子子女们争气,母亲心里喜,自然精神好,找母亲裁剪的、做花盘的、绣花的等等,更多了。

1984年7月的一天,弟弟骑自行车,顶着烈日,气喘吁吁到我家地头,车子没放稳,就高高举起一封信,“二哥,来了……”正在割麦子的我,听见是弟弟在喊,但不知是什么。等弟弟走近,打开是昌吉农校中专班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全身凝固了,一时不相信这是真的。母亲甭提多高兴了。入学时,她为我炒了高高的一罐子咸菜,亲手一针一线缝制了棉被褥子,并让大哥去送我。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独自一人生活,在学校的日子,当盖上有母亲味道的棉被,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句就萦绕耳际,两行热泪顺耳根,流到脖颈。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在入校两个月后,我们家一个亲戚见了我,问我给家里带什么话不,我说没钱了,再没什么。到后来我才知,母亲让父亲把咱家过年宰的猪卖了,给我寄去二百块钱。我的心就像刀剜一样难受。那以后,我再苦再累再紧张,没再要家里一分钱。但母亲不,她因为我考了学,身体一下子没了病,干活更起劲了,十天半月让人给我带去吃的穿的。每看到这些母亲亲手包裹的东西,泪水就沾湿了眼眶。

2006年11月,我调家乡去当领导。当踏上家乡的小路,抚着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母亲的怀抱,母亲的轻抚,母亲的叮咛,母亲的微笑,母亲的身影……在所有的记忆中,最清晰,最繁密,最难抹去。好像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

其实,这时的母亲,正在县城我的家中管孙子呢!

那天,我回到家,紧紧地抱着母亲不放。母亲奇怪,问我怎么了,我竟哽咽说不出来。母亲用老皱的手指揩去了我眼角的泪,自己的眼里竟湿了,后破涕为笑说,我还没老呢,你着什么急!我望着母亲,眼里深深印进母亲的笑容。

母亲五十七岁(父亲六十岁)那年,我把他俩接到县城我的家,算是让他们过起了“退休”生活。作为一个农民,辛苦了大半辈子,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仅仅就家里十几亩地承包费。他们怕拖累我们,坚决不来。我是没打招呼,就去接的。到了县城果然如母亲说的,开销大。好在姊妹们多,大家都给点,生活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

以往,母亲心中有愁,一忍而过。到了县城,母亲常常念叨着大姐的事,四姐的事,弟弟的事,小妹的事,直到都不是事了。她说,都是念叨好的。

大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原因是家里事太多,母亲忙不过来,还有就是挣工分的人太少,家里太穷。其实大姐是个很爱学习的人,看到家里情况,她坚决要参加劳动。好多人为大姐托媒说亲,母亲选了又选。大姐夫是個农机能手,人又勤快,在村里大姐的日子过得数一数二。儿子长大了,大姐和大姐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大儿子娶了媳妇。大儿子一直心中不悦。他们村是有名的“赌博村”,大儿子一直受其“熏染”。那年,因为欠赌债太多,离家出走,好几年杳无音信。大姐强忍着心中痛苦,把小孙子带大。可她的身体也累垮了,腰和双腿已患重疾。母亲经常打电话,安慰大姐,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可放了电话,她就自责,为什么没让大姐上完学,要是上了学,大姐就不会这样了。

四姐性格要强,通过自己的努力,找上了工作。可她的婚姻不幸。那年,离婚后,四姐变得沉默寡言。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常常叹气、流泪。我们劝慰,可我们也清楚,娘的心,谁又能怎么呢?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后来四姐再次成家,母亲果然好了。

弟弟中专毕业后,做起了生意。每次都是生意刚好些,就会遇上些事。几次三番,弟弟被折腾得精疲力尽。那年,他得了可怕的肝炎,不但花很多钱,而且还要保证时间休息好。弟弟强撑着,生意没有停,四处找花钱少的中医看,还抽出时间自学法律。有一次,我陪母亲去了弟弟那儿,弟弟住在一个被油渍熏染的黑黑的屋里,窗台上,码着一溜子书,被弟弟翻得黑黢污拉。弟弟蜡黄的脸上,只有眼珠子在动。哪是个屋子,简直就是个仓库。母亲当时没什么,回来后大哭了一场。也是弟弟的命好,一年后,弟弟报考了公务员,竟然被录取上了。渐渐,病也好了。母亲也恢复了先前的笑容。

小妹刚结婚时,有点钱,可这些钱被贼惦记了。小妹开起了饭馆。邻居滋事,发生了斗殴。妹夫不小心失手,惹下麻烦,悄悄走了,在别处开了两年饭馆,还是没能躲掉。后被罚了两万元,算是了结。妹夫和一个内地朋友,谈了个事,妹夫出资和他合伙买车拉煤(煤矿是他的朋友的)。车还没买,那朋友就不见了。妹夫被骗了。之后,妹夫借钱买了个小车,开始跑出租,攒了点钱,又开起了饭馆。这次可以,他们在租房转让时,前面的老板看他们心诚,人好,就无偿传授了他们做椒麻鸡和馄饨的秘方。果然不错,椒麻鸡和馄饨迅速赢得了顾客。小妹的生意第一次这样好过。渐渐好起的生意,让小妹滋生了往大里干的想法。他们转让了一个小区的一家饭馆,两处同时干。可没干上几天,小区不知什么原因,人越来越少。小妹又遇到了可怕的难题。处理了那个饭馆,小妹坚持着她的椒麻鸡和馄饨小店,慢慢又恢复了元气。小妹是我们家最小的,是母亲的“心肝肉”,经历的这些磨难,像一把刀,在她年轻的脸上刻上了纹。这些纹,像乱蛇一样,噬咬着母亲的心。

母亲的心,有着超大的感知力,紧紧地连在儿女的身上。

九个儿女也传导着母亲的心力,成为九个“母亲”,带动着我们家成为一棵茂盛的“大树”。这棵“树”,迎风傲立,仰望朝阳,挥洒天空。

2012年春节,我们筹划了一台晚会——父亲母亲结婚六十周年家庭文艺晚会。以每个儿女为单位,每家三个节目。我们租了木垒县最大的餐馆加演出厅,请了木垒最好的乐队,点了父母最爱吃的家乡菜。微醺中,拉开了晚会的序曲。父母穿着酒红色蛋黄方格细黑边的唐装情侣装,父亲戴着大礼帽,母亲围着淡黄绿的围巾,俩人端坐中心,看上去容光焕发,雍容气派。弟弟是主持人,母亲自然要致个辞,没想到她那天有点颤,但还是声音清亮,底气十足。她说:我们从过去缺吃少穿,一天一天,到了现在想啥有啥,要啥有啥,社会太好了,可惜我们老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儿孙们,事业越来越好,家庭越来越幸福……

我和爱人合唱了《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当唱到“……母亲描摹那大河浩荡……”我心中积聚了太多的情感,齐齐喷出,顿时泪流满面,唱不下去了。

一组组节目将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大家将父母围在中心,留下一组组永久的照片。母亲将她长期精心做的绣球,每个成家的一副,没成家的留着。每家拿着绣球,和父母合影。

这是又一个重要的日子。

母亲八十三了,身体渐渐衰弱。母亲和父亲轮流着住院。我们九个儿女,排成班子,每人十天。任务即陪护好,主要陪着聊天。母亲最爱听以前的事,我们都认真地同母亲一起回忆过往的那些平凡的忘不了的日子。

作者简介

王旭忠,1968年12月生。现在新疆昌吉州木垒县史志办工作。曾任木垒《黑走马》杂志主编。在《昌吉日报》《回族文学》等刊物发表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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