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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游同韵诗看耶律楚材、丘处机的文化情怀与审美追求 *

2019-03-03

阴山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阴山西域

王 素 敏

(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蒙元之初,因“扈从征讨”、“西行觐见”之故,耶律楚材和丘处机两人先后踏上了西域丝路。西域地处欧亚大陆腹地,山川戈璧,瀚海绿洲,具有独特的自然地理风貌;它又处于欧亚文化的交汇点,中原、印度、波斯、阿拉伯等东西方文化在此融合,形成了独特的风俗民情和人文景观,自古以来,神秘奇特的西域便对中原诗人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耶律楚材(1190—1244),号湛然居士,契丹人,通天文、地理、历法、术数、释老、医卜等,同时擅长书法、弹琴等技艺,可谓博学多才。1219年,成吉思汗远征西域,耶律楚材扈从征讨,在西域居住近十年,创作诗歌130余首,收录于《湛然居士文集》中。

丘处机(1148—1227),号长春子,山东栖霞人,全真教道士,龙门派创始人。1219年至1224年西行觐见成吉思汗时期,创作诗歌77首,收录在其弟子李志常编撰的《长春真人西游记》中,这些诗歌均无题,顾嗣立所编《元诗选》选录了丘处机这一时期的部分诗歌,并为这些诗歌加上了标题。

根据王国维《耶律文正公年谱》的比对、统计,在西域期间,耶律楚材和丘处机唱和的诗歌有40余首,后来二人交恶,耶律楚材将这些唱和诗隐去其名,改为“和人韵”或“和韵”字样,收于《湛然居士文集》中,这些诗确实“皆用邱长春辛巳年所作原韵”,“乃辛、壬间在西域时追作”[1]330。

本文即选取二人西游时期的同韵诗,从政治理想、悲悯情怀、审美趣味三个方面进行比较分析。

一、“以天下生民为己任”的政治理想

耶律楚材与丘处机是同时代人,又共同服务过成吉思汗。但是,基于两者各方面的差异,如果把耶律楚材比作成吉思汗的良臣益友,丘处机则显然是顾问和师长的角色。然而共同的政治理想使他们在西域丝路走在了一起。二人虽然一佛一道,年龄悬殊,似乎是水火不容或至少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但实际情况是:儒释道“三教融合”的思想在当时的中原地区已成为一股普遍的思潮。且不论南宋的朱子理学和陆氏心学,单以北方而言,儒者如赵秉文、李屏之,禅僧如耶律楚材的老师万松行秀,道士如丘处机的老师王重阳,其思想无一不是杂糅三教而成,只不过由于各人文化背景、生活经历,尤其是所处社会地位的不同,造成了他们对待三教的态度和取舍内容的差异。元人陈时可说丘处机“于道经无所不读,儒书梵典亦历历上口”[2]7,丘处机亦曾云:“儒释道源三教祖,由来千圣古今同”[3]17,可见其对三教融合思想是赞同的。耶律楚材融合三教的思想虽尚未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却体现了一个居乱思治的少数民族政治家的特点:他从儒家治国的角度出发,原有“三教归一”的主张,相信“三教”对治国各有所长,均有用处:“若夫吾夫子之道治天下,老氏之道养性,释氏之道修心,此古今之通议也”[4]189。因此耶律楚材与丘处机虽信仰不同,身份地位迥异,但却同有“以天下生民为己任”的政治理想。

丘处机《泺驿路》:

极目山川无尽头,风烟不断水长流。如何造物开天地,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峨冠结发异中州。圣贤不得垂文教,历代纵横只自由[5]260

耶律楚材《感事四首·其二》:

当年元拟得封侯,一误儒冠入士流。赫赫凤鸾捐腐鼠,区区蛮触战蜗牛。

未能离欲超三界,必用麾旄混九州。致主泽民元素志,陈书自荐我无由。[4]104

这一组诗,看似丘处机在讲说饮食穿戴、生活方式都迥异“中州”的西域人,是在“言他”;耶律楚材在陈述自己几年来的郁郁不得志,是在“言我”,风马牛不相及,但二者却在“圣贤不得垂文教”和“致主泽民元素志”当中找到了契合点:丘处机感慨圣贤之教未能普及此地,实则是因为此地尚未纳入明主治下,因而未能享受到“主”之恩泽;耶律楚材则感慨自己报国雄心未能实现,致使素来秉持的“致主泽民”之志向未能得到施展。二人“以天下生民为己任”的政治愿望在此达到了高度一致。

再如丘处机《夜宿葡萄园》:

夜宿阴山下,阴山夜寂寥。长空云黯黯,大树叶萧萧。

万里途程远,三冬气候韶。全身都放下,一任断蓬飘[6]47。

耶律楚材《过阴山和人韵·其二》:

羸马阴山道,悠然远思寥。青峦云霭霭,黄叶雨萧萧。

未可行周礼,谁能和舜韶。嗟吾浮海粟,何碍八风飘[4]41。

唐、元时称天山为阴山,亦称阴岭。这两首诗可以看作是描写阴山的小景诗。之所以称其“小”,一是因诗人“夜宿”和“漫步”所亲身经历的“近景”;二是由景及人,两人均在抒发“小我”之情。但是这种“小我之情”却透露着他们的共同愿望:诗人夜宿在阴山脚下,仰望“长空云黯黯”“青峦云霭霭”,耳听“大树叶萧萧”“黄叶雨萧萧”,丘处机征途漫漫、体倦年高,耶律楚材心事重重、壮志未酬,但他们并未失去信心,一个表示为了“欲罢干戈致太平”的理想,即使面对诸多困难,也会“全身都放下”;一个表示只要此地还未“行周礼”、“和舜韶”,即使前景未卜,也会坚持理想,“何碍八风飘”。

耶律楚材虽然遵从佛道,但他主张积极用世,辅佐君主,造福百姓的儒家理想从未改变。“尧舜”作为儒家所尊崇的圣明君主,在耶律楚材的诗中被使用的频率很高,这充分表明了他“致君尧舜”的强烈愿望。为此,他可以违背一般意义上的忠孝之道,远离孀母,扈从西征,并且在军旅行程中不断强化这一理想。丘处机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清和真人北游语录》曾云:“丹阳师父以无为主教,长生真人无为有为相半,至长春师父有为十之九,无为虽有其一,犹存而勿用焉,道同时异也”[7]166。尹志平是丘处机西游18弟子之一,他这段话是在比较全真教主马钰、刘玄处与丘处机三人不同的主教态度,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丘处机更加注重有为。正是由于对儒家有为思想和济世思想的继承,才促成了丘处机晚年的西域之行,他希望通过与成吉思汗论道,以“敬天爱民”的思想影响成吉思汗,以达到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的目的。

毋庸讳言,尽管关注民生疾苦既是丘处机西行的动机,也是他政治思想的集中体现,但与耶律楚材相比,二人毕竟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程度不同,我们不应夸大丘处机思想中的儒家倾向。丘处机的《自金山至阴山纪行》[6]51和耶律楚材的《过阴山和人韵·其一》[4]20就鲜明地体现出这一点。这组诗经常被作为描写西域奇绝景观的佳作进行引用。确实,它们刻画阴山景象之雄奇壮观、峻冷肃杀可谓淋漓尽致。然而如果将景色描写暂且搁置一边,那么余下的就是诗人情感的抒发了。两首诗均突出了天山之“雄”“险”“奇”,但丘处机如此描写是出于对内心世界的关注,是为了写自己行程之“难”。从诗中所出现的大量数量词来看,这里的奇、险对丘处机的触动很大,所以他有“羊肠孟门压太行,比斯大略犹寻常。双车上下苦敦攧,百骑前后多惊惶”的切身之感。据《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太子扈从西征,始凿石理道,刊木为四十八桥,桥可并车”[6]41,此路已使丘处机一行惊惶困苦不堪;及至到了赛里木湖一带,庶几无路可行,只好“悬车束马”:“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悬车束马西下山,四十八桥低万丈”。而结句“我来时当八九月,半山已上皆为雪。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后衣衾冷如铁”,山前山后迥然相异的两个世界,仍是诗人在叙说自己旅程的“艰难”感受。

相比之下,耶律楚材诗中英勇无畏的豪气大增,同样雄奇险峻的阴山景观,成为他称颂蒙古将士勇猛剽悍的自然衬托。当丘处机慨言“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的时候,耶律楚材却说“猿猱鸿鹄不能过,天兵百万驰霜蹄”,这是何等的气魄!蒙古大军纵横驰骋的时期,在中国历史上既是一个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时期,同时也是民族融合的大发展时期,耶律楚材从“华夷一混”的进步民族观出发,热情赞颂了蒙古将士的赫赫军威。结句与丘处机诗的叙己之难相比,耶律楚材则更多了体味众生的苍凉:“遥思山外屯边兵,西风冷彻征衣铁”,边塞苦寒,士卒难堪,诗人览胜遣兴之余,被征战将士艰难处境所感染,情感交错成结,却又戛然而止,言外深意,引人沉思。

二、“四海皆弟兄”、“高吟待升平”的悲悯情怀

二人丝路诗作另一共同点是对天下太平的渴望。

耶律楚材与丘处机在西域丝路相遇之际,正值宋金元交替之时,数百年的分裂战乱,狼烟烽火,使社会生产力遭受了严重破坏,国家亟需统一,社会亟待安定,人民亟盼休养生息。耶律楚材作为一位汉化很深的少数民族政治家,对战争有着较为全面的认识:一方面,蒙古大军的纵横驰骋,唤起了他血液中马背民族的尚武气质,他满怀热情地随军征讨,称颂着一代天骄的赫赫武功;另一方面,他无法忽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面对没有止境的征伐杀戮,耶律楚材在诗中反复吟唱,渴望天下太平,文治天下。丘处机生逢乱世,家乡山东历经多次战乱,使他对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因而,救百姓于乱世,并力促统治者停止杀戮、尽快结束战乱,成为丘处机传教济世的主要目标。他也把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带入了丝路诗歌作品中,表现了对天下太平的渴望。

丘处机《二月二日司天台判李公辈邀游郭西归作》:

阴山西下五千里,大石东过二十程。雨霁雪山遥惨淡,春分河府近清明。

园林寂寂鸟无语,风日迟迟花有情。同志暂来闲睥睨,高吟归去待升平。[5]283

耶律楚材《壬午西域河中游春十首·其七》:

四海从来皆弟兄,西行谁复叹行程。既蒙倾盖心相许,得遇知音眼便明。

金玉满堂违素志,云霞千顷适高情。庙堂自有夔龙在,安用微生措治平。[4]95

这一组诗作于1222年春天。据《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丘处机一行1221年11月8日到达邪米思干大城,与驻留该城的耶律楚材结识。在滞留此城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们“联句和诗,焚香煮茗,春游邃圃,夜话寒斋”[8]14,关系非常亲密,在西域和燕京传为佳话。2月2日,二人到城西的庄园踏青,留下了这组赠答诗作。在遥远的西域,两颗祈盼天下太平的诗心遇在一起,碰撞出耀眼的火花,生发出绚烂的诗情。丘处机呼耶律楚材“同志”,耶律楚材回报以“弟兄”、“知音”;丘处机“高吟归去待升平”,耶律楚材更是“何日要荒同入贡,普天钟鼓乐清平”(其二)、“天兵几日归东阙,万国欢声贺太平”(其三)、“遐方且喜丰年兆,万顷青青麦浪平”(其五),以10首的盛大规模来还报丘处机的诗作,这种激情澎湃、诗情洋溢正是源于二人对和平愿景的祈盼。

渴求社会的和谐一直是两位诗人共同的追求。在“天地之生人为贵”这一理念的支配下,他们悲悯众生的情怀主要表现在对生命的尊重上。在西域期间,他们一改前人只关注西域丝路奇异景观的诗风,而将目光转向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他们吉凶与民同患、苦乐与民同忧,即使面对良辰美景,仍然将百姓疾苦牢记于心。

丘处机《南望阴山三峰韵赠书生李伯祥》: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雪岭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难观。

岩深可避刀兵害,水众能滋稼穑干。名镇北方为第一,无人写向图画看。[5]269

耶律楚材《过金山用人韵》:

雪压山峰八月寒,羊肠樵路曲盘盘。千岩竞秀清人思,万壑争流壮我观。

山腹云开岚色润,松巅风起雨声乾。光风满贮诗囊去,一度思山一度看。[4]7

丘处机面对“三峰并起”、“冰池耀日”的天山美景,想到的却是“岩深可避刀兵害,水众能滋稼穑干”,生逢乱世,如何保全生命成了首要的问题,当战祸来临,在此居住的百姓以其岩险固,有利坚守,则或可得免其难;而谷中泉源,可以灌溉田禾,每岁秋成,活人性命。耶律楚材进入“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阿尔泰山深处,面对“山腹云开岚色润,松巅风起雨声乾”的美景,却仍对“羊肠樵路曲盘盘”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皆因这是辛勤的劳作者留下的足迹。面对奇美的景色,诗人不会忽视人在其中的作用,这不仅表现了“人”在诗人心目当中的地位,更体现了诗人关注百姓疾苦、关爱生命、忧国忧民的济世情怀。

而当未遭战争洗掠的和平景象映入诗人眼帘时,二人对内心的欣喜毫不掩饰:

丘处机《望阴山》:

高如云气白如沙,远望那知是眼花。渐见山头堆玉屑,远观日脚射银霞。

横空一字长千里,照地连城及万家。从古至今常不坏,吟诗写向直南夸。[6]41

耶律楚材《过阴山和人韵·其三》:

八月阴山雪满沙,清光凝目眩生花。插天绝壁喷晴月,擎海层峦吸翠霞。

松桧丛中疏畎亩,藤萝深处有人家。横空千里雄西域,江左名山不足夸。[4]34

二人此处所咏之阴山,当为天山山脉东段北支博格达山。《长春真人西游记》卷上记丘处机“临河止泊”“数日”后,渡河面南,过白骨甸、大沙陁,于8月27日抵阴山后回纥小城。“初在沙陁北,南望天际若银霞,问之左右,皆未详。师曰:‘多是阴山。’翌日过沙陁,遇郊(樵)者再问之,皆曰然。”[6]60诗中的“横空一字长千里,照地连城及万家”、“松桧丛中疏畎亩,藤萝深处有人家”,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安宁、祥和、繁盛的图画。这里的民众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互相依存,共兴共旺,是诗人心中太平理想的客观呈现。

三、“老氏之道养性,释氏之道修心”的审美趣味

蒙元之初的诗坛,追求豪迈清放的审美境界,这无疑会对耶律楚材、丘处机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同时诗人的心境对其审美趣味的形成亦大有关系。

耶律楚材、丘处机的丝路同韵诗体现了二人共同的审美趣味:清幽旷远、超诣清新。这与他们的宗教思想密不可分。耶律楚材笃信禅宗,禅宗主张超脱,要求从一花一木中发现禅意,从一山一水中体察禅味,从日常生活中体验禅悦,从流动无常的生命中体悟禅境,从而实现生命的超越,精神的自由。而作为全真教掌门人的丘处机,“清心寡欲”是其道教思想中最富有特色的部分,为了“清心寡欲”,丘处机的“苦修”又何尝不具有禅宗的影子?二人这种宗教意味颇浓的心境体验自然会带入诗歌创作之中,因而他们一些写景状物的诗歌诗境清空,表现出超脱尘世的幽旷清新之态。

丘处机《南出金山临河止泊韵·三首》[5]256:

八月凉风爽气清,那堪日暮碧天晴?欲吟胜慨无才思,空对金山皓月明。

金山南面大河流,河曲盘桓赏素秋。秋水暮天山月上,清吟独啸夜光球。

金山虽大不孤高,四面长拕拽脚牢。横截山天心腹树,干云蔽日竞呼号。

耶律楚材《过金山和人韵·三首》[4]7:

金山突兀翠霞高,清赏浑如享太牢。半夜穹庐伏枕卧,乱云深处野猿号。

金山前畔水西流,一片晴山万里秋。萝月团团上东嶂,翠屏高挂水晶毬。

金山万壑斗声清,山气空濛弄晚晴。我爱长天汉家月,照人依旧一轮明。

这是两组歌咏金山秋色的诗作。二人虽然多次写金山,但这两组诗不再突出金山的“雄奇”,而重点写其“秀美”。在诗中既有张目可见的“碧天”“皓月”“翠霞”“晴山”,也有虽不可见而随处可感的“凉风”“爽气”“清声”“空濛”,它们构成一幅幅清幽的图景,让人倍感月夜金山的安宁美丽,诗境静谧开阔。

道家在人生观上主要表现为恬淡素朴,他们常以三种情态来宣泄这种自适情感,即清闲、自在、逍遥。

丘处机《至邪米思干大城》:

二月经行十月终,西临回纥大城墉。塔高不见十三级,山厚已过千万重。

秋日在郊犹放象,夏云无雨不从龙。嘉蔬麦饭蒲萄酒,饱食安眠养素慵。[6]59

丘处机在历经8个月的艰难困苦之后,于1221年10月到达邪米思干大城。此城向为中亚名城,也称河中府,今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境内。丘处机在此“住冬”数月,直至第二年的3月15日方启行觐见成吉思汗。这里与中原迥异的建筑、气候、饮食、生活节奏等都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秋日放象”、“夏云无雨”的异域风俗既觉新奇,也无不适,而“嘉蔬麦饭蒲萄酒”的简单生活方式,使他倍觉安然自在。

道教追认老子为始祖、庄子为“至真”,耶律楚材对道教的这两位远祖极为推崇,他把老子同孔子、释迦牟尼并列对待:“三圣真元本自同,随时应物入宗风”[4]42。在西域期间,在济世泽民的志愿得不到实现,无可奈何之时,耶律楚材深深体悟到无欲恬淡之美,在生活上,诗人采纳了道家历来所推崇的自在逍遥的生活方式。

耶律楚材《河中春游有感·其一》:

西胡构室未全终,又见颓垣绕故墉。绿苑连延花万树,碧堤回曲水千重。

不图舌鼓谈非马,甘分躬耕学卧龙。粝食粗衣聊自足,登高舒啸乐吾慵。[4]100

《河中春游有感》共五首,“不图舌鼓谈非马,甘分躬耕学卧龙”与《其三》[4]100的“百尺苍枝藏病鹤,三冬蛰窟闭潜龙”、《其四》[4]100的“北窗高卧熏风里”、《其五》[4]100的“忙里偷闲谁似我”句,看似句句称“闲”,实际上是指其清闲自在的生活状态。诗书琴酒的闲适生活为耶律楚材开辟了一个怡然自得的精神世界,使他能够琴中得趣,酒内忘忧;使他治世之术无法施展的苦闷得以疏导,能在西域年复一年地坚持下去,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道家以“道法自然”为立场,认为“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之本”,人如果能以“自然无为”作准则,就会达到最大的精神自由。

丘处机《复游郭西二首·其一》:

二月中分百五期,元元下降日迟迟。正当月白风清夜,更好云收雨霁时。

匝地园林行不尽,照天花木坐观奇。未能绝粒成嘉遁,且向无为乐有为。[5]283

诗人以恬淡的心态、欣赏的目光愉悦地打量眼前的一草一木,语简而味浓,寥寥数语,生动地传达出河中府“二月中分”之时安宁静美的风光意韵。

耶律楚材之所以推崇老、庄,主要也是欣赏他们自然无为的思想。三年的禅宗修炼,使他常常会以佛子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在河中府谈玄、论诗、琴阮、赏游的“自在”生活,便是诗人实现心灵超越、忘却抑郁与痛苦的外现方式。

耶律楚材《游河中西园和王君玉韵四首·其一》:

万里东皇不失期,园林春老我来迟。漫天柳絮将飞日,遍地梨花半谢时。

异域风光特秀丽,幽人佳句自清奇。临风畅饮题玄语,方信无为无不为。[4]95

耶律楚材《游河中西园和王君玉韵四首·其四》:

风云佳遇未能期,自是鱼龙上钓迟。岩穴潜藏难遁世,尘嚣俯仰且随时。

百年富贵真堪叹,半纸功名未足奇。伴我琴书聊自适,生涯此外更何为。[4]95

这两首诗均作于1222年,此时耶律楚材扈从西征已有3年,当年以占卜者身份入仕的他,心中虽有壮志难酬的感慨,但在这些诗中,诗人不再抒写踌躇满志的昂扬奋发之气,而是转求“临风畅饮”、“潜藏遁世”、“琴书谈玄”。这些诗句让我们难以品咂“尘情”的味道,而觉一股淡雅、古朴、幽静、清远的风韵深浸其中,似是一幅幅典型的乡野隐居图。由此,我们体味到的是诗人内心深处的淡泊、安然与自适。

耶律楚材、丘处机的丝路同韵诗,既是他们各自生命历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也为后人的多种研究留下了形象化的记录。诗歌内容与现实生活的贴近,不仅使其为成吉思汗的西征做了注脚,也是我们了解西域丝路民俗风物的一面镜子。而二人诗歌当中所体现出来的和谐共生思想,则使奇特的风光描写让位于真实的社会生活,让想象的无边浪漫让位给真实的民风民情。由此,西域丝路诗歌在他们的手中有了沉甸甸的归属感,它以其独特的魅力为元诗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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