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秀华

(广州大学 广东·广州 510006)

评注式翻译（translation with commentary）指的是译者在分析和传递原文信息的同时或之后，以书面形式提供自己解决翻译中重要问题的方法与过程，并就这些方法与过程以及其他相关的理论与实际问题进行讨论。评注式翻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提出（Holz-Manttari 1984），以取代对传统翻译教学的评价模式。在欧美国家的高校翻译教学中，评注式翻译应用较为广泛。在国内，近年来评注式翻译逐渐引起学者关注。如柯平和李小撒（2012；2013）介绍了评注式翻译的使用动机和理论依据，并对其在西方高校的应用和研究现状进行综述，最后结合自身的评注式翻译案例，详细描述评注式翻译的过程，分析并指出评注式翻译能够强化学习者对自己翻译行为的监控意识、促进学习者深刻理解和掌握翻译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并有助于翻译教师客观评价学习者掌握翻译原理和方法的情况。换言之，作者对评注式翻译的运用主要限于作为教师和研究者，而这一教学/翻译方式在翻译教学中的实际应用情况如何，则较少涉及。

鉴于此，本文以一次作业及本人在翻译课堂运用评注式翻译模式的实际运用情况，来探讨学生运用评注式翻译的应用效果。具体而言，笔者根据学生的评注式翻译，确定他们翻译中的难题，观察学生在相关翻译原理的指导下，如何尝试翻译难题，得出自己的翻译？ 所得出译文质量如何？ 存在什么问题？ 进而反思评注式翻译在翻译教学实际运用中的合理性和局限性。

一、教学案例

本次教学案例是2018年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翻译）方向三年级第二学期开设的《英汉互译》课程，教学对象是两个教学班，共68 人。此前，两个班级已修完 《翻译理论与实践》《中式英语之鉴》《应用翻译1》等必、选修课程。本人在2017年三年级的同一门课程也采用评注式翻译教学模式，此为第二年采用该模式。本次案例的作业原文摘自一段有关岭南文化的介绍文字，字数为250 左右，难度与专业八级相当。通过阅读64 位学生的翻译评注，可以发现学生关注的问题众多，包括词汇表达、文化负载词、四字格翻译、搭配、句子结构，连贯性等，其中文化负载词和四字格为学生主要关注点，分别占100%和93.75%，以下就这两方面分别作出讨论。

（一）文化专有名词的翻译过程

原文第一段主要以岭南文化为主题而简要展开的介绍性文字，文化负载词是高频词，其中包括“岭南”“广府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海南文化”“桂系文化”“港澳文化” 等诸多文化负载词，因此构成学生主要关注的问题。

原文：作为中华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岭南文化圈由广府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海南文化、桂系文化、港澳文化等几个子文化圈构成。

学生1 译文：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pan-Chinese culture,Lingnan culture consists of several subdivisions operating in the region of Guangfu(Catonese-speaking areas),Chaoshan ( Teochew dialect-speaking areas),Hakka -speaking areas,Hainan Province,Guangxi Province,Hong Kong and Macau.

学生1 评注：乍看可以直接采用异化策略中音译的方法，保持文化的原汁原味。但考虑到外国友人对中国文化不熟悉的情况，我选择在音译之余加括号，表明这些区域大致是按照当地常用方言划分的，例如“广府”“潮汕”和“客家”分别译为Guangfu(Catones-speaking areas),Chaoshan(Teochew dialectspeaking areas),Hakka-speaking areas。“桂系”则转化成更直白的“广西省”的表达Guangxi Province。“港澳”在国际上知名度较高，直接拆开翻译成对应的城市名Hong Kong and Macau 即可。

学生2 译文：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pan-Chinese culture,the Lingnan culture consists of several subdivisions operating in the region of Guangfu,or Cantonese-speaking areas,in Chaozhou and Shantou in the eastern part of Guangdong,in Hakka-speaking areas,in Hainan,Guixi and Hong Kong and Macao.

学生2 评注：在翻译句中“广府”“潮汕”等时，考虑到这是一篇文化信息类文本，读这则信息的外国读者可能对这些地区不是很了解，所以对这些地区做了一些简单的解释，例如“广府”，翻译时增译了“Cantonese-speaking areas”，以及“潮汕”，则增加了“in the eastern part of Guangdong”。

学 生 3 译 文 ：As the important part of the pan-Chinese culture,the Lingnan culture consists of several subdivisions of operating in the region of Guangfu (the Cantonese-speaking areas),Chaozhou-Shantou (in the eastern part of Guangdong),the Hakka-speaking areas,Hainan province,Guangxi province,as well as Hong Kong and Macao.

学生3 评注：考虑到目的语读者不了解岭南文化里的子文化，因此采用附带解释的音译和意译的技巧进行翻译，同时，一种文化的形成是经历多方面的发展逐渐形成的，每种文化形成的原因、发展过程大同小异，且历史悠久，在既要让读者准确了解地方文化，又要使译文不啰嗦冗长的原则下，尽量挑选该文化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特点来解释。例如：广府，采用音译，再用括号附带解释，根据查阅的网上资料，广府文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粤语（Cantonese），因此最后翻译是 Guangfu (the Cantonesespeaking areas)；潮汕：主要指潮州汕头地区，因此用对等语Chaozhou-Shantou，因为在解释广府时已经用方言作为特点来介绍，所以在介绍潮汕地区时候可以用方位的特点来介绍：in the eastern part of Guangdong。

客家：通过网上资料，客家文化分布的地区非常广泛，很难总结个所以然来，因此也用方言作为特色来解释，但为了不重复广府的翻译句式，因此翻成the Hakka-speaking areas。相比于广府，潮汕，客家分布较为广阔的文化、海南文化、桂系文化、港澳文化，根据网上资料的了解，可以用主要分布地区来翻译成“Hainan province,Guangxi province,as well as Hong Kong and Macao”在一个地区主要发展的文化就是他们最突出的特点。

从以上学生的评注可见，学生1 在确定文化负载词一般采用的音译方法后，还考虑到目标读者的因素，添加了有关不同文化区域使用语言的解释部分。学生2 则从文本类型出发，进一步添加地理方位的信息，从而使目标语读者了解相应的文化。学生3 对文化负载词的思考，已走出相关翻译策略的讨论，而是进一步联系到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指出在保持译文不啰嗦的前提下，挑选该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特点来解释，因而能够跳离非此即彼的翻译策略牢笼，总结出处理这一类词的翻译理据和技巧。由此可见，三年级学生对以往有关翻译策略的掌握和认知已具备一定基础。

（二）四字格翻译过程

原文：（岭南音乐文化）张扬本土个性，兼收博取，开拓创新，个性丰富、内涵饱满、极具南方特色。

学 生 1 译文：The music culture of Lingnan,carrying features that are distinct from the rest of the country,stands on its uniqueness and encourages creativity as well.

学生1 评注：这一部分属于四字词语及文学性表达的翻译。原文中有大量典型的中式修辞表达——四字词语的大量运用，也是本次翻译作业的一大难点和重点。“个性丰富、内涵饱满”是偏正短语类，由名词+形容词组成，在翻译时应采取的方法是解释。在文中表达的意思是岭南文化有南方特色和丰富内涵，故此译为现在分词短句“carrying features that are distinct from the rest of the country”。在最后一句中，对“竭力张扬本土个性，兼收博取开拓创新”这一文学性表达的处理，同样是采用解释其意义，化开繁复的中文修辞，采用简洁的英文表达，译成“stands on its uniqueness and encourages creativity as well”。

学生 2 译文： Lingnan music not only maintains its local characteristics,but also is willing to learn from other types of music.Consequently,it becomes a music culture with diverse style,rich content and Southern regional features.

学生2 评注： 这一句是我认为全篇中最难译的一句。刚开始我本来想逐词翻译，可是翻译出来之后发现怪怪的。连我自己都不太懂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决定改为意译。重新读了几遍，作者到底想要通过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我认为这句话主要想表达的应该就是岭南音乐文化在保留自己特色的同时也积极地去学习别人的优点，从而形成了“个性丰富、内涵饱满、极具南方特色”的特点。所以我就按照自己所理解的这个意思将其翻译出来。

对于原文的四字表达，两位学生自称都采用意译的手法，并按照各自的解读进行翻译，体现了学生试图将所学知识运用到实践的努力，但尽管如此，四字格的诠释（即对原文理解）也有不到位的地方，再加上英语表达的能力不足，译文质量也就参差不齐。如学生1 的诠释和译文主要问题主要是由于理解偏差导致翻译欠额。学生3 的译文整体最佳，但也有一处选词不当（maintain）。由此可见，认识到四字格英译的意译原则后，理解中文四字格表达的含义，仍是翻译的关键，同时，英语表达的具体用法和选词问题同样不可忽略。

二、评注式翻译的应用效果分析

笔者连续两年采取评注式翻译教学模式，结果显示学生在评注式翻译中所体现出来的分析能力与译文质量成正比关系，体现了评注式翻译教学模式注重翻译过程的本质，即通过将翻译时无形的思考过程以文字呈现出来，便于学生监控自己的翻译过程，认真审视对原文的理解，回顾以往所学的知识，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并验证解决方案是否合理，进而提高译文质量，而其中翻译意识的培养和提升是关键。

通过细读学生评注，可以观察到评注式翻译在提高翻译意识或能力形成的阶段性表现。根据W.C．Howell（1984）的观点，(翻译）意识形成经历四个阶段（1982），即第一阶段，无意识，无技巧，自己没有意识地运用翻译技巧，也不知道有这样的技巧，完全靠本能做翻译。第二阶段，有意识，无技巧，自己意识到双语是有差异的，但是还没掌握这些技巧究竟是什么。第三阶段：有意识，有技巧，自己学到了一些技巧，但还没完全掌握，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地运用。虽然能够使用技巧，但必须在刻意的状态下，集中精力才能使用好技巧。第四阶段，无意识，有技巧，自己完全无须考虑，便能游刃有余地运用技巧。这时，技巧已不再是简单的技巧，而成为自己习惯的一部分。

作为本课程的三年级翻译学习者，他们既接受过较为系统的翻译理论学习，但一般缺乏大量的翻译实践，可以发现其翻译意识主要处于第二和第三阶段，产出的译文质量仍有待提高。尽管学习者在上一学期已修完《中式英语之鉴》，但中式英语的现象仍较为普遍存在。以上述作业1 原句为例，共出现了七个“文化”，中文重复特点尤其显著，但大部分学生忠实地将其传达出来，造成中式英语中的重复累赘问题。2 中的 “音乐文化”，若直译成music(al) culture，则更是典型的中式英语，即“culture”在这里属于累赘冗余成分，因为音乐自身就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在翻译过程中，可以直接删去“文化”，但大部分学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弊病。这不仅说明了其翻译意识所处的阶段，同时也反映出评注式翻译模式所能发挥作用是有限的。具体说来，评注式翻译并不能替代大量的翻译练习，两者应有机地结合起来。学习者需通过大量的后续练习，有意识地将所学知识运用到翻译实践中，才能逐渐上升为自己的习惯，并内化成自己的潜意识能力。这也就要求教学部门需在高年级阶段加大翻译实践量，如与翻译公司等企业合作，开展翻译实训类课程或项目，使学生在接受评注式翻译训练的基础上，持续在大量翻译实践中逐渐内化所学知识。

评注式翻译是一种以过程为导向的翻译模式，翻译学习者可在这种翻译模式中，较为充分地意识到自身在理解原文和产出译文的不足。我们从翻译评注中看到，许多学生都记录自己在查阅、比较、学习不同词汇、表达和结构的用法。这既是评注式翻译的优点，但同时也提醒我们，双语语言的学习仍然是培养翻译能力的关键。对于广州大学这类的中国高校而言，翻译专业的学生在经过三年的专业学习后并不能很快提高他们的翻译能力，“不是由于他们缺少翻译方法和技巧上的训练，而是由于他们的双语能力的欠缺”（Li Defeng，2002：345）。这一点在中译英上尤其如此。从上文的翻译评注中，可发现学生的翻译质量大都与原文词汇理解和英文表达相关，而在学生访谈中也一致认为汉译英的难点在于英语的表达。

结 语

评注式翻译是以过程为导向的翻译教学的重要手段。本文通过一次作业，以及本人运用评注式翻译教学的情况，发现该教学模式对提升学生的翻译质量和翻译意识有较大帮助作用。评注式翻译教学是培养翻译能力的有效方式，但同时也不能就此忽略培养双语能力和增加翻译实践的必要性，三者需有机结合起来，才可能更好地实现学生翻译能力的整体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