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原

俗話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极为重视家族伦理的古代中国，家训文化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历代留下的各类家训极多，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颜氏家训》，其甚至被后世学者推为“家训之祖”。其实若单以时间而论，《颜氏家训》出现并不算早，像诸葛亮《诫子书》、杜预《家诫》等都在其前已经广为流传。但《颜氏家训》胜在内容全面齐备，作者又是当时有名的学者，书中所述多平实可信，虽然“篇篇药石，言言龟鉴”的评价或有溢美之嫌，但确实不失为传统社会中士人必备的人生指南。

作者颜之推所生活的时代，正是动荡不安的南北朝时期。其家族本属于琅琊颜家，是地方大姓之一，族人都过着优裕的生活。但到了颜之推这一代，时运不济，屡次遭逢朝代更迭，其一生三次成为亡国之人，性命也多次险些不保。但颜之推每每化险为夷，在四个朝代都身任着不大不小的官职，算得上是官场上少有的“不倒翁”。对于常人而言，颜之推的人生阅历堪称丰富，尤其是其于乱世中练就的生存本领也值得学习，这恐怕是《颜氏家训》大行于世的原因之一吧。

《颜氏家训》全书二十篇，内容非常丰富，涉及到了一个人立身处世的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养生，第十五篇单列《养生》篇集中表达了作者对于养生的见解。

乱世之际，神仙学说甚嚣尘上。对于当时大肆流行的求仙活动，虽然颜之推认为神仙之事“未可全诬”，但一般人无法做到，以此为目标者学如牛毛，却成如麟角，他甚至用“华山之下，白骨如莽”来形容求仙的不可信。他明确反对自家子弟去做这样的徒劳之举，显然，虽未明言，但实际上对求仙持否定态度。

在颜之推看来，正确的养生应该是抱着理智的态度，以达到天赋的自然寿数为追求目标，避免中途夭折。为此，人们应该有意识地遵循一些养生之道，如爱惜保养精神，调理气息，节制起卧，适应季节变化，注意饮食禁忌，适当服食补药等。

无疑，颜之推对于养生的理解较为客观允当，提及的养生方法和内容也正是传统养生学中的精华所在。身处乱世，却能有这样毫不怪力乱神的养生观，实际上是他人生经验的总结，对于养生，他不相信各种虚无缥缈的传闻，而是信奉“眼见为实”的原则。

比如他很推崇“叩齿法”健身，这是他自己亲身实践过的养生方法。原来他曾一度患有牙病，牙齿松动甚至感觉快要掉落，吃东西的时候，只要稍微过冷或过热，牙齿都疼痛难忍。显然，从其症状分析，颜之推可能是患上了严重的牙周炎。后来他在阅读《抱朴子》时，发现葛洪记有“牢齿之法”，其操作甚为简单，就是每天早上叩齿三百下。他按照此法坚持了数天，牙病就霍然不治而愈了。此后他一直将叩齿作为固定习惯坚持了下来，一直到老年都是如此，让他获益匪浅。

再比如服食补药，颜之推也坚持一定的原则：服食有益，但不能过度，更不能为了服食连正常的生活也耽误了。他推崇的常用服食物有杏仁、枸杞、黄精等，都是亲眼看到其确实有一定效验才推荐给子孙服用。

在颜之推看来，不论是食疗强身，还是叩齿保健，这些实际上都是“小术”。他认为养生最重要的是注意“虑祸”，所谓虑祸，就是要忧虑祸患加身，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有忧患意识，以此来全身保性。否则祸患加身，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养生呢？

为了使这一论点更有说服力，颜之推举了两个古人的例子。一个是春秋时鲁国的隐士单豹，隐居山林，逍遥于自然之间，由于保养得当，已经年过古稀却仍然有着婴儿一样的肌肤，不幸的是，单豹在山林中遇到了饿虎，被其捕杀而食。另一个人名为张毅，是一个县里面的小吏，每日应酬不断，不管富贵人家还是贫寒人家，无不交往走动，但40岁的时候，却生病而死。颜之推认为，单豹善于保养身心，但是却“养于内而丧外”，因为外部的灾祸丧命。而张毅则善于避免外部灾祸，但是却“养于外而丧内”，由于体内发病而丧生。因此，这两个人的做法都不可取，都不是正确的养生之道。

虽然向来把《颜氏家训》归为儒家著作，但就这一段而言，其显然是受到老庄全身避祸思想的影响。实际上，这两个例子也正出自《庄子·达生》，《达生》篇是想借此说明养生应形神兼顾，内外并养，颜之推只是略作发挥而已。

虽然《颜氏家训》全书二十篇中，直接命名为“养生”的只有一篇，但实际上全书涉及养生的内容颇多，其核心宗旨仍是以“虑祸”为主。如《诫兵》篇中谆谆告诫子孙不要去练武、当兵，否则“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省事》篇中要求子孙要处处遵循一定尺度，千万不要逾越规矩等。

但是，颜之推毕竟是儒家学者，他在强调保全生命的重要性的同时，又指出对待生命应该“不可不惜，不可苟惜”，如果是为了冒无谓之险，行贪欲之事，丢掉性命无疑不值得。但是倘若是为了忠孝仁义、家国大义而捐躯，则是君子的当然之举。显然，颜之推对于生命的态度是有矛盾之处的，这实际上也正是其内心最大的隐痛。由于形势所迫，不得不一次次屈身事新主，这对于自小接受儒家忠君思想的他而言，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可想而知。

不论如何，家训都是先辈人生经验的浓缩与总结，特别是像颜之推这样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学者，其家训中对于养生的见解确实值得玩味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