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男

这张压题照片虽然可能一下子会让不少人不明就里，但却相当珍贵：一大群人和一架半成品飞机，定格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瞬间。这群人中有一位真正令后人敬仰的大师，不知道您是否能认出他来？左起第9位（如果您习惯从右侧数，那就是第7位），带着格子呢帽的那位，叫做伊戈尔·西科斯基（lgor Sikorsky）。纵然您不熟悉他的尊容，他的大名也一定早已像惊雷般无数次震荡您的耳膜。他便是现代直升机的发明者，从俄国移民到美国的伟大工程师。移民到美国后，早已决心投身飞行器制造的西科斯基创建了自己的公司——西科斯基航空工程公司。这家公司日后成为西方直升机制造业巨头，在世界航空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刻，作为公司掌门人的西科斯基与自己的工程技术人员一道，在未完工的S-29A型飞机的“骨骼”前合影，留下了这张颇具历史味道的照片。

S-29A对于西科斯基本人有着特别的意义，它是西科斯基迁到美国后设计制造的第一种飞机——S-29A中的A代表的就是“美利坚”英文单词的首字母。S-29A是一种双发动机双翼旅客机。这种飞机1924年首次飞行，采用敞开式座舱，封闭式客舱内可容纳16名乘客。照片清楚显示，这架飞机的主体结构还是木材，那时候制造飞机的主力技术人员是技艺精湛的木匠。从画面中那硕大的V形活塞发动机不难看出，S-29A配备的是两台400马力（298千瓦）“自由号”发动机。当时美国民机制造业刚刚兴起，商用客运飞机还是一个相当新鲜的概念。尽管西科斯基对S-29A寄予厚望，但它却没能吸引到哪怕一个商业航空公司买家。这倒是正应了那句话——希望是美好的早餐，但却是糟糕的晚餐。

拍摄这张照片的1923年，是西科斯基在美国开办的企业——西科斯基航空工程公司的第一个年头，也是西科斯基移民到美国（1919年）之后的第四个年头。这家公司位于长岛，工厂厂区原来是一个养鸡场，场主维克多·尤特哥夫（Victor Utgoff）也是一名俄国移民，曾是沙俄海军中尉。西科斯基从尤特哥夫手中借到这块土地，开始制造自己在美国的第一架飞机——S-29A。然而，整个设计制造工作几乎就是一场磨难：到1923年临近尾声时，西科斯基已经精疲力竭，公司仅有的那一点儿财力已经完全枯竭。除了缺钱这个难缠的问题外，工人们还必须用手工方式完成大部分工作——因为工厂没有合适的机械设备。因为没钱，西科斯基和他的工人们（大多是来自俄国的移民）只能不断地搜掠垃圾场，从中翻拣飞机上可能用到的零件。这是飞机制造史上的奇葩之举，因为要迁就那些来自废料堆的各色零件，西科斯基不得不頻繁地更改设计，以便让那些身份不明的“外来零件”能派上用场。飞机机身的主体结构使用的角钢来自废弃的铁床架，用来调节钢缆松紧的套筒螺母是从伍尔沃斯（Woolworth）的五毛店（廉价品特卖店）买来的。负责安装起落架的，是西科斯基的侄子迪米特里·维纳尔（Dmitry Viner），他是一名挖沟工人。由于没有千斤顶来抬升机身，迪米特里干脆在飞机下面挖了一个沟，以便把起落架立柱装上去。装上轮子后，再把飞机从沟里拖出来。

可怜的西科斯基航空工程公司甚至都没有足够大的总装厂房。S-29A大部分制造工作只能在露天进行。天气转冷后，工作进度陷于停滞。工厂的工人已经数周没有发薪，工人们的热情和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工人逐渐减少，只剩下寥寥几个。公司依靠出售股份换来的那点微薄资金大部分被用来购买食物，让工人们果腹。

身着飞行装的伊戈尔·西科斯基1914年留影。早在3年前的1911年，他便获得了俄罗斯帝国航空俱乐部颁发的国际航联飞行员执照（第68号）。

一个周日，一辆豪华轿车开进了公司。车上下来一位一袭黑色外套，身材修长，气质优雅的高个子绅士，他径直走到S-29A前面，一言不发静静地打量着这架古怪的半成品。这位绅士不是旁人，正是迁居美国的著名俄裔作曲家、指挥家和钢琴演奏家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Sergei Rachmaninoff）。

“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很兴奋”，西科斯基的儿子、后来的西科斯基公司副总裁谢尔盖·西科斯基回忆道，“他们以为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可能打算购买公司的飞机。父亲迎上去，和他攀谈起来。大约半小时后，拉赫玛尼诺夫说，我信任你和你的飞机，我想要帮助你。”这位作曲家坐下来，拿出支票本，签了一张5000美金的支票（按照今天的币值大约是10万美元），笑着把支票递给发呆的西科斯基，“等到你有偿还能力时，再还给我。”

拉赫玛尼诺夫的这笔巨款对于创业初期的西科斯基无疑是雪中送炭。他的资助从根本上解决了西科斯基面临的最严峻的困难，在拉赫玛尼诺夫眼中，自己这位制造过第一架多发动机飞机和当时最大飞机的杰出工程师同胞，完全能够做出更大的成就——如果有人能在经济上给他那么一点点助推动力的话。西科斯基无畏艰险，毫不退缩地坚持制造飞行器，令他深为感动。

有了这笔“及时雨”的资助，西科斯基公司租下了一个老旧的木制厂房。工人们在当地警察协助下把飞机搬进了室内，警察们也开始敬重这些吃苦耐劳的俄国人。几天之后，西科斯基和家人也搬进了韦斯特伯里的一所出租屋。

1924年9月25日，经历了一年多的磨难挫折后，S-29A终于成功地飞上了天。虽然这架飞机迟迟找不到买家，但还是频繁有偿或无偿地进行演示飞行和租赁飞行。很快，这架S-29A为公司赚取了第—笔利润——500美元，耐人寻味的是，这笔利润还是与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次租赁飞行的任务就是把两架大钢琴从纽约城运到华盛顿特区。其中一架钢琴送给一家百货公司，另一架则送交赫伯特.胡佛总统（Herbert Hoover）的夫人。

出于对这笔投资的感激，西科斯基邀请拉赫玛尼诺夫出任公司第一副总裁，后耆喻快地接受了。有一位大牌作曲家加盟，西科斯基公司上下士气大振。西科斯基也由此与拉赫玛尼诺夫成为挚友，他的航空制造事业，也开始走向兴旺。拉赫玛尼诺夫多次造访西科斯基家，而西科斯基也经常携家人出席拉赫玛尼诺夫在纽约卡内基中心（Carnegie Hall）举办的音乐会。曾有一次拉赫玛尼诺夫带好友钢琴家和作曲家约瑟夫·霍夫曼（Josef Hofmann）到西科斯基位于康涅狄格州斯特拉福德的（Stratford）工厂去参观飞机制造。“我还记得妈妈经常亲手为拉赫玛尼诺夫他们准备午餐”，谢尔盖.西科斯基这样回忆。“经常有两三个记者跟着拉赫玛尼诺夫，从工厂一路跟到西科斯基住所。父亲总是不得不走出房门，对他们说，‘先生们，请不要进院子，也请不要扒窗子，那样不礼貌。这只是朋友间的聚会而已。”生前每每谈及此事，西科斯基都表现得非常自豪。他曾在1929年签发了一张支票，连本带利归还了拉赫玛尼诺夫的“借款”，作为对这位“天使投资人”的答谢。

音乐大师谢尔盖·拉赫玛尾诺夫关键时刻的慷慨资助，拯救了西科斯基的公司，更拯救了现代直升机尚未破土的幼芽。

西科斯基直到晚年，仍然十分珍视自己与拉赫玛尼诺夫的那段友谊。

唯一的一架S-29A最后到底还是卖了出去（不过是弘人购买），此后它的身份几经变更，曾经作为承租运输机，而后再作为飞行雪茄店，除了商业航班之外，它基本什么都做过。1929年这架飞机被飞行员罗斯科伊·特納（Roscoe Turner）购买下来，此后它曾出现在好莱坞电影《地狱天使》（Hells Angels）中，客串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的哥塔轰炸机。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S-29A最终在电影拍摄期间不幸坠毁，彻底结束了作为一架飞机的生命。

S-29A虽然陨落，但它所见证的音乐大师拯救航空大师的故事，却成为创新史上的一段美谈。

实习编辑：吴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