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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与珍珠
——《活着》中福贵与《呼兰河传》中冯歪嘴子比较谈

2019-01-28史晓鹭

河北画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凤霞呼兰家珍

史晓鹭

河北农业大学

福贵与冯歪嘴子,原本是存在于不同时空的两个人物。一个生活在距离安徽要走上一个月的南方镇子,一个生活在天寒地冻的哈尔滨呼兰小城。不过,他们两个的境遇却是相通的: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很多苦难,在翻来覆去的苦痛中毅然决然地生活下去。他们的痛苦在尘世中结出硕果,在蚌壳中磨成了珍珠。

一、家世背景

从前人们是不叫他福贵的。那时候他还心安理得地做着他的少爷。他好赌,还爱嫖,就是一个最标准的纨绔子弟的模型。他玩世不恭,也不怎么孝顺,骑着妓女路过岳父的店门口还非得要大声请个安。他不听劝,也不知足,家珍为了劝他离开赌场,怀着身孕跪在地上求他,他不用正眼瞧,还要骂骂咧咧把人家轰走。

按他岳父的话说,就是混蛋,就是畜生。从少爷转变到福贵,也就一夜的时间。押上最大的筹码,还天真地想着在赌桌上打一场翻身仗,没想到家里几辈的基业就这样被全部断送。父亲被气死之后,岳父把家珍接回了家。后来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为母亲请郎中的路上不幸被国民党的军队强行拉了壮丁,千辛万苦回到家之后,发现母亲已故,女儿成了哑巴。儿子懂事又有爱心,却居然因抽血过多而意外身亡。结婚不久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却因为难产死在了刚做妈妈的那一天。女婿工作时被四块水泥板挤在中间,尸体面目全非,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出来。外孙苦根则是因吃多了自己洗的豆子而撑死。

种种苦难都发生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活着真是不易啊。但是福贵没有被生活打倒,他在看似无以为继的生活里找到了值得继续的理由。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为了“活着”本身,就这么活下去。

冯歪嘴子呢,出场的时候他就是个磨倌。也许世代就是磨倌?这就不得而知了。喝酒、睡觉,打梆子、拉胡琴,唱唱本、摇风车,这些就是冯歪嘴子普通的生活。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目标,也没想过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日子就是这么普普通通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被小萧红撞着,床上躺了个女人,还抱了个小孩呢。没出多久,冯歪嘴子有了妻子还有了孩子,在街坊邻舍中间成了新鲜的谈资。爱嚼舌根的碎嘴街坊们实际上并没有恶意,但是她们爱看热闹、爱出主意、爱掺和别人家事的特性的的确确害了一些人。小团圆媳妇是被整死的,冯歪嘴子的妻子王大姑娘也是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死去的。

冯歪嘴子的女人死后,留下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人们都觉得冯歪嘴子这回非完不可了。但冯歪嘴子没有像别人说的那么绝望,还是做着应该做的事,平静地、照常地这样活着。

二、笑中的哭

《活着》里面描写过的“笑着笑着就哭了”的情节有七次。

祖宗家业被挥霍一空,福贵的爹给败家儿子讲,徐家“现在是连鸡也没啦”。说到这里,“笑着笑着就哭了”。荣华富贵一辈子,到头来是这样的收场,这眼泪里有苦涩,有不甘,也恨儿子不争气。

雇工长根为徐家卖命了一辈子,到老了却遇上徐家破落,只能背上破包裹,讨饭过生活。福贵和他娘想要把长根留下,长根听完就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今时不同往日,长根老了,又没力气。他心里清楚,自己如何留得?

为了送有庆读小学,福贵和家珍商量着把凤霞送人。走了才几个月,凤霞自己又跑回来了。后来福贵舍不得再送她走,家珍看到凤霞又回来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

五年级的有庆因为给县长的女人献血死在了手术台上。满腔怒火想要杀人的福贵在看到县长的一刻,内心的防线轰然崩塌——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妻子,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笑着笑着”,福贵想起了死去的儿子,“抹着眼睛又哭了。”

凤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好人家难找,福贵对队长说,哪怕是缺胳膊短腿的男人都行。没过多久,队长把万二喜介绍了过来。凤霞终于有了依靠,家珍先是笑,后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后来凤霞出了嫁,福贵和家珍的心里空下来,黄昏时福贵背着家珍在村里走走,家珍就爱回忆当年的事儿——福贵给母亲抓药一去两年不回,回来那天,她抬起头都没敢认。说到这里家珍就笑着哭了。她说“你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凤霞怀了孩子,跟二喜回家报喜。四个人又高兴又感伤,哭哭笑笑直到天黑。

生活一直如此艰难,还是只有眼前是这样?福贵的生活向我们诠释了,一直如此,甚至更甚。成年人的情绪都复杂,内心有多汹涌,表面也能云淡风轻。笑容的背后也许包含着很多别的意味,但是在命运面前,哪怕流出眼泪的苦涩的笑容,也总比哭强。

冯歪嘴子刚有了第一个儿子的时候,王大姑娘抱着孩子蜷在磨房里,给孩子盖着四五个面口袋御寒。室内的温度和室外相当,炕沿上的瓦盆都冻裂了。于是冯歪嘴子去求小萧红的祖父。书里这样描写:

“冯歪嘴子坐在太师椅上扭扭歪歪的,摘下他那狗皮帽子来,手里玩弄着那皮帽子。未曾说话他先笑了,笑了好一阵功夫,他才说出一句话来:‘我成了家啦。’说着冯歪嘴子的眼睛就流出眼泪来。”

接着冯歪嘴子求老太爷帮帮忙,“现下她们就在磨房里呢!她们没有地方住。”后来萧红的祖父答应让他搬到磨房南头那个装草的房子里去暂住。冯歪嘴子道着谢,眼泪汪汪的走了。

因为是求人办事,冯歪嘴子很难为情。不好开口,就先笑起来。想想境遇如此艰难,眼泪也就不由自主地滚落了。倘若物质条件稍微宽裕一些,他就不用因为这种温饱小事去做自己不愿意也不擅长的交际。但是为了妻儿,他必须这样做。

左邻右舍办红白喜事,宴席上人们取笑冯歪嘴子,要留出给大少爷的食物,冯歪嘴子“一点也不感到羞耻,等席散之后,用手巾包着,带回家来,给他的儿子吃了”。想想向萧红祖父求助时他窘迫的样子,在这样被挖苦的场合,冯歪嘴子会不羞耻吗?但是这些丸子和肉菜带回家去是可以给儿子吃的。贫困让人难为情的阈值变高,他更少地想自身,更多地想生存。

三、苦难中“忙着生”

萧红在《生死场》里描写,动物和人都“忙着生,忙着死”。 万物“忙着生”我是认同的,“忙着死”我倒并不认同。要想毁灭还需要忙起来吗?福贵如果不想过布衣平民的受苦日子,赌光家产的那天在路上找棵树上吊就了结了,后面的种种磨难都将与他无关——但他没有,他想活。

家业被断送,他脱下华美的衣裳,换上粗布大衫。从少爷到普通的农夫,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让自己忙碌起来。物质条件不够丰裕,他仍旧这样活着。

原本受父母疼爱又婚姻美满儿女双全的福贵,面对父母、儿女、妻子的相继离世,该是怎样的心情?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致命假设,他却坦然地接受了。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他仍旧这样活着。

在春生成为刘县长之前,他们是在一个战壕里分大饼的过命之交。文革时期,春生最终没能抵挡得住,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朋友的福贵,没有和春生一样对命运摊开双手,而是攥起了拳头。

冯歪嘴子如果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也可以选择自行了断。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呼兰的百姓们都翘首等着看热闹呢。但冯歪嘴子才不寻死呢——两个儿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他想活。

只是寻得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妻子,在呼兰人的眼里就那样不堪吗?之前杨老太太看到王大姑娘,夸她“脸红得像盆火”,发现她与冯歪嘴子结合之后,说辞立马成了“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周三奶奶总夸她“像棵大葵花”,现在说起来呢,说她的“眼睛长得不好,力气太大,辫子长得也太大”。原本人人见了都要夸赞几句的大姑娘,突然就成了人家口里不三不四的野老婆。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走约定俗成的“提媒、相亲、过礼、择吉日迎娶、拜堂成亲”这一系列流程,而是突然地、直接地有了孩子,在呼兰的百姓们眼中是不能接受的,自然被视作异端,肆意攻击取笑。

愚昧和无所事事是滋生谣言的温床。人们又开始造谣说冯歪嘴子要上吊、要自刎,可他没有,还是好好的活着。没过两三年,冯歪嘴子有了第二个儿子。他对王大姐更是关怀照料有加,端水盆、抱柴火这样的活儿都要从他的女人手里抢去做。

后来冯歪嘴子的女人死了。冯歪嘴子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不顾别人的指点和碎嘴的街坊,“喂着小的,带着大的”,对儿子满怀希望地憧憬,“慢慢地就中用了。”

凡是还能够“忙”得起来的,都还怀有着生活的信心,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对待世间万物不会干涉也没有偏好,只是任由草芥一样的子民们奉行“活着”的最高信念,展示生命力原始的顽强。生活想要教给我们,命运如此,你该认命——但你可以用行动响亮地反驳,君子知命不惧,日日自新。

像福贵和冯歪嘴子的人生,是“向死而生”。他们是领受过命运一次一次的劝降却不听劝的普通的人。生活境况的拮据、亲人的离世、生存的重担,再加上时局环境的不友好,几座大山压过来,他们都没向生活屈服。

苦难使他们的形象在文学史上树起丰碑,也让他们带给更多人直面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在苦难中沉淀,好好领略生活。不想与泥沙砾岩为伍,总要经过一些磨砺,才能成为珍珠。这是福贵和冯歪嘴子教给我们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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