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寄寒

吴大力士

小时候，一到冬季，白天就能刮一天的西北风。夕阳西下，日暮风和，我们这帮孩子吃完晚饭，就从家里走到街头，像一只只关了一天的小鸟，欢快地飞出屋子。

清冷的小街上立刻热闹起来，听说西方庙前的广场上有个大力士，肚皮上能压着一块街沿石。我们好奇得不得了，立刻跑到西方庙。西方庙黄墙外的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我和邻居阿肖从人群的夹缝里钻了进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赤膊长裤，站在一块三米长的街沿石上对大家说：“我叫吴大力，今天到这儿，让大家看看我的力气有多大，看看我吴大力的真本事！现在请几位朋友，把这块街沿石放在我的肚皮上！”

他的话音一落，大家吓了一跳，我身后的几个大人说：“这块街沿石少说也有五六百斤！”我和阿肖听了，惊讶地吐了吐舌头！吴大力又对大家说：“这边有两档扛棒、绳索，请四位大人把它扛到我肚皮上！”说罢，他便躺在广场中央的一块地毯上。

四个大人“嘿哟！嘿哟！”地把街沿石扛到吴大力身旁。吴大力又指挥他们把街沿石放在他凸起的肚皮上。街沿石在吴大力肚皮上摇晃着，观众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这时，吴大力又对那四个大人说：“请找两个孩子，分坐街沿石的两端！”谁知有个大人，随手把我和阿肖拉了进去，让我们俩分坐在石头两端。天哪！我朝下一看，吴大力泰然自若，平平静静。我怕他吃不消，便问：“您疼不疼？”吴大力向我摇头。场外观众的掌声不断，吴大力说：“你听掌声，掌声停，你们就下去！”

掌声终于停息，我和阿肖从街沿石上跳下，吴大力站起身对大家说：“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我是大力士，又是伤科医生，我走遍大江南北，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今天带来本人自制祖传秘方的伤膏药，专治各种伤痛，立竿见影！”话音一落，场上十几只手举了起来！吴大力一边从包里取出一张张大红膏药，一边说：“一元一张！”吴大力一个人忙不过来，拉着我和阿肖帮忙，半个小时卖掉了五十张膏药。临走时，吴大力给四个扛石头的大人每人两张，我和阿肖一人一张。

回家的路上，阿肖对我说：“这张膏药给我妈，治治她的腰痛。”我说：“我也给我妈，她前不久牵磨腰扭伤了。”我们踏着洒满月色的石板路，虽已隆冬之夜，寒气逼人，但内心却温暖如春。

我和阿肖小学毕业，考上了县一中。第一个寒假回家，我问起妈妈的腰病，妈说：“自从贴了吴大力的膏药后，好多了。那吴大力在咱们镇上开了一个诊所，我和阿肖妈去看了几次，现在好多了！上个月，你大舅挑稻，从高处上跌下来，四个大人把他抬到吴大力诊所，吴大力用手在他背上左按右按，不多一会儿，你大舅就能走着回家了。”

没想到当年我和阿肖看热闹见识的吴大力，在我们家乡开了诊所，为一方父老乡亲救死扶伤，我从心底里感恩吴大力士给我的父老乡亲带来了健康。

打更人

腊月的黄昏，小镇上特别热闹。我和阿肖丢下饭碗，便结伴游荡在小镇的长街曲巷里，寻找小伙伴做游戏，一会儿藏猫猫，一会儿老虎赛。天色渐暗，我们热得脱去棉袄，挽在臂弯里走来走去。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笃笃哐，笃笃哐” 的敲更声，我们立刻兴奋地循声而去，找打更人阿福。我们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找到他，他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竹筒，一只手拿一面锣，一只手提着一盏昏暗的纸灯笼，还“笃笃哐，笃笃哐”地边敲竹梆边敲锣。随后他吆喝起来：“寒冬腊月，河干水浅，前门撑撑，后门关关，灶前灶后，火烛小心……”我们一大群孩子跟在他后面玩着闹着。

他说：“河干水浅，火烛小心！”我们说：“火烛小心，团子要紧！”阿福一听便掉头说：“我敲更为吃团子吗？”我们一边笑着，一边学着他的腔调吆喝。

阿福有我们的陪伴，越敲越起劲，再后来，他敲更，我们替他吆喝。一条街一条街走下来，我们分工替他敲竹梆、敲锣，替他吆喝，让他轻松地跟在我们的后面。

夜已深，人已静，阿福一边催促我们回家，一边说：“明天你们一早要上学的，快回家吧！”我们立刻告别阿福，分头回家。回到家，我刚钻进被窝不久，西北风就把窗棂吹得“咯吱、咯吱”响。远处又传来“笃笃哐、笃笃哐”的敲更声，裹挟着阿福那嘶哑的吆喝声。

阿福是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的敲更声，他风雨无阻的敬业精神激励着我们。

过了农历二十四后，阿福每天晚上敲更，还会带一只布袋，走过的人家，大人和孩子都自觉地把家中做的团子给阿福。

我放寒假回家，晚上听到一阵陌生的敲更声和吆喝声，我诧异地问妈妈：“敲更人换了吗？”妈妈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听声音听出来的！”妈妈欣慰地说：“你对阿福是有感情的！阿福的脚走不动路了，现在去敬老院享福了。”

我祝福他，感谢他陪伴我们的童年生活，给我们带来快乐。

糖粥阿六

初二的寒假，我和阿肖参加了镇上组织的旅外同学小组活动。我和阿肖自编自演了对口快板《贫农赵老头》，其他同学还有独唱、小组唱、表演唱等节目。我们每天晚上去小学校里排练，白天去茶馆街头演唱。

一天晚上，我们排练结束后往家里赶，路上听到一阵敲竹梆声，我和阿肖循声找过去，原来是糖粥阿六。

糖粥阿六已年過半百，他挑着一副担子，前担的炉子上放着一个粥锅，锅里的糖粥正冒着一股白色的热气，后担上放着一只水桶，上面悬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一叠青边汤盏。

糖粥阿六见我们就问：“吃碗热的糖粥么？”我和阿肖都是学生，身上没有钱，只好摇摇头。糖粥阿六看看我俩又说：“原价卖二分一碗，你们学生半价好吗？”

我正要拉着阿肖回家，阿肖却不走，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给糖粥阿六，说：“能给我们两个半碗吗？”糖粥阿六说：“你请客，当然可以！”

没想到糖粥阿六给我们一人一碗！阿肖问：“我买一碗，您怎么给我两碗？”糖粥阿六笑着说：“这叫买一送一！”我和阿肖边笑边吃糖粥，一碗又甜又香的糖粥吃下去，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临走时，我们向糖粥阿六鞠躬致谢！糖粥阿六立刻说：“不用谢！不用谢！”

我们告别了糖粥阿六。回家的路上很静，糖粥阿六“笃笃笃”的竹梆声渐行渐弱，静谧的深夜里，这声音徜徉在故乡的石板街上，给夜行人送去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