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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家园——《记忆传授人》核心意象的话语分析

2019-01-14陈斌峰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家园话语意象

陈斌峰



重塑家园——《记忆传授人》核心意象的话语分析

陈斌峰

(福建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州大学 至诚学院 / 跨文化话语研究中心)

美国作家劳里的小说《记忆传授人》以丰富的意象呈现了当代少年以知识为工具进行家园重塑的艰难历程,表达了劳里对家园政治的关切。小说赋予苹果、河流、雪花等意象以解放性话语意义,它们串联在一起共同寄托了劳里对青少年改造现代家园的希望。从文学话语分析视角,结合《记忆传授人》的文本语境和历史语境,通过对核心意象的批评性话语分析解读深层文本,有助于探寻小说中关于乔纳斯从认识家园到出走家园再到重塑家园的心路历程。

《记忆传授人》;家园政治;话语分析;意象

一、文学话语分析

纽柏瑞文学金奖作品、美国作家洛伊丝·劳里(Lois Lowry,1937-)的小说《记忆传授人》(,1993)以12岁少年乔纳斯(Jonas)的视角审视现代社会,反思人类文明,颇具艺术特色与研究价值。小说描绘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乌托邦社区,一切统一规划,安定和谐,没有痛苦,直到乔纳斯接手成为新任记忆传授人,并了解社区运作的真相之后,他决定改变现状,最终到达了理想的彼岸。小说被评论家贴上了少年小说、科幻小说、反乌托邦小说等众多标签,他们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小说中所揭示的种种社会问题①。然而,小说早已超越单一的文类限制,将视野投向了整个人类家园,意欲借助文本表达劳里对少年读者特殊的社会期待与话语意义。小说发表的20世纪90年代处于新世纪的拐点,面对社会变革和价值观巨变,小说以文学话语的方式呼应了这一转型时代的群体焦虑。因此,对小说文本的解读应该采取文学话语分析方法,它以新的视角介入文本,能够较好地呈现文本的话语意义,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以往研究中的缺憾。

文学话语分析借鉴批评性话语分析的方法,将文学语篇视作一种话语实践,力图结合社会历史语境对文本的深度挖掘,揭示文本中隐晦的权力关系。“话语是文化和思想的具体方式和形态”(高玉,2009:56),是“一定文化传统和社会历史中形成的思想、言说的基本范畴和基本法则,是一种文化对自身的意义建构方式的基本假定”(曹顺庆,2001:26),这是从社会学视角定义话语。而文学本身不仅是对社会的反映,更是建构了社会,文学就是话语。童庆炳(2004:69,67)认为:“文学作为具有审美属性的语言艺术,是特定社会语境中人与人之间从事沟通的话语行为或话语实践。把文学不是简单地看作语言或言语,而是视为话语,正是要突出文学这种‘语言艺术’的具体社会关联性、与社会权力关系的紧密联系”,“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是话语蕴藉中的审美意识形态”。潘红(2015:39)则进一步指出:“文学作为一种话语实践,也体现着权力运作的效应:文学在书写社会现实之同时,以其文本审美话语中蕴含的支配力量,诉诸人们的情感,影响人们的价值取向和思想行为,进而以文学话语所衍生的社会权力参与社会实践,参与对社会价值和规范的建构,构筑新的社会秩序。”由于小说文本的审美性特点往往遮蔽了小说蕴含的深层话语,对文学话语的解读必须结合文本的直接语境和社会历史语境,并对文本叙事结构进行深层挖掘,以窥视文学文本背后作家对社会伦理、生命哲学、民族关怀等的思考。更为重要的是,文学话语不仅指涉社会现实,更是与现实互为建构,并在虚实之间与之形成一股张力,源源不断地生成话语意义。

而对少年题材文学而言,意象分析是进行文学话语分析行之有效的路径。丰富的意象一直是少年文学的一大特色。虽然我们会注意到这些意象对于小说主题揭示的重要意义,但往往倾向于将它们浪漫化,而或多或少地忽视了背后深刻的现实意义。在当代社会各种社会问题频发,吸引着小说家们的关注。当代少年小说根据时代转变题材变得日益丰富,“创作领域明显拓宽,创作倾向也由浪漫转向写实”(杨贵生、赵沛林,1996:126)。少年这一群体已经超越了天真的儿童时代,又逐渐走向成熟,是生理、心理等方面的过渡期与形塑期。因此,少年文学呈现出浪漫与现实并置的特点,但落脚点却唤起了少年对当代社会现实的关注。《记忆传授人》中各种意象的使用不再像儿童小说那样浪漫,而是凸显出一种现实的厚度。劳里以丰富的意象串联起小说文本,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意象在文本的深度挖掘中呈现出多维话语意义,共同展现了乔纳斯从认识家园到出走家园再到重塑家园的历程。本文旨在透过房子、苹果、雪花、河流等核心意象在小说文本语境和社会历史语境中的分析,探求这些意象所传递的话语力量和社会意义,从而揭示出小说深刻的社会内涵与教育意义。

二、家园政治下的压抑性话语

“家园意识是生态美学的一个重要内涵,它一方面指出了人与自然生态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道出了人类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的存在意义。”(袁霞,2014:70)作为一部反乌托邦小说,《记忆传授人》反映了作家的家园意识,这集中体现在社区里的房子这一意象中。小说中居民的住所里统一配备专门的词典和社区指南、规则等,别无他书,获取知识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为了避免饥荒,每家每户都严格按照一对父母加一对子女的组合方式构成,严格控制人口。每个人在不同年龄阶段的生活都已经被程式化和固定化,大家穿着统一化,住宿标准化,不允许任何改变。除了日常居住的房子,小说中另一个常见的房子便是养老院(House of the Old)。进入养老院的老人们即将面临的便是解放仪式(release)。所谓解放,其实就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前提下对老人实行安乐死,目的是避免社区里的任何痛苦。这一切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边沁(Jeremy Bentham,1748-1813)或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所谓的“全景监狱”(panopticon)。监狱是许多单独的囚室组成的环形建筑,中心是瞭望台,负责监视囚室里的一举一动,但囚室里的囚犯之间却无法进行沟通,“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福柯,1999:226)。《记忆传授人》将这样的监狱写进小说。所有的住所都安装了监控,房子里每个人的行为都受到监视。一旦有人违背了社区规则,社区广播就会响起警告。社区里“发展出一整套对人类进行驯服的技巧,把他们禁锢在特定的地方,进行监禁、奴役、永无止息的监督”(包亚明,1997:30)。房子本应是温馨、和谐的家的代名词,却在小说中指向了禁锢、专治、牢笼等寓意,是家园政治下压抑性话语的体现。

“任何房屋都有文化的维度。”(Ballantyne,2007:21)小说中的房子寓意深刻,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客体范畴。“‘家园’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客体,而是一个通过‘权力’,以一系列‘表征’性符号为媒介所建构的‘主体想象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家园建构都是‘政治性的’(political)。”(费小平,2010:1)小说中的家园几乎没有任何纯天然的风景,只剩下人为建造的统一规划的房子和社区景观。在长老们构建这一社区景观的过程中权力发挥了作用,并对空间表征产生了影响。他们选择了一切安逸、美好的事物,排除了社区里一切可能的伤害。正如罗斯玛丽·乔治(Rosemary George,1999:2)所言:“‘家园’概念得以建构的基本组织原则便是选择的包容性与排他性……术语‘家国’本身表达的是一个对主体存在而言必要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综合体。”小说中的房子成为了承载着统治阶级权力与欲望的场所。

房子所体现的牢笼式家园政治还体现在对身体的压抑和主体的缺失。小说中的青春期孩子们都被要求食用药片以控制自己的欲望,而夫妻的结合依靠的不是性,而是统一配备与生产。除了对性的压抑,社区对个人的情感和记忆也予以无情的剥夺。身体与房子都成了空壳,一切主观体验都已经被掏空。房子与身体的双重禁锢凸显了劳里对现代性的忧虑。自从人类进入工业社会,流水线生产方式促生了同质化“僵尸产品”的出现。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国际联系的增强,地区一体化逐渐形成,并逐步走向全球化,地球村概念让国家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进入信息社会,复制、粘贴已成为日常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在通讯手段发达、文化交流频繁的今天,文化渐渐失去独特性,趋向融合,而人最可贵的情感也在逐步消失。在社区里连用词都被严格规范,每家每户配备的字典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语言也成为禁锢自由的牢笼。当亚设描述自己路过渔场看着工作人员分鲑鱼而发狂(distraught)时,教师指出“发狂”一词语义过重,应该改为“分心”(distracted)。当乔纳斯说自己饿死(starving)时,母亲及时将其更正为饥饿(hungry)。当乔纳斯询问父亲是否爱(love)他时,父亲要求他改为喜欢(enjoy)。最为残酷的解放仪式其实就是一种屠杀。在社区里情感色彩过重的词语都被禁止使用,只能用中性词或者委婉语,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内心情感的贫瘠和自我的缺失。从身体到心理,从个人到社区,房子的牢笼意象凸显了后现代社会的生存困境,寄托了劳里对少年一代追寻自我、改造生活的希望。

三、知识话语支配下的家园再认识

《圣经》借助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故事表达了人类探索知识的欲望。这一禁果也被称作“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创世纪》2:16)。然而,人类出于对知识的渴望而走向堕落,从此踏上了漫长的赎罪征程。禁果一般被认为是苹果,它是人类知识与智慧的象征。苹果这一意蕴丰富的意象在劳里笔下被赋予一种革命的话语含义,它在小说中多处出现,是理解小说中乔纳斯对家园认知历程的一条重要叙事线索。

小说中对苹果色彩等各方面的感知权也被剥夺。但是与偷食禁果而导致堕落不同,乔纳斯通过苹果了解了家园,获取了知识,从而获得了新生。乔纳斯对苹果的认知经历了三次重要变化,层层递进,独立人格与自我意识逐步彰显。他初次感知苹果是在和亚设(Asher)玩接物游戏时。就在苹果被抛起时乔纳斯第一次感受到了苹果的异样。虽然“它还是原来的苹果,大小、形状相同”(Lowry,2014:30),但是乔纳斯就是觉得它变了,即感知到红色。社区管理者赋予每一位社区居民没有色彩的记忆,而开始了独立人格觉醒的乔纳斯为了探个究竟,不顾社区规定把苹果带回了家。与人类祖先亚当和夏娃一样,乔纳斯坚定地踏上了追寻知识的道路。

在苹果打开了乔纳斯对家园的认知之后,更是在工作分派仪式上将其认知推进一步。首席长首先公布了遴选记忆传授者的重要品质,即智慧(intelligence)、正直(integrity)、勇气(courage)和才智(wisdom)等。这些其实都是记忆传授者必备的人格特征。除了人格魅力,首席长还肯定了乔纳斯身上具备的业务能力,即超眼界能力(the capacity to see beyond)。这种能力使得乔纳斯能体会到常人无法体会的情感,从而发掘出新的世界,即知识的力量。知识与人性的完美结合使得乔纳斯最终当选为新任记忆传授人。乔纳斯重新审视人群,看到了人脸上泛红的肤色,想起了最初见到的苹果。人是有情感的生物,人脸上的红晕代表着生命与活力,是人性的表现,乔纳斯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这一感觉就像夏娃食用完禁果后“眼睛就明亮了”(《创世纪》3:4)一样。乔纳斯以知识为工具开始认识鲜活的生命,感受人性的光辉,了解世界的善与恶,这与亚当和夏娃当年偷食禁果的目的契合。对善恶的认知促使乔纳斯重新审视自己的家园,它并非真正的乌托邦、伊甸园,而是牢笼、监狱。从苹果本身的颜色到认识世界的善恶是乔纳斯自我意识觉醒的又一重要阶段,也标志着从认知颜色走向认知整个人类家园。

第三次认知苹果则是透过菲奥纳(Fiona)的红发。菲奥纳是乔纳斯的初恋对象,她的红发使乔纳斯想起了苹果的颜色。将菲奥纳的红发与苹果相结合,禁果的指涉意味十足。对禁果的描述其实就是对性、权力和人的本质关系的最好阐释。正如福柯(1999:92)所言:“毫无疑问,性关系在每个社会里都导致一种联姻的展布:一种婚姻体系,一种血亲纽带的确定与发展的体系,一种姓氏与财产的继承体系。”“权力首先是多重的力量关系,存在于它们运作的领域并构成自己的组织”(福柯,1999:81),性关系便是权力关系的一种重要体现。社区管理者对性的压抑一定程度上是对知识和权力的占有,而乔纳斯以苹果为载体对社会的逐步深刻认识则是自我觉醒在身体上的体现。这一步标志着乔纳斯从认识外部世界走向认识自我,这是拯救家园的重要前提。如果说周围人都是空心人的话,乔纳斯展现了自己作为有思想、有情欲的独立的人的重要品质。

从认识颜色到人性再到性,劳里在小说中将苹果这一意象与乔纳斯认识世界、性、人性联系在一起,苹果成为他打开知识世界的大门和认知家园的一把钥匙。作者挪用了《圣经》里的经典意象,并置换了苹果原来的纯粹禁忌寓意,赋予其解放性的话语意义,成为乔纳斯家园救赎路上的重要标志。苹果的意象多层次叠加,并随着情节发展不断挖掘出新的寓意,丰富了小说的话语意义。

四、出走家园与权力抵抗

对知识与记忆的探访之后,乔纳斯的自我意识愈发强烈,对家园政治的不满使他最终走向了自由。河流这一意象成为乔纳斯在意识和行动上最终得以解放的符号。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河流意象绝不是一个偶然的安排。河流的意象在文学作品中经常与意识有关,这集中体现在文学术语“意识流”这一隐喻性表达中。小说中环绕四周的河流禁锢了社区,河流意象的反复出现还与乔纳斯逐步提高的自我意识并置,指向了乔纳斯的意识深处,是知识实践的一个重要体现。乔纳斯从小说一开篇就展示了丰富的内心世界,他通过语言搭建起沟通内外世界的桥梁,与社区其他居民的语言标准化形成鲜明的反差。在外来飞机穿过河流侵入社区时,他一开始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恐惧的(frightened),但马上更正了自己的用词,觉得自己的心情应该是害怕的(apprehensive)。只有在语言使用上具有独立思考的精神,在拒绝标准化和批量化的语言文化产品中,乔纳斯的语言发挥了主体性,真实表达出自己面对外部世界时的内心情感。乔纳斯使用的apprehensive一词一语双关,既有害怕之义,又有理解之义,正是乔纳斯对真相知之越多越害怕的心理写照。这种思考行为引导他主动并仔细地观察自己眼中的苹果的异常,并在观察与思考中渐渐知晓颜色在这个世界的重要性。乔纳斯是一个积极的记忆主体,以语言文字作为记忆的载体,通过主动回忆、思考等方式积极构建一种文化记忆,反抗家园的记忆政治。

随着对社区运作的了解逐步加深,乔纳斯对自我的压抑愈发不满,而正是环绕社区的河流最终成为在行动上真正走向救赎的符号。河流的意象在小说中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寓意是充满悖论性的。一方面,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河流代表着生命的本源;另一方面,因为许多居民溺死在河中,社区禁止居民在河边玩耍,河流又成了死亡的象征。小说伊始河流被陌生化、魔鬼化。乔纳斯始终被警告远离河流(Lowry,2014:180),河流成为乔纳斯迈向自由的一道屏障。河流在社区的记忆话语当中被构建成危险、恐怖的代名词。面对每天经过的河流,却发现一切都只是谎言。河流作为桎梏的象征已经一无所有,成为了自由的符号。河岸这边是毫无生气的社区,那边便是充满希望、自由和无限惊喜的彼处。彼处、河流等意象的正反含义置换不仅使得小说的讽刺色彩更加强烈,而且推动了小说的叙事进程。小说的结尾乔纳斯带着自己满载的知识毅然决定穿过那条环绕着社区的河流,逃出社区,反抗记忆政治,将记忆归还于社区居民,让大家生活在拥有自我的世界里,自由选择。这一情节指向了河流的《圣经》典故,乔纳斯的名字也可写作Jonah,与《圣经·旧约》中的先知同名(Levy,1997:54)。Jonah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鸽子,引申为爱好和平的人。但劳里笔下的乔纳斯追求的是自由的和平,而不是高压下表面安定实则毫无生机的生活。他穿越那条阻隔在整个社区与外界之间河流的那一幕与《圣经》中以色列人为了自由在摩西的带领下出埃及跨过红海,后又在约书亚的带领下越过约旦河的故事如出一辙。以色列人因为过了红海和约旦河而获得新生,来到上帝的应许之地,生活从此不同。小说中多个意象均包含丰富的《圣经》典故,对此处越过河流的解读应是合理的,乔纳斯的形象更应该被解读为一个救世主(Kidd,2005:258)。乔纳斯的出走是拯救家园的关键,他穿越河流,逃出家园,反抗家园政治,使得整个社区居民得以解放。这一行为已经从个体层面上升到了集体层面,是迈向新家园的重要一步。

五、异质家园的话语建构

如果说乔纳斯出走家园是反抗家园政治的重要方式,最终目的则是为了家园重构。而这一行为则是依靠逃离家园,将集体记忆归还所有居民得以完成的。雪花的意象是这一建构过程中的核心,小说中“雪花”(snowflake)或者“雪”(snow)一词在文中一共出现了43次,贯穿乔纳斯整个对家园的认知过程,是小说的一个重要意象,寓意深刻。作为自然现象的一部分,雪花首先代表自然,乔纳斯对雪花的追寻也代表了回归美好自然家园的愿景。乔纳斯在第一次训练中逐渐认识到了雪橇、山坡、阳光等前所未有的自然现象,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神奇与多样。在小说结尾当乔纳斯和盖布里埃尔(Gabriel)走进雪花飘舞的冰雪世界里时,从记忆走向现实,真切地体会到大自然的神奇,并将“雪花”这个词教给了盖布里埃尔。这里将乔纳斯与雪融为一体,寓意深刻。由于受到气温、湿度等各方面气候条件的影响,世上几乎找不到两片结构、形状完全相同的雪花,在英语中就有as unique as a snowflake(非常独特)的说法。乔纳斯对家园的追寻历程中伴随着雪花的影子,本质上则是竭力摆脱当代工业发展造成的同质化社会,拥抱自然家园的决心。雪花的叙事在时间上将历史与现实串连起来,乔纳斯通过对雪花的认知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并置与切换,从而反思当代社会的文化失忆症,并在记忆与现实之间重构了家园。小说借鉴了电影中的蒙太奇(montage)、闪回(flashback)等手法,以雪之梦开启记忆之门,将历史与现实并置,记忆呈现出一种非线性的、空间性的特征。这样的叙事手法有助于将历史与现实交叉、平行、重复,呈现出不连续性和碎片化,反衬出后现代社会的生存困境。尼采曾用“现代衰亡症”精辟地道出了科学和理性对现代人思想文化的冲击:“一步步走入颓废——这是我对现代‘进步’的定义。”(周国平,2008:179)乔纳斯便是勇敢的叛逆者,他从人造的社区出走,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来到冰雪覆盖的森林深处,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劳里对后现代社会自然家园与生命价值的思考。回归本真,构建自然家园,这是劳里为“现代衰亡症”开出的第一道药方。

而回归自然绝不是排斥一切文明,倒退到原始社会。雪花的意象不仅指向了家园的自然维度,更是指向了家园的社会维度,建构起一个温馨和谐的共同体,走向了多维投射的话语意义。由于长途跋涉,历尽艰辛,乔纳斯和盖布里埃尔疲惫不堪,眼前出现了家人圣诞团聚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对圣诞和谐家庭场景的描绘表现了劳里对构建温馨、互爱家园的愿望,这里有歌声和灯光,充满了爱与欢乐。或许眼前的圣诞场景只是虚幻,但它却指向了出走家园后的未来,可以使读者把焦点更多地放在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劳里以雪花的意象将梦境、记忆与现实交融在一起,将全文叙事推向最高潮。在美妙的雪景里劳里对乔纳斯的反家园政治斗争赋予了意义,为小说安排了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美好结局。

当劳里以雪花构建起自然和社会家园之时,也就赋予其自由、和谐、美好的话语象征意义。小说以雪花承载了家园记忆,并赋予其反抗家园政治,建构异质化家园的力量,符合少年读者群体的特点及改造社会的积极宣传,更体现了劳里的人文主义精神。雪花更是承载了劳里对少年一代积极追寻自我,创造丰富多彩的世界,远离文化失忆症的希望与期待。

六、结语

“文学具备审美与社会双重属性……在这种双重属性中,审美属性总是直接的和突出的,而社会属性则是间接的和隐蔽的。”(童庆炳,2004:67)因此,文学作品不应当仅仅被视作审美性语言,还应当被视作话语实践。文学话语分析正是透过文本的内部结构发掘其隐蔽的社会属性,以深入探寻语言形式与社会生活之间相互作用下的文学效果。

在《记忆传授人》中劳里以丰富的意象呈现了当代少年以知识实现自我和集体救赎的艰难历程,表达了对现实社会的辛辣讽刺,展现了对同质化和工具化趋势下社会现实的反思。小说出版的年代各种新旧思潮起伏,社会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发展,也产生了众多问题,对人类居住的家园的关切成为了劳里笔下的重要话题。小说中的房子意象指向了当代社会的主要问题,唤起少年读者对社会的关切。小说更是赋予了苹果、河流、雪花等意象以解放性话语意义,它们串联在一起共同呈现了乔纳斯从认识家园到出走家园再到重塑家园的历程。

以文学话语分析为研究视角,结合小说的文本语境与社会语境,文本中的多重意象从静态、孤立与单一走向立体多面、层次叠加与多维投射,主要意象的话语意义得以揭示,摆脱了对小说的单一阐释,有助于我们透过文本深入理解劳里对少年读者的期待与关怀,揭示了小说的社会意义。小说中对乔纳斯反家园政治而重构家园的探讨不仅体现了劳里对社会现实的思考与强烈的现代意识,更体现了一个伟大的作家对青年一代的人文关怀和对未来世界的深深忧虑。

注释:

①例如,麦克尔·列维(Michael Levy,1997:52)把焦点集中在了少年问题上,卡特·汉森(Carter Hanson,2009:56)则注意到了小说中涉及的文化失忆症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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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周国平. 2008. 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M]. 北京: 新世界出版社.

Rebuilding Home: Discourse Analysis of the Key Imagery in

CHEN Bin-feng

by American writer Lois Lowry depicts a modern teenager’s difficult journey of home building with knowledge and expresses Lowry’s concern with the politics of home. The imagery of apples, rivers and snowflakes in the novel are invested with emancipatory discourse meanings to collectively harbor Lowry’s hopes for teenagers’ rebuilding modern home. Based on the novel’s textual and historical contexts, this paper makes a literary discourse analysis of the key imagery in the novel to reveal Jonas’ spiritual journey from understanding home to leaving home and finally to rebuilding home.

; politics of home; discourse analysis; imagery

I106.4

A

1008-665X(2019)3-0068-09

2019-02-25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金斯利·艾米斯学界小说的文化话语研究”(FJ2018C072)

陈斌峰,讲师,博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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