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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知世故而不世故

2019-01-02北漂小贱

百家讲坛 2019年9期
关键词:毒舌吴宓钱钟书

北漂小贱

他,是民国史上最会吐槽的人。从大文豪鲁迅,到大才女林徽因、张爱玲,再到林语堂、沈从文等,都没躲过他的“毒舌”。

他,才华横溢,学贯中西,被誉为“民国第一才子”。他的为人就像他的书中主角,狂傲淡泊、超凡脱俗,一生没把谁放在眼里,一生只爱杨绛,吐槽狠却不伤人,讽人讽社会无不在情在理,他就是《围城》的作者钱钟书,

1910年11月,广九铁路通车、摄政王载沣宣布训辞、中国第一届全运会在南京举行,这时,在江苏无锡一个书香世家里,一个“小佬”呱呱坠地,其父亲钱基博曾是清华教授,家学渊源。这个“小佬”抓周时,毫不犹豫地抓了一本书,故而全家人给他改名“钟书”。

他从小聪明,恃才傲物,父亲后来为他改字“默存”,就是希望他沉默乖巧,可他的吐槽功力日益强大。他四岁能识得千字,《说唐》《三国演义》等小说,全博览过,读完了他还爱胡说八道,大加评论,气得他爹大声说:“你这般乱说容易挨揍知道吗?”小小年纪,其吐槽天分可见一斑。

钱钟书从小过继给伯父家,跟着伯父长了不少見识,在家教学时,伯父通常给他三个铜板,一个给他买酥饼吃,两个给他买小人书,伯父去世后,父亲把他接过来抚养,家境不好,但钱钟书很上进,18岁就考上了无锡辅仁高中。

有一回,钱钟书代做枪手,为家乡一大户撰写墓志铭,其文笔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父亲极为难得地夸了他好几天,钱钟书第一次听到老爹的赞美,高兴地好久睡不着觉。从那以后,街坊四邻争相找他代写,从口授到写书信、写文章,钱钟书越干越顺溜。

1931年,钱穆的《国学概论》印刷出版,特地邀请钱基博作序,据说钱钟书毛遂自荐,顺顺溜溜一字不改地写完了,书籍顺利出版,谁也没想到,那篇笔法老道、观点泼辣的序言,竟然出自一个刚满20岁的青年之手。

韩寒是出了名的“毒舌”作家,以往作家没有几个他瞧得上的,唯独钱钟书,他却十分崇拜,并常以钱钟书数学15分考进清华自勉。与韩寒不同的是,钱钟书数学虽不行,其他科目却是满分,总分在174名男生中位列第57名。当时的校长罗家伦有点不信,叫钱钟书去他办公室问话,几番询问后,校长对钱钟书刮目相看,决定破格录取他。

吴宓是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号称“清华之龙”,与“清华之虎”曹禺、“清华之狗”颜毓蘅三人并称“外文系三杰”,对这样响当当的人物,钱钟书也嘴下不留情,说:“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吐槽归吐槽,钱、吴关系却很铁,老师吴宓准备写一长篇小说,结果,看完钱钟书的《围城》后自愧不如,果断放弃了。他捋了捋胡须说:“后生可畏,实宓朽矣。”

吴宓对钱钟书评价很高,他曾说,好友陈寅恪和钱钟书,两个人都是人中之龙。当时有人憎恨钱钟书的“狂傲”,向他老师吴宓打报告,示意吴宓管教管教这狂小子。吴宓却说:“Mr,Qian的狂,只是文入骨子里一种高尚的傲慢,这没什么。”

大师也是凡人,很多人揪着他的“毒舌”黑他人品,其实只不过是他太敏锐,他擅长发现人性中隐藏的东西,毫不修饰地表达出来而已。

正如他自己所说:“人谓我狂,不知我之实狷。”真性情,不虚伪,不遮掩,这就是真实的钱钟书。

1932年,钱钟书22岁。在清华大学古月堂,钱钟书遇见了从东吴大学来借读的杨绛。初次见面,钱钟书穿着青布大褂,脚踏毛底布鞋,双眼炯炯有神。别人都觉得钱钟书很“憨”,杨绛倒觉得他“蔚然而深秀”。

第一次见面,钱钟书紧张地冒出一句:“我单身。”杨绛也回了一句:“我也没男友。”第二次见面,钱钟书急切地说:“别人说我已订婚,都是瞎说,别信他们。”杨绛笑道:“他们还说追我的男生满大街,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男友,其实我单身。”回去后,钱钟书高兴坏了,立刻拿笔写下一首小诗:“缬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辦浸醍醐;不知靧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

1935年7月13日,苏州庙堂巷正举行一场婚礼,新郎、新娘穿着厚厚的正式礼服,周围站满了前来喝喜酒的人。这二人,正是钱钟书和杨绛。

新婚不久,钱钟书就要去英国留学,杨绛怕他生活自理能力差,拉着他的手说:“我也要去!”钱钟书直摇头:“不行,你还没毕业。”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杨绛立马办了休学,定要陪他去,没能完成清华研究院的学业,成了杨绛的终生遗憾,但和他定了终身,却是她最幸福的抉择。两人六十多年,一如最初,总替深爱的对方着想,哪怕有遗憾,不悔在一起。

刚到牛津的杨绛很不习惯,总是想念遥远的中国。为了抚平她的心绪,钱钟书每天早起,笨手笨脚地为她煮鸡蛋,热牛奶,还做醇香的红茶,并且笑容满面地端到她面前:“夫人,请用茶!”“谢官人!”吃着丈夫亲手做的早餐,杨绛欣喜地落泪了。她说:“这是我吃过最香的早饭。”钱钟书看着妻子吃,痴痴地笑。这样的早餐,他一做就是几十年。

1972年春,钱钟书做了一桌子早饭,杨绛吃着吃着,忽然诧异地问:“谁给你点的火?”钱钟书得意地说道:“我会划火柴了!”这个时候的钱钟书已经62岁,而促使他学会划火柴的动机,则是给妻子杨绛做早餐。

1937年5月,杨绛即将临产,身子虚,只能整日躺在床上,钱钟书这个粗汉子也变得贴心,天天在医院陪她。女儿降生,他激动大叫:“我有宝贝女儿啦!”杨绛坐月子时,钱钟书忙东忙西,还不忘给她熬汤补身子,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变得细腻柔情,不禁让她颇受感动。

有一次,钱钟书去医院看杨绛,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犯错了,把墨水打翻,桌布也弄脏了。”杨绛说:“不要紧,我来洗。”第二天他又去医院,说:“我又犯错了,把台灯搞坏了。”杨绛说:“不要紧,改天买一个。”

钱钟书说:“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从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那个怼人怼社会狂傲的他,在她面前就是个温柔的小绵羊。世间最好的爱情,就是我叫杨绛,你叫钱钟书。

1938年,28岁的钱钟书成了西南联大最年轻的教授。可谁知道,刚任教一年,他就离开了西南联大。学术界有许多人说,钱钟书年轻气盛,得罪不少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开西南联大。岳南说:“钱钟书年轻又冲动,才华横溢,难免伤人。”曾被钱钟书吐槽的老师陈福田说:“钱钟书确实有才华,但学问还欠火候。”

钱钟书离开西南联大,其实最大原因是他想创作《围城》,辞去教职工作,专心写作,实乃幸事,钱钟书的吐槽,业界皆有名,在小说《猫》中,他把同辈甚至前辈都吐槽了个遍,顺理成章成了“民国吐槽帝”,他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大才女林徽因回国后,和丈夫梁思成在家举办文化聚会,凭借二人的独特魅力,吸引无数人,前来者,有哲学家金岳霖、名流张奚若、文化领袖胡适、美学家朱光潜、作家沈从文等,随着时间推移,林徽因的家成了当时最有名的文化沙龙之地。

后来,冰心写部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把林徽因炒火了,上了娱乐头条。

钱钟书于是这样吐槽:在一切有名的太太里,她长相最好看,为人最风流豪爽,她客厅的陈设最讲究,她请客的次数最多,请客的菜和茶点最精致丰富,她交游最广,并且,她的丈夫最驯良,最不碍事。然后,他继续八卦,说林徽因的双眼皮是割的,民国第一才女是人造美女。

钱钟书还吐槽作家沈从文:“讲话细声细气,柔软悦耳,隔壁听来,颇足使人误会心碎。但当了面听一个男人那样软绵绵讲话,很多人不耐烦,恨不得把他像无线电收音机似的拨一下,放大他的声音。”

他还吐槽林语堂:“读他的东西,总有一种吃代用品的感觉,好比涂面包的植物油,冲汤的味精……更像是外国所开中国饭馆里的‘杂碎,只有没吃过地道中国菜的人,会上当认为是中华风味。”

当然他还吐槽过大文豪鲁迅:“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好……他适宜写短的,《阿Q正传》显得太长,应该加以修改才好。”

他从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想成为任何活动的代言人,看谁不爽,就怼谁吐槽谁,虽然毒舌,其实他的三观很正。

1938年,钱钟书在欧洲名气不小,留在欧洲工作不是问题,但那时,祖国战乱不止,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钱钟书和杨绛坚决要回国。钱钟书给一位英国朋友写信说:我们已无家可归,各自的家虽没遭到轰炸,但已经被抢劫一空,我妻子失去了她的母亲,而我不指望在国难期间找到合心意的工作,但每个人的遭遇,终究是和自己同胞联系在一起的,我准备过些艰苦日子。

不久,钱钟书受邀去西南联大任教,杨绛则去上海看望老父亲,二人一别,竟是几年。

1941年,钱钟书回上海,一把抱住杨绛发誓说:“从今往后,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杨绛也紧紧抱着他说:“我信。”

钱钟书的聘书一直没到,他就找好友陈麟瑞,陈麟瑞说:“系里对孙大雨有意见,你顶替他吧。”钱钟书却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夺了别人饭碗。”钱钟书拒绝任职这事,孙大雨对此十分感激。可是钱钟书丢了饭碗,一家人也都跟着挨饿。

钱钟书一家三口住在上海,一住就是八年,加上钱钟书身体不好,困在上海期间,生活十分拮据。杨绛每天忙着照顾婆婆,钱钟书怕她累坏了,就每天关上厕所门,将女儿钱瑗和自己的衣服偷着洗。

坏人想借钱钟书的名气撑场面,就让“文人汉奸”前来当说客,钱钟书丝毫不理睬,又开始了连环吐槽:“海风吹臭杂人畜,有豕彭亨马虺隕。”“我往东,你往西,人有人路,狗有狗道。”说客气得灰溜溜而去。

就在硝烟弥漫的日子里,钱钟书创作出举世闻名的《围城》。在序言中他写道:“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终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督促,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后来,钱钟书受邀去欧洲讲学,一位德国学者想让钱钟书题字留念,钱钟书就写了《莱蒙湖边即目》:“瀑边淅沥风头湿,雪外嶙峋石骨斑;夜半不须持挟去,神州自有好湖山。”

钱钟书一生淡泊名利,只求用心做学问。有一次,杨绛对刚进门的钱钟书说:“今天晚宴,要和极峰(蒋介石)握手,我趁早溜了回来。”时代动荡时,上面催他参加宴席,若是别人,早就马不停蹄去了。钱钟书却说:“我不去!我很忙!”来人又说:“这可是人家点名要你去!”钱钟书依旧说:“我不去!不去!我很忙!”

《围城》大火时,记者林湄想采访他,怕他拒绝,于是拉副主编吴泰昌一起,钱钟书果然拒绝了,吴泰昌就到钱宅门口“埋伏”,正好遇到钱钟书,钱钟书打趣道:“泰昌,你没引蛇出洞,又玩瓮中捉鳖啦。”

晚年,钱钟书做了副院长,有人提出要给他作传记,他说:“自传不可信,相识回忆也不可信,古来正史野史均作如是观。”他一口回绝,并吐槽那些作传之人,对于那些慕名前来的外国人士,钱钟书吐槽说:“鸡蛋好吃,何必非得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1990年12月,电视剧《围城》在央视播出,大获好评,钱钟书又狠狠火了一把。1991年,18家电视台拍摄《中国当代文化名人》,钱钟书为首批36人之一,但他谢绝拍摄。1998年,钱钟书病得越来越严重,经常去医院,但他还坚持创作。这年的12月19日,钱钟书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

有人评价他说:“中国古典文化里最后一个风雅之士。”后人都称赞他“博学鸿儒”“文化昆仑”。

外表冷酷又时常毒舌的他,其实内心纯真、为人宽厚随和。钱钟书蛰居上海沦陷区时,很多佞友去不好的地方发展,他就回信委婉讽劝、极尽朋友之责。夏志清教授评价他:“书著里的钱钟书睥睨傲世,飞扬跋扈,逢人使棒;书信里的钱钟书,客气得一塌糊涂。”

一次外語教材研讨会,有一位学者对台下观众显摆说:“此书,受到钱钟书高度赞扬!”钱瑗突然站起来:“胡说!我父亲何时说过?”那学者赶紧掏出三封信,白纸黑字,确实是钱钟书所写。

很多人不了解钱钟书,都说他为人辛辣毒舌,其实他只是看得真看得深,在生命中所有充满讽刺的地方,他都满怀着一颗诚恳的赤子之心。向达说钱钟书:“人家口蜜腹剑,你是口剑腹蜜。”

俗话说:“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日久见人心,所见即真实。

钱钟书,他狂傲不羁,却获得恩师吴宓赏识;他恃才傲物,却俘获杨绛一生相守,他普通人出身,却学贯东西、闻名中外;他的《围城》,被誉为“新儒林外史”;他所著的《谈艺录》《管锥编》等书,都为世界文化贡献着自己的智慧。

他早年,狂狷、直率、自然;他晚年,寂寞、可爱、可敬。正如他自己所说:“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他知世故而不世故,深谙世事却不问世事,生性顽皮又看穿一切,远离热闹且深耕文艺,他姿态潇洒,以另一种方式铸就自己心中的理想之城。

编辑/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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