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述军

1

枣儿还不熟悉这座城市。

他是上个月才跟妈妈爸爸来这里的，妈妈和爸爸都是清洁工，把他从一个偏僻寂静的小山村带进了繁华喧嚣的城市。他有点不适应，听不见鸡叫，也听不见狗叫，街上到处是车、是人。这在一片沸腾的街景中，他总会怀念自己的那个小山村：到山坡上去摘酸枣、逮蚂蚱、采蘑菇，或是在小溪里捉小鱼，那样的乐趣在这座城市里全然不存在，每天去挤地铁上学的时候，他都想就机逃离这里。

已经是初冬季节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天气骤然寒冷。怕枣儿着凉了，妈妈把一件显得很臃肿旧棉袄套在他身上。

枣儿匆匆跑进地铁，却一头撞到对面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正在用手机听歌，被枣儿一撞，手机掉在车厢里。还没等女孩做出反应，枣儿已经吓得心怦怦跳了。忙着说“对不起”，同时弯腰捡起手机，对他而言，那绝对是款高档产品，如果摔坏了他赔不起。

“对不起。”

枣儿把那款苹果手机递给女孩时，才抬头看看女孩的样子。

“你跑什么呀？”

女孩接过手机，像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枣儿还是心有余悸，忙说：

“你看看摔坏没有？”

女孩淡淡一笑，像是很不关心这个问题：

“放心吧，摔坏了也不用你赔。”

枣儿这才放心，也微微笑一下，说：

“谢谢你，米粒儿。”

原来这个女孩是他们班的米粒儿。枣儿来到这个新学校，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米粒儿，他觉得特别好笑，城市里的女孩怎么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呢？要是小名或外号也就算了，可米粒儿是人家身份证上的名字，真是难以置信。枣儿就是个小名，他的大名叫康健。不过，人们都喜欢叫他枣儿，他也喜欢这个小名。

米粒儿，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听别的同学说，她爸爸是个老板，所以她拥有昂贵的苹果手机，只要在地铁上，她都拿着手机听歌，或者玩微信。枣儿开始时觉得她很不像个学生样子，可后来慢慢不这么想了，因为地铁里的人们，几乎都和她一样，低着头玩手机。

今天，她被枣儿撞了一下，才改变了姿势，向里面挪了挪，给枣儿腾出了位置。

“你的手机多少钱，贵吧？你看看坏了没有。”

枣儿还是不放心。

米粒儿放一首《小苹果》给他听：

“没坏吧？放心，我这可是八千多的苹果。”

枣儿一听，羡慕得不得了。八千多，爸爸和妈妈每个月总共才挣两千多块钱，为了和老家的爷爷奶奶联系方便，爸爸只花了两百块钱买了款老年机，也从不让枣儿拿出去玩。

地鐵里越来越拥挤，枣儿和米粒儿几乎被挤得贴在了一起。枣儿有些不自然，这么近距离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差不多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了。他不敢抬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随着又一股乘客挤进来，米粒儿把枣儿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两个人彻底紧挨在一起了。米粒儿也不再玩手机，似乎是没有留给手机的空间了。

“枣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米粒儿小声说，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其实，她的嘴已经在枣儿的耳朵边了。

枣儿尽量抬起一点头，问道：

“是啥呀？”

“明天是我生日。”

枣儿忍不住笑了。

“生日算啥秘密？”

米粒儿竟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前后左右看看，才松开手。这个举动，简直把枣儿吓傻了，他没敢再出声，也前后左右看看，有什么呢？除了人就是人，而且都是陌生人。真不知道米粒儿搞什么鬼，把个生日也说得神秘兮兮。

两站地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被夹在人群中轻微摇晃着。直到从这个封闭的空间钻出来，米粒儿才很严肃地跟枣儿说：

“刚才，我看见有个家伙一直盯着咱们呢。”

枣儿一愣：

“谁？干嘛要盯着咱们？”

“不是咱们班的，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明天我生日。”

“噢。”

枣儿才明白为什么在地铁里被米粒儿捂了嘴，不过他仍旧奇怪，不就一个生日吗？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不想让别人知道，干嘛还告诉自己呢？市里这些学生，心眼儿太多、太复杂，不像农村孩子那么朴实单纯。枣儿看一眼米粒儿，米粒儿一直看着他呢。他本来想和米粒儿说点什么，一看到米粒儿的眼睛，他什么都忘了，只说了句“快走吧”，就匆匆出了地铁站。

2

今天，学校里有个捐赠活动。

据说是有一位老板要给学生们捐赠一批羽绒服。当然，谁能得到羽绒服是有条件的。前两天班主任就和同学们说过这件事，要品学兼优的贫困生。

很多同学对此漠不关心，倒是米粒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跟班主任忙着做调查、做登记，最后到底选中了谁，不得而知，也没人过问。

米粒儿走进教室后，有个反常的表现，即没有直接去她自己的座位，而是在讲台上来回走了两趟，像是故意要吸引大家的眼球。枣儿也没在意，他觉得这些学生有怎么样的表现都不奇怪，因为他已经奇怪惯了。

见没人注意自己，米粒儿有点自讨没趣，匆匆走下讲台，一屁股坐到枣儿旁边。枣儿从书包里掏着课本，同时斜觑了一眼米粒儿。枣儿是个比较内向的男孩，加上这个还不太熟悉的环境，他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似乎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接触他。所以，他有种孤独感。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孤独，在寒冷的冬天到来时，他更愿意独自蜷缩在某个角落，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隐隐感觉到，这些城里的孩子鄙弃他，包括他的言谈举止，都让那些同学讥笑；他也听到过别人叫他傻帽儿、老土儿，从来不想和任何人去争执，随他们怎么叫，反正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叫自己枣儿，足够了。最近几天，连米粒儿也叫他枣儿了，一听见“枣儿”，枣儿就高兴，就觉得亲切。

米粒儿和枣儿是同桌。

“哎，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米粒儿看着枣儿的脸，希望他能正视一下自己。

枣儿像是不经意般看了一眼米粒儿，说：

“没有。”

“你再看看。”

米粒儿搬过枣儿的脑袋，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

枣儿害羞了，觉得脸发烫，这个女生的许多行为超出他的想象，为了快点摆脱米粒儿的“束缚”，他忙缩回头，说：

“我知道了。”

“说说。”

“不就是穿了新羽绒服嗎？”

米粒儿开心地笑了。

“你是不是才发现的，刚才在地铁上没看见吧？”

“没有。”

“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又是秘密？”

“对呀，等一会儿，有人要捐赠的就是这样的羽绒服，一模一样。”

“你咋知道？”

“嘘——秘密。”

枣儿翻开课本，预习今天要学的课文。他喜欢默默地看课文，不出声，因为只要他一读出声音来，别的同学就会竖着耳朵听，听着听着，就会发出一阵莫名的笑。枣儿知道，那是自己的声音引发的，连米粒儿都说他说的不是普通话，他心里不服气，怎么就不是普通话呢？难道你们说的就是普通话吗？不是也有好多字和字典上的读音不一样吗？

没办法，枣儿只好尽量保持沉默，在慢慢地“入乡随俗”。让枣儿感到欣慰的是，班主任肖老师夸他懂事，至于这个“懂事”都包含什么，他也不清楚。

果然，捐赠活动准时在学校报告厅举行，也果然应验了米粒儿的话，全校有二十名同学各得到了一件羽绒服，颜色和款式和米粒儿穿的那件丝毫不差。

枣儿忍不住问米粒儿：

“你怎么知道的？”

米粒儿笑笑，然后指指站在台上讲话的捐赠者，反而问枣儿：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枣儿瞪大眼睛瞧瞧，那个人也就四十来岁，除了稍胖些，很普通。他摇摇头道：

“没看出来。”

米粒儿变得神秘起来，凑到他耳边说：

“他是大名鼎鼎的米老板。”

枣儿说：

“我知道米老鼠，不知道米老板。”

米粒儿立刻瞪起眼，拍一下他的后背，严厉道：

“不许把米老板和米老鼠相提并论。”

枣儿看看米粒儿，忽然有个惊讶的发现。

“哎呀，他长得好像你呀。”

米粒儿嘻嘻一笑道：

“是我长得像他才对，我是米粒儿嘛。”

一个是米老板，一个是米粒儿，两人长得还很像，枣儿自然就明白了，这个米老板是米粒儿的爸爸。难怪米粒儿预先知道捐赠的事。

看着那些同学领到了漂亮的羽绒服，再瞧瞧自己身上不太合体的旧棉袄，枣儿不禁一阵感伤。还有，他琢磨不透，这么繁华的大城市里也有穷人吗？他原以为穷人只生活在偏僻的农村。

“米粒儿，你真幸福。”

枣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米粒儿看着他的脸，忽然问道：

“难道你不幸福吗？”

枣儿慌忙解释，但又解释不清：

“不是，我是说……”

“没想到你还多愁善感。”

枣儿近似于尴尬地笑笑，然后归于沉默。他承认，自己从心里感谢米粒儿，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米粒儿帮了自己的忙，他也把米粒儿当成了朋友，愿意和她说说话。

活动结束时，枣儿有点精神恍惚，坐在那里发呆。班主任肖老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枣儿一惊，赶忙站起来。此刻，那些抱着新羽绒服的同学恰好从他旁边走过去，他的目光随之移动，久久不愿收回。当再次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有些潸然。

“枣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肖老师问他。

枣儿第一次听见老师叫他枣儿，顿时像见到了妈妈那样激动，他使劲点点头，与此同时，有两颗泪珠爬出来。

“枣儿，下次老师争取给你要一件，这一次……”

枣儿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得到捐赠，因为自己的学习还不够优秀，还没有达到米老板提出的品学兼优的要求，但他多想拥有那样一件漂亮的衣服啊！

3

这一天，枣儿都有点忧心忡忡。

以往傍晚放学的时候，米粒儿都和他一起走，不过，他们坐两站地铁后，米粒儿就要换乘别的车了。枣儿问过她去干什么，米粒儿说晚上要去上辅导班。不单是晚上，周六周日也要上，晚上学文化课，周六周日学钢琴和舞蹈。枣儿当时很羡慕米粒儿，他告诉米粒儿，在农村没人上辅导班，也没处去上。米粒儿竟然也特别羡慕枣儿，说：“那多好啊，天天上辅导班，烦死了。”

今天，米粒儿却告诉枣儿说：

“我们去搞个生日聚会。”

枣儿也记得早晨她说过，今天是她的生日，就问她：

“今天可以不上辅导班吗？”

米粒儿咧着嘴笑笑说：

“妈妈批准了，今天晚上可以随便疯。”

“那你在哪搞聚会？”

“你跟我走就行了。”

“可是，我不能回家晚了。”

“没事，晚不了。”

枣儿想拒绝，可米粒儿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下再不愿意去也不行了，他不想和这个女孩争执，忙说：

“你放开我，我跟你去不就行了。”

于是，他们一起乘地铁，一起到一家餐厅。进了餐厅，枣儿才知道，原来他们班的同学都来了，还有班主任肖老师。看来大家也早有准备，蛋糕和蜡烛已经摆放好了。见到这么隆重的气氛，枣儿有点不自在，他觉得应该送给米粒儿一点生日礼物才好。他摸摸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小袋酸枣递给米粒儿。

“这是我上次回家摘的，可好吃呢，一直放书包里，都忘了给你们吃了。”

“哎呀，太好了，来大家都尝尝。”

米粒儿把酸枣分给大家吃。

肖老师说：

“好了，我们开始吧。来，枣儿，把蜡烛点上。”

枣儿接过火柴点燃了蛋糕上的十二支红色小蜡烛。

米粒儿就说：

“枣儿，闭起眼睛，许个愿吧。”

枣儿往后退，说：

“米粒儿，是你的生日，应该你许愿才对呀。”

米粒儿嘻嘻地笑了，说：

“我的生日早就过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枣儿懵了，但细想一下，今天还真是自己的生日，可自己从没跟他们说过，他们怎么知道呢？肖老师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告诉他答案：

“我是在登记你的信息时发现的，大家想陪你过生日，来，把生日礼物拿过来吧。”

米粒儿变戏法似的拎出三个塑料袋。枣儿看看，是三件崭新的羽绒服。他不敢相信，怯怯地问米粒儿：

“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

肖老师说：

“是米粒儿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爸爸，人家米老板特意送给你的，也送给你爸爸妈妈每人一件。”

米老板真是个大好人。枣儿闭起眼，许着心愿。也许从这个时候起，他该重新认识这座城市和这些同学。睁开眼睛时，眼角是湿润的。

“谢谢你们。”

米粒儿大喊着：

“吃蛋糕喽！”

后来，米粒儿和枣儿照常坐地铁回家，五站地后，枣儿站起来，像是有点恋恋不舍，说：

“我还有一站地就下车了，外面肯定很冷。”

米粒儿却说：

“不冷，下一站，是春天。”

枣儿愣了半天，下一站明明是和平站，怎么是春天呢？这个米粒儿就是喜欢开玩笑。可他看看米粒儿笑盈盈的脸，又忽然觉得她没有开玩笑，下一站，就应该是春天，没有寒冷。

不一样的三（1）班

1

三（1）班有什么不一样呢？过去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从这段日子开始，三（1）班的某些同学头脑中，竟然酝酿出许多与众不同的想法，然后又把这些想法变成了现实，结果三（1）班就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半个月前，学校通知各班，要进行班级体操表演赛。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通过这个表演赛，调动同学们的积极性，把新学的一套课间操做好。这样的活动每年都搞，一到表演赛期间，同学们都能把课间操做得有模有样。可平时呢？除了极个别比较认真的同学外，大多数人做操时都跟病了八天似的，伸不直胳膊踢不起腿；任凭体育老师和班主任在操场监督，也没多大起色。原因很简单，同学们厌烦了做广播体操。

“再厌烦也得做，而且要做好。”班主任乔慧老师在接到学校通知后就动员她的学生们。

没成想班主任的话刚落地，牙尖嘴利的女生肖姚静就开口道：“老师，我们可以不做课间操，做别的吗？”

“做别的？”乔慧老师看着这个女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比如说呢？”

肖姚静马上回答：“跳广场舞。”

“广场舞？”乔慧老师真是忍俊不禁了，学校搞的是体操表演赛，跟广场舞一点不沾边呀！“肖姚靜，就你鬼，可能吗？”

可能乔慧老师忽略了一点，如果是在平时，她说了什么事情，有人故意要提出歪理邪说，肯定会有一大群人哄堂大笑。可今天，当肖姚静提出跳广场舞时，教室里竟异常安静，没人笑，而是都看着班主任，像是在等待她给一个肯定的答复。所以，当乔慧老师问肖姚静“可能吗”的时候，不等肖姚静回答，几十个学生异口同声回答道：“可能！”

乔慧老师像是吓了一跳，站着半天没动，看着讲台下一双双天真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学生们早就“预谋”好了。看来，又是这个肖姚静的鬼点子。这个女生个头不高，满脑子全是鬼主意。她爸爸姓肖，妈妈姓姚，自己叫肖姚静，而且自己给自己起了个谐音的外号：“小妖精”。

“肖姚静，是不是你搞的鬼？”乔慧老师故意板起脸问道。

“是啊，我是小妖精嘛，搞点鬼很正常，嘻嘻。”肖姚静笑嘻嘻地，虽然班主任严肃起来，但她不害怕，别的同学也不害怕，他们知道，乔慧老师才不会真的生气呢。

乔慧老师也是有个性的人，也不喜欢什么都落在俗套里，喜欢来点新鲜的，或者是有点挑战性的。既然同学们提出了看法，她就不想否定。“那——你们有计划吗？觉得可行吗？”

直到这个时候，班长葛小蓓才站出来，信心满满地告诉班主任：“您放心，我们已经选好了跳广场舞的曲目，舞蹈也选好了。我们会利用课余时间去排练，半个月后绝对没问题。”

乔慧老师沉思了一下，说：“那好吧，你们不能让我失望。”

“保证不会！”是全体同学的声音，有点振聋发聩。

“我还有个想法，既然大家这样决定了，不管校长什么态度，我支持大家。为了有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我希望大家要保密，连排练都偷偷进行。”

“老师，您放心吧，我们知道怎么做。”

一次体操表演赛，居然被三（1）班的学生们搞成了广场舞，还能得到班主任的支持，够特别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秘密排练。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肖姚静特意制订了包括三十条的保密纪律（规定），谁违反了其中任何一条，到表演赛时就取消谁的资格。

“肖姚静，你这也太狠了吧？”有几个不太守纪律的男生有点吃不消，想和她讨价还价。

肖姚静把眼一瞪：“我是小妖精，连人都敢吃，别惹我不高兴。”

几个男生乖乖地走开了，只能照保密纪律去做。

因为一切都是保密的，所以三（1）班的同学们是怎么做的没人知道，包括班主任乔慧老师在内。一直到体操表演赛那天，在操场上，才看见他们的成果。

体操表演赛也算是学校的重大活动，布置得很隆重，校长亲自参加。还有个扛摄像机的叔叔，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台的。表演赛很顺利，也很正常。按抽签顺序，三（1）班是最后出场，等到那些学生出场后，马上就变得不正常了。

体委要求停止循环播放的体操口令。

“没有口令怎么行呢？你们能做得整齐吗？”负责学校体育的赵主任提出质疑，或者是不满。

体委说：“我们有录音机，放自己录制的。”

“也行吧，那就开始。”

体委最后整理一下队伍，然后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钮。音乐一响起，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看着已经摆好姿势的三（1）班同学，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样的课间操。连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以为是体委因为紧张放错了录音。

三秒钟之后，三（1）班的同学们跳起来了，随着音乐的节奏，或激昂，或舒缓，舞姿整齐而优美，彻底没有了广播体操的那份僵硬感。每个人都带着微笑，像是操场上绽开了几十朵散着芬芳的鲜花。

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而且绝对是其他学生们自发的掌声，经久不息，完全不像之前，到体操做完了才有几个同学胡乱的拍几下巴掌。

看着学生们婀娜的舞蹈，乔慧老师也为他们鼓掌。此刻，校长像是傻了，听见潮水般的掌声后，才重新开始以欣赏的眼光看那些舞蹈的孩子们，直到乐曲结束、舞蹈停止。

“可是校长，这怎么给打分呀？咱们搞的是体操表演赛，不是广场舞呀。”几位负责评分的班主任不知道如何是好。

校长站起来表态：“不用打分了，三（1）班违反了规定，按最后一名处理。不过，从今天开始，课间操要改改，不能老一套，学生们都腻了，都没积极性了。我决定，以后，每周一、三、五上课间操，周二周四课间操时间全体同学都跳广场舞。”

“好啊！”同学们沸腾了。

乔慧老师站在她的学生们中间微笑着，学生们也嘻嘻的笑着，完全没人在意是得了第一还是第末，用广场舞取代了课间操，才是三（1）班同学们最兴奋的事情。

2

进入冬天，学校也会时常搞些适合这个寒冷季节的活动。这一次，是拔河比赛，以年级为组，以班为单位，而且要求全员参加，获得年级第一名的全班同学都将得到奖品。三（1）班的同学们当然也跃跃欲试，可班长葛小蓓却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她在班会上说：“凭咱们班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得冠军，连第三名都拿不到，弄不好会在后三名之内。”

“为什么呀？咱们班哪次考试不是第一名呀！”女生肖姚静第一个不满意，其他同学也紧随其后质疑班长。

班长是有依据的，他给大家做了分析：“拔河比赛和考试不一样，考试凭的是智力，拔河靠的是力气。咱们班没有膀大腰圆的同学，连个大个子都没有，别的班都有几个大块头，比力气，大块头就占优势，人家不用使劲，往那一站，你就拉不动。”

这么一分析，许多同学沉默了，事实就是这样，秋季运动会时，铅球、铁饼等拼力气的，三（1）班都是最后一名。看来，这次拔河比赛也只能垫底了。

然后，是体委给同学们宣布比赛规则：“按照学校的规定，每个班分成五组，每组八个人，男女生搭配。所以，我们要考虑一下，怎么分组才合适，各组间的差别不能太大。”

“等等。”肖姚静打断了体委的话，“可以由我给大家分组吗？”

同学们都看向她。体委答应得很爽快：“可以，但是你分出来之后不能让大家有意见。”

“没问题，有意见的话，也由我来解释。”

这样决定后，肖姚静开始分析每一个同学，为了搞清楚谁的力气大，她想出了不少办法，比如掰手腕儿，比如扔砖头等。最后，她精心精意地把全班四十名学生分成了五组，但她又说：“暂且保密，到了比赛前再公布。”

猜不透她的葫芦里是什么药，但大家知道这个“小妖精”的本事，也不再多问，平日里拿来几根绳子，一到课间就练习拔河，连班主任乔慧老师也参与其中，负责在旁边指导。为了验证一下三（1）班的实力，大家特意和三（2）班比试了一下，结果全军覆没，没有一组获胜。当然，这几组不是肖姚静分的，是体委分的。

“肖姚静，你也看到了，事实就是这样，三（2）班在咱们三年级中还算比较弱的呢。我看呀，这回咱们是白折腾了。”体委有点泄气了，同样泄气的还有一大群同学。

班主任却鼓励大家说：“结果并不重要，重在参与。”

肖姚靜信心十足，告诉大家：“别担心，我保证，咱们肯定能胜出。”

不管怎样，拔河比赛还是要准时参加的，虽然三（1）班的同学们没有了什么信心，但却多了一份轻松。也许因为这份轻松，比赛那天的阳光格外温暖，像是春天提前到了。

临阵以待之时，肖姚静才公布了她分组的名单。刚一公布，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提出质疑：“肖姚静，你这组怎么分的呀？差别也太大了。”“就是，这怎么行呢？”

肖姚静说：“肯定行，我们用事实证明，一会就清楚了。”

没办法，只能按照这个意想不到的小组划分去参加比赛了。结果，前两组输得很惨，全年级八个班比下来，一场没赢。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三个小组，一路过关斩将，居然全部拿了冠军。最后，三（1）班以三胜两负的总成绩，获得全年级第一名，每个同学都领到了一个带卡通画的水杯。

这下，同学们都服了，围着肖姚静问她是怎么想出来这样分组的。肖姚静很有点自豪，说：“我这是跟‘田忌赛马学的，把力气最小的十几个同学分成两组，把力气大的同学分成三组，而别的班都是平均分的，这样，我们班的前两组肯定要输，可后三组就有明显的优势了。”

“你可真是个小妖精。”

“哈哈，我们三（1）班永远都得有点与众不同才对嘛。”

一场拔河比赛，再次印证了三（1）班同学的智慧，比赛结束后，很多其他班的学生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们，也许在那些学生眼中，这个三（1）班充满了神秘。

3

又到了星期五，临近周末，是学生们最快乐的时候，可是每次呢，又总有些不高兴，因为作业太多了。这不，刚到中午，老师们就都来留周末作业了：外语要写上百个单词，数学要做几十道题，语文要写两篇日记。

“同学们，周六周日千万不能一门心思去玩，要记着完成作业，要做好复习和预习。”班主任乔慧老师布置完作业，又叮嘱这些孩子们，她知道，一不在学校里，总有几个孩子会玩得忘了写作业。

同学们大声回答道：“知道啦。”

乔慧老师微笑了一下，想转身离开教室，可忽然那个叫肖姚静的女生站了起来，说：“老师，为什么总是给我们留作业呢？”

乔慧老师一愣，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机灵古怪的女生，全班同学也一时间安静下来，盯着肖姚静。片刻后，几乎又都附和着肖姚静问乔慧老师：“对啊，为什么呀？”

乔慧老师假装板起面孔，故意干咳了一声，然后反问道：“不给你们留给谁留呀？”

肖姚静马上说：“我们也可以给老师留作业呀。”

乔慧老师大吃一惊：“你们？让老师不给你们留作业，反而要给老师留作业？”

“对呀。”

乔慧老师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她看着那些颇有点情绪激动的孩子们，问：“你们觉得那样能行吗？”

“行！”孩子们异口同声。

乔慧老师两分钟没说话，她是在思考该怎么答复孩子们的问题，只要是全体同学共同的想法，她都会尽量去满足大家，可这一次，有点不同是他们的要求像是有点无理取闹，或者说是有点苛刻。“好吧，我去和其他几位老师商量一下。”最后，乔慧老师只这样回复了大家，就走了。

班主任离开教室后，同学们都在议论。对今天肖姚静提出的这个大胆想法，同学们都全力支持，可又没有一个人抱有希望，只能把它当着一个随便说说的笑话。

可谁知道，十几分钟后乔慧老师回来了，给了大家一个十分明确的答复，她说：“几位老师都同意了，从这个周末起，不给你们留作业，而是改为你们给老师留作业。”

同学们立刻掌声如潮。

乔慧老师又说：“每个同学都要在周五放学前给各科老师留一两道题，要有点难度，所以你们必须好好想想。而且，周一回来，你们要亲自给老师批改作业。”

“沒问题。”

“那就一言为定。”乔慧老师又笑了，她的微笑，是对同学们最好的鼓励。

这下，三（1）班又做出了与众不同的事情，周五要给老师留作业；周六周日自己却没有作业，可以尽情地玩；周一要给老师们批改作业。家长们不习惯，开始给乔慧老师打电话，乔慧老师就给家长们解释：“孩子们给老师留了一道题，然后再给老师们批阅，这个过程等于自己做了几十道题。还有，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是主动的，是快乐的，而过去老师给学生留作业，孩子们是被动的。”

关于主动与被动有什么区别，家长们也一知半解，甚至其他班的老师们也有些不理解，觉得三（1）班是在胡闹。乔慧老师也不说什么，只想一切用事实证明。一个月后的考试，三（1）班的成绩远远高于其他班。

那天，学校开表彰大会，校长当场宣布了一件事：“从今以后，全校师生都要向三（1）班学习，周六周日由老师给学生留作业改为学生给老师留作业，让学生由被动变为主动。”

全场一片掌声，很多学生都悄悄说“谢谢三（1）班！”。

男生孙铁

1

302宿舍里还没有正式的宿舍长，今天，学校要求每个宿舍推举一名宿舍长。吃过了晚饭，见孙铁还没回来，几个人悄悄嘀咕了一番，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忙各的事了。几分钟后，孙铁敲着饭盒回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铁哥？”几个人同时问他。

“哎，去晚了，没饭了。”

“哎呦，那可是人生中的最大不幸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你们这么一说，我更饿了。食堂的大师傅也够缺德的，明明看见我去了，还把最后一个馒头给狗吃了。”

“是吗？”大家惊异，“连狗都和你争馒头？”

孙铁把饭盒扔在窗台上，气愤异常地说：“胡说什么，小心打你们个五眼青。”他挥了挥拳头。

“别介，铁哥，我这还有个烧饼，先吃点。”马一鸣举着个吃剩下的烧饼。

见了烧饼，孙铁直窜过去，一把夺在自己手里，狠狠咬一口，鼓着腮帮子嚼着。

“铁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年头还有好消息？”

“有啊，刚才，经我们商量，决定推举你为咱们宿舍的宿舍长，大官啊！”马一鸣郑重得告诉孙铁。

孙铁一听，眼睛一亮，一伸脖儿把嘴里的烧饼咽下去：“耍我是吧？”

“耍你干吗？真的，只要你同意，一会就上报给老师了。不过有一点得讲在前面，别当了宿舍长给哥几个摆官架子，得处处为人民服务，能做到吗？”

“那当然，只要哥几个瞧得起我，我就不推辞了。”孙铁乐不滋儿的，咬了口烧饼细细品味。

就这样，孙铁成了宿舍长。当了宿舍长，其他七个人就是他的手下了。孙铁暗自得意，想找个机会在这七个人面前显示一下领导的威严。可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那七个弟兄就开始不放过他了。

“铁哥，今天的卫生你打扫啊。”

“铁哥，今天中午把我们的饭都打来。”

“铁哥，打壶开水吧。”

“铁哥，去给我买条毛巾。”

“铁哥，你那支牙膏我用了，你去买新的。”

孙铁的表情由奇怪转向愤怒，眼睛瞪得像个铃铛，他已经想不出足够的词语来打发这帮人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宿舍长，别忘了，当官就得为人民服务。”

“你们也算人民？我看个个都是敌人。”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孙铁这才明白过味来，这帮兔崽子是给自己下了个套儿。为了维护宿舍长的尊严，他没再和他们计较，硬着头皮把这七个人的要求一一满足了。

七个人因为阴谋得逞，幸灾乐祸似地看这孙铁。孙铁忽然恳求道：“兄弟们，我实在不是当宿舍长的材料，允许我辞职吧！”

马一鸣马上一脸严肃，说：“那可不行，咱们宿舍的常委会已经规定了，宿舍长的任期为三年，也就是说，你得当到咱们毕业。铁哥，连毛主席都说过，为人民服务光荣啊！”

孙铁一屁股坐到床上，差点哭了。

2

许多周末，同学们大多是不回家的，因为周末嘛，业余生活当然要丰富多彩，看电影，跳舞，逛超市……去就去吧，偏偏又是许多女生邀请男生同往。如今这年月也非同以往，二十年前的类似活动，恐怕是男生去哀求女生的，想不到女生进化得如此之快，孙铁对此颇为费解。

一半是费解，另一半则是嫉妒，为什么？你听啊：“马一鸣，去看电影！”“张路，去跳舞吧！”“万千强，陪我去超市买东西！”……整个周末，来自302宿舍窗外的喊声此起彼伏，当然都是女生。也是整个周末，竟没有一个女生来邀请孙铁，而且个别男生却被喊了十几遍。

“哎，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孙铁慨叹。其他几位室友很客气地跟他告别：“对不起了，铁哥，女生好烦人哦，我们要去了，不然女生会生气的。”

“滚！”孙铁愤怒地送他们出门，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一个人躺倒在床上看书，书页里蹦跳的除了文字，还有许多女生的面孔。

又是一个周末，也许上帝特意要照顾孙铁吧，阳光暖暖地射进宿舍窗口，早上八点的时候，全宿舍的人还没有一个起床，他们或睡着，或听音乐，或看小说，总之，全在床上。

“怎么今天没人喊你们呀？”孙铁觉得今天有些反常。

“别急，时辰未到。”马一鸣慵懒地说：“铁哥，别泄气嘛，没准今儿就有女生邀请你啦。”

“呸，谁稀罕，有那空还不如和蛐蛐玩会呢。”孙铁道。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干脆豁亮的呼声：“阿铁！阿铁！”

这几天，女生们正学习港台电视剧里的小姐们，叫谁都阿猫阿狗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传入窗口，所有的人为之震惊。但见孙铁以少有的速度麻利地蹦下床，光着半截身子蹿到窗前，迫不及待的把头探出去。他想知道是哪位漂亮的女生在呼唤自己。同时探出窗口的，还有同宿舍的其他七个脑袋。

不看则已，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一辈子的美好回忆。这一探头，让阿铁及所有的眼睛为之黯然神伤：楼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女生正痛痛快快地打着喷嚏：“啊嚏——啊嚏！”

3

今天的作文课，老师要诵读一篇优秀作文。同学们都屏息凝神，准备迎接语文老师那富有感情的声调传入耳鼓。孙铁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地跳个不停。因为他的作文本没发给他，根据经验，应该是让老师留下要当作例文给大家读了，那可是万分荣耀的事。（后来他才知道，是让老师遗忘在办公室了。）

老师把声音变得尽量甜美，每次朗读作文都是这样：“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读读咱们班长的作文，文章写得非常有感情，有文采，题目叫《我心中的阿铁》。”

哇噻，阿铁在别人心中竟占有如此重要地位！顿时，所有的男生和99%的女生都瞪圆了眼睛，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一块旷世珍宝。

补充一句，班长是个女生，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去年当选了校花。

目光像一道道闪电，直刺到孙铁的脸上。孙铁坐在位子上，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热，从脸上到心里都渗出了汗珠。其实呢，外面是阴天，凉飕飕的。

同学们用惊愕的、费解的，又是羡慕的神色等待着老师读下去。老师也极力酝酿了一下感情，调动起自己能表情达意的眼神，可她开口的同时，同学们听到的却是超过老师声音的清脆的下课铃声。

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今天则不然，怎么这么快就下课了呢？

下课，孙铁心里仍酿造着幸福感。男生们齐刷刷的围在他周围，有的是恭喜，有的是嫉妒，还有的是审讯。

“铁哥，行啊，不声不响地竟打入了女生的内部。”

“坦白交代吧，铁哥，多长时间啦？”

“铁哥，我们是叫唤雀儿没肉，还是你有本事，牢牢占据了校花的心里，佩服啊佩服。”

“明儿也给咱哥几个开个辅导班，把你那绝招教给我们两手。”

孙铁的脸上不知从哪跑来那么多欢笑，任凭大家怎么说，笑容也没从他的脸上消失。搁在以往，他早急了。哎，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孙铁兴奋的同时，亦有些害羞，毕竟是跑进了女生的心里。到底自己有哪些优点受女生的青睐，他说不出，也许是自己矮实的身体、稳重的性格吧。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女生们，害得她们去单相思。

终于又上课了。老师站好一种最能适于朗读的姿势，把班长的作文《我心中的阿铁》公之于众。同学们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捕捉着作文中对孙铁的细腻感情，随着作文接近尾声，孙铁羞涩地低下头，心里在想：“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感情表述得这般露骨呢。”不过他和别人一样，不允许任何一个字从耳边溜掉：

“……亲亲的阿铁，伴我走过一天又一天，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生活。阿铁，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你……阿铁，我心爱的，一只洁白如雪的小猫。”

哗，终于忍俊不禁的男生的笑声像决堤的洪水，把孙铁冲得浑身颤抖。原来班长心中的阿铁不是自己，是只小猫。

“喵……咪……喵咪”再到下课，孙铁身边围过来一大群的“猫”。

4

要说孙铁，也还真有让其他男生羡慕的时候。

又迎来一个周末，302宿舍的成员们打开窗子，几缕温暖的阳光洒在窗口，毫无疑问，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正是百花争艳的季节，阵阵淡雅的清香扑进男生们的鼻孔。

“好天儿。”马一鸣龇牙咧嘴地伸个懒腰，然后郑重地表态，“我敢说，一会儿肯定有女生约我去玩。”

“臭美吧，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万千强不服气。

孙铁不想参加他們的唇腔舌战，半卧在床上，抱着本已经没了一半的《红楼梦》，细细地揣摩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