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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宝湾种烟记

2018-12-01王福建

散文百家·下旬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交售烟苗农膜

王福建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犹如一声春雷响彻在中国大地上。地处西北内陆、黄土高原上的家乡—陕西延长县在农村搞起了包干到户。1982年底,全县各乡镇农村一下子成了“清一色”的包干到户。这一形式,以户经营,责任明确,利益直接,简便易行,深受农民欢迎。1983年,加上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全县小麦油菜获得前所未有的大丰收。老百姓整天喜上眉梢,高兴地不得了。

小麦油菜连年丰收后,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农民的愿望,则变成了如何解决“缺钱花”问题。1987年,延长县制定了促进烟叶生产的九条优惠政策,同时协调县保险公司推出烟叶生产保险业务,扶持广大农民栽植烤烟发家致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延长县铺天盖地种烤烟,随处可见烟田,每家少者三五亩,多则七八亩,庄户人家一年的“来钱”全靠种烤烟。乡亲们把种烤烟叫做“栽烟”,大概是种烤烟不同于种小麦、玉米什么的,有一个育苗和大田移栽的过程。那些年,延长县烤烟以红花大金元为当家品种,全县烤烟栽植面积曾多年稳定在两万亩以上。

在我村子东南方、二三里路的地方,便是兰宝湾。兰宝湾,是一条大塬面,有一百多亩土地。因为这里向阳,土地不肥不瘦,很是适宜烟叶生长。入伏不几天,烟片就开始绿里泛黄,可以采摘烘烤了,烘烤出的烟叶是金黄金黄的上等烟。村里人都把这里视为种烤烟的“风水宝地”。

正月半头,乡亲便忙活起来。有的给牲灵戴上枷板套上耱,吆喝着牲灵在粪堆旁滤肥;有的带上新搓的细绳、新劈的木橛子,扛着铁锨?,下田“打闹”(整理的意思)烟畦。此间,偶尔也有一些男人放下手头的活什,赶上一两趟雷赤的三、六、九集,挑上一卷儿农膜,忽闪忽闪泛着白光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累了,找一处阳崖崖歇会儿,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儿,摸一摸衣兜儿,看一看买的烟籽在不在。

烟籽回来,女人们纳鞋垫的绣花针和彩线,就变成了老粗针和白洋线。她们缝出一个针脚匀称的纱布袋,将烟籽在温水里泡上一夜后,装入纱布袋中,放在紧挨锅墙、热乎乎的炕旮旯里,盖上一条厚厚的小棉被,让烟籽发芽。

到了正月尽头,田里的活儿愈发稠起来。拉水饮畦,填营养土,撒烟芽,施药,插弓覆膜,育起烟苗来。育烟苗这活是有讲究的,一是天气要晴好,二是时间要在上午十点至下午三点之间。一家老老少少早早就卯足了劲,育烟苗这一天一齐上手。小伙子拉起水车来脚步轻盈,一路小跑。端起筛子来,两只胳膊像钢磨里的箩子一样,快速地给烟畦里筛肥土。一袋烟的功夫,细密的汗珠子便悄然在乡亲们的额头沁出来。半小时功夫,偌大的一堆营养土,就全部过完筛落到了烟畦里。撒烟芽是最讲究的一个环节,既不能伤着柔嫩的芽尖,又要均匀地撒播在烟床上。这活儿,都是请村上的“田把式”来干。

随后的一个多月里,乡亲们像抚育孩子似的,每天用软布条做的“刷子”打露水。每次“打”了露水,鄉亲们总要隔着农膜望上好一阵子,看看烟畦内的动静。烟苗也张望着膜外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叶、两叶地生长着。过一段时间,乡亲们便要揭开农膜,投放毒饵,诱杀勒谷子、肥地虫,进行护苗,还要浇水施肥,拔除杂草,间苗定苗。待到大田里烟垄上覆好地膜,将要移栽烟苗的前几天,就要将烟畦上的农膜打开几个通风洞,防止温度过高烧了烟苗。到了最后,则干脆将农膜全部揭去(俗称“亮畦”)。经过“炼苗”和蹲苗后,一畦畦绿油油、壮实实的烟苗就到了移栽的时候了。在和煦的春风中,烟苗摇头晃脑,仿佛淘气的孩子似的,惹得乡亲们生出许多想法。

在陕北,每年都要闹春旱,致使烟苗无法移栽。“春雨贵如油”,乡亲们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深切体验。一场透雨后,乡亲们便疯了似地开始移栽烟苗。不一旬工夫,兰宝湾就齐刷刷地栽上了烟苗。白花花的地膜垄上,点缀着一行又一行的新绿。

上场的麦子碾打接近尾声,乡亲们便要开始打烟顶、抹烟芽。这时,烟叶也到了一年中生命最旺盛的时候。隔七、八天,就要抹一次烟秆子上滋生出来的烟芽。抹烟芽,从上到下,渐次进行,三四次后,就不用再抹了。

乡亲们总有忙不完的事儿,干不完的农活。开始烘烤烟叶的时候,秋翻、秋播农活也忙碌起来,“活路”竟“打”起架来。乡亲们只得在鸡叫前后动身去翻麦地,半前晌卸了夹板犁具,赶回家匆匆吃上一口饭,拉上架子车,载着烟杆,一头扎进烟田,采摘起烟叶来。直到日落西山,才拉着一车车串好的烟叶,迈着困乏的脚步,回到家中,将一杆杆串起来的烟叶装在烤烟炉里,点起炉火开烤。

那些年,每年的暑假,我都要回到村里帮家人采烟叶串烟叶,出烟叶解烟叶。出烟叶解烟叶这一天,在凌晨一点钟左右,我就得迷迷糊糊起床,和父母哥姐一起,从烟炉里将烘烤好的烟叶一杆杆拿出,放在院子里,让烟叶在洒了水的地面上受潮发软。然后将绑在烟杆上的烟叶解下,收起来放在仓窑的土炕上,再用农膜苫上。乡亲们在雨天、或者在晚上,将烟叶分好级扎好把,这才完成一年一度种烤烟的最后一个环节。

每年十一月下旬,雷赤乡烟站一开称,乡亲们就可以拉着烟叶前往交售卖钱。烟站外面,交售烟叶的队伍,能排出二三里长,一时竟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记得有一年,父亲交售烟叶后,将我从学校里领出去,在街上的餐馆里大快朵颐,吃了一顿大烩菜和炸油条,那感觉跟过年一样。村里交售了烟叶的七八位老乡,也聚在这家餐馆里,划拳行令,兴致正高,喝着柳林春白酒,个个脸上乐开了花。

如今,延长县的乡亲们不再种烤烟了,改为种植苹果,苹果成了他们增加经济收入的支柱产业。每每想起改革开放当初,乡亲们整天忙碌着、辛苦着,一年到头来卖了烟叶,换回一沓又一沓钞票,一些人家还成了响当当的万元户;春节期间,他们聚在一起交流种烟经验,憧憬着新的一年里,能遇上一个风调雨水的年份,再种烤烟挣钱。

种烟那些年代,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忘、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时代,乡亲们都沾了改革开放的光,淘到了第一桶金,干瘪的腰包开始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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