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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曲泉水穿村过

2018-12-01江平友

散文百家·下旬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涧水马兰头山泉

江平友

题记:那一弯清泉,叮叮咚咚,层层叠叠,潺潺地流过芳山,流过后垅,也流过了我童年的心田。

家乡有条山泉,它弯弯曲曲,时而激昂,时而平缓,时而化作漫天飞溅的瀑布,大珠小珠落玉盘,时而又轻轻悄悄、小家碧玉般地缓缓流淌着。它一路欢快地穿山走岭,滋润着林间的飞鸟和幽谷的深兰,灌溉着两侧层层叠叠的农田,也哺育着它所流经的芳山后垅上江村。

泉水不知从何而来。听年迈的老祖母讲,它来自村后的茂山之巅。这茂山,便是到现在,我也仍是未能有缘一凌其绝顶,以体验古人那“一览众山小”的壮丽辉煌景象;说是无缘登其顶,其实莫若说是我一向来的懒散与畏惧情结所致,惧其山高路远,惧其彼峰遥遥,像村子里跟着我长大的安公子,就似乎已成功地爬越了好几次的茂山,惬意地数次欣赏过茂山之顶的那无限绝美风光。

造化钟神秀,山川孕育着溪流,溪流哺育着大地。茂山中的无数低洼湿地,渐渐地就汇聚成了这条山泉。这条山泉,村里的人们一直对它珍爱有加,只是近百十年来,却无人曾给它取过一个正式的学名,只待其一路蜿蜒流淌至村后的一片自留山后,涧水因地形的落差陡然增加而形成一条壮美的瀑布,村里的人们才唤其作“涧坎”,而把瀑布所在之处,也相应地叫作了“涧坎坞里”。坎,音kǎn,古籍《象辞》中说,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意思是,坎为水流之地,水长流不滞。君子观此卦象,从而尊尚德行,取法于细水长流之象,学习教化人们应该要厚德载物的意思。

茂山巍峨耸峙,泉水潺潺流过,这里曾经有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寺庙唤作莲花庵,庵前有处精致的水池,池中有莲,还有数尾可爱之极的红鲤鱼。相传,有村民趁住持不备时偷偷地捕了其中的一条鲤鱼,回家丢进了灶台上的铁锅,伴以葱姜辣蒜,准备大快朵颐一番;然而,在他往鍋里倒入了一瓢水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猛见一阵白烟过后,锅里的鱼尾似是用力地摇了一摇,那鲤鱼就倏忽不见了!数日后,村民们诧异地发现,莲花庵前的水池里,竟有条半边黑得像是烧焦了的红鲤鱼!

数条泉水汩汩地流出莲花庵后,逐渐汇聚在一起,水流也随之逐渐加大。流至白沙垅里时,山泉俨然已成一条小溪。这里的地势已不再似茂山那般高不可攀,因此,旧日的乡亲们多会在此种植水稻、高粱等庄稼作物。孩童时,印象最深的是会跟着爹娘及姐姐们来此劳作,父亲对我一向严肃寡语,浑不似他在别处与乡亲们讲起他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时的谈笑风生,他大多会嘱咐我:你且好生看牢牛,可别跟丢了!母亲则是百般地宠着我,让我躲进建军家(也就是我大姐家)曾在高山住过的那幢旧房子里,嘱咐我不要被夏日的太阳晒着。因为高山农田一带离山下的村子已是较为遥远,村民们来此劳作时就都会带上午餐,到了正午时分,家家都会拿出自带的饭菜或干粮等食物,就着田边那一股股的甜美山泉吃了起来。条件好些的乡亲,也会带了小半瓶的竹叶青或是自家酿制的二锅头,在劳作的间歇不时地会呡上一小口。还有的乡亲,会带了蒸熟后又冷却了的番薯、玉米等作零食吃。吃了午饭小憩片刻后,大家就又都顾自去忙着自家的田间事务。只有我,守着饭盒里的小半盒米饭和酸菜不舍得吃完,以便剩余一些到三四点钟时作点心吃;年长的村民们就会慈祥地看着我,笑着说,看这孩子,这么不通饭量!直到黄昏时分,大家才前前后后地停止一天的劳作,踏着蜿蜒崎岖狭窄不平的山道,嘴里哼着轻快的山歌,逐渐回到山下的村庄。

泉水流出白沙垅里后,随着汇入的小股溪流的不断增多及地形落差的不断扩大,明显加快了速度,一路欢歌笑语,到了涧坎坞里时,挟持着满溪的水流落差与重力,在一块峭壁前戛然止步,散落成一片水晶般的瀑布,如珍珠,如玉碎,飞流直下,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与水声,似万钧雷霆,一泄如注。

瀑布下的涧水分成了两支,一支顺流注入地势更低的右侧山涧,流经环村的雷岭山谷,来到小桥底、红坑(似是内有红色大石而得名),继续灌溉着乡野四周的庄稼,之后注入流经上江村前的那条小河;最后,与县域内其他的众多河流一道,注入美丽的千岛湖。

而流过左侧山涧的那股溪流,先是平缓地流淌了一阵子,之后绕过雷岭山的西侧,一路欢快地淙淙流下,一样地用它的爱心哺育着村前八亩山上那些错落有致的梯田;这些梯田因为离村近的原因,儿时的我们会常来此戏耍。夏秋两季田里的稻谷收割了后,打落在谷仓外的一料料稻谷散落在田间的泥缝里,我们就会赶着家里养着的鸡,放到田里让它们美美地饱餐一顿。梯田的一侧是泥石交融的垂直田梗,一些石头的缝隙间,常是一些鸟儿的天然巢穴;建红老大有时便会和建军一起,顺带也捎上我,在日落之后天黑之前跑到这些鸟巢边,建红老大极有经验地一伸手便会摸出一只我叫不出名的鸟儿来,然后嘱咐我小心拿着,自己则和建军又去捉别处的鸟儿。而我,一不留神,鸟儿就会挣脱我的手掌,扑愣愣地直飞而去;然后,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建红老大的一顿数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怎么连只鸟儿都抓不牢啊!

阳春的三月,有时我也会跟着三姐来这八亩山泉水边的梯田采摘那可口的马兰头。性格温纯的三姐,像极了这嫩绿纯朴的马兰头;春风吹拂处,田角的一边,经常可以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马兰头。马兰头清热利湿,其味清淡而微涩,食之有益身心健康。勤劳善良的三姐,半蹲着用她的剪刀飞快地剪着身旁的马兰头,不消片刻,便能剪起满满的一篮来。而我,却是傻傻地分不清这马兰头与别的野草间的区别,经常会剪了许多其它的野草在篮子里。三姐却也不怪我,只是笑笑对我说,诺,你可要看清楚啦,这马兰头呀,它的叶子光洁平整呈椭圆形,页面上呢又有许多的小分叉,你可要记住啦!而在夏日的雨后,这山涧的一些青石板上,也经常会长出一些被我们叫做挖挖笋的食物来,三姐偶尔也会带我来采摘这些挖挖笋,采回家洗干净了,可以加辣椒一起烧着吃,味道无比鲜美;也可以包在米馃里蒸着吃,或是把米粿直接放火炉上烤着吃,那味道,啧啧啧,简直是妙不可言呀。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挖挖笋,就是学名唤作地衣的一类真菌藻类植物。

泉水流出梯田后,流速再一次的慢下来,开始缓缓地多情地真正意义上的流经我们整个上江村。

率先流过的是忠富家的房子。退伍转业于十三师的忠富同学,现在已是位远近闻名的木苗种植园主。当年还是个孩童的他,会在挨着村里前厅的苏丙家的老唱片机的伴奏下,高声吟唱“月光迪斯科”,声音悦耳悠扬,极富穿透力!忠富的哥哥君富,少年时一直是村东群童之首,曾经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一大群孩子们在月光下的涧水旁,晒庄稼的晒谷场(老家方言称其为坦),高声唱着“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或是在君富头领的带领下,玩起丢手帕、捉迷藏等等载歌载舞的游戏……

建军家的房子,就位于这山泉流下的转角处。有一小股泉水会渗到下面的那条更大的水渠里来,夜晚,和着汩汩的泉水,听着大姐夫(建军的爸爸)讲起嫦娥与玉兔的传说,泉水咚咚的声音会变得分外地动听,我们的思绪,也会随着这山泉,流的很远,很远。建军是个天生的玩具制造家,一截破烂的皮管,会被他改造成一个引水的上佳工具,泉水穿过皮管注入沟渠,那声音就更是不同,视觉上也似是个微型瀑布,而在这水流的尽头,心灵手巧的建军同学更会用些树枝藤蔓做成个葫芦,葫芦的两端用绳索固定在粗壮的石头或是金属器物上,冲下的水流带动着葫芦,葫芦就会倏倏倏地转动起来,煞是好看。

岁末的冬日里,穿村而过的这条山泉,就更是热闹的几无闲时。家家户户的女主人们,从早到晚都会在泉水边一直忙碌着年底的活儿。每家都有洗不尽的衣物(更大的被褥会径直去村前的小河中洗),还有为除夕和春节而准备的鸡鸭鹅肉及萝卜蔬菜等各式农产品,及甘蔗番薯等农户们自家种的瓜果,无一例外地都会在这条山泉中得到漂洗;只有村里的孩童们,仍会与往常一样地在泉边疯跑,在大人们之间穿插游行,这时的泉水,冷冽,甘甜,它从茂山之巅清新俊朗地流出,欢快飘逸地流过村子,又源源不断流入村前的小河,这番情景,该是多么红火的一副农家年底洗涤图,该是多少游子永存心中的一副醉人乡愁图啊。

看,渠水边的村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依次打制着麻滋;这是年底村里必备的一种传统美食,打制好后会冷却成大大的一团,然后又被切成许多方形的小块,闲暇时候,或是夜深了感到饥饿时,在火炉上烤着这麻滋,蘸点白糖或是红糖,或者干脆放在米羹里一起煮热了吃,香香的,甜甜的,辣辣的,糯糯的,那味道,实在是赞不绝口,妙不可言哪。

涧水流出后村一带的众多人家,流经村里长年开着的一家代销店。店里的老板娘和蔼可亲,平日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会沿着涧水拣一些塑料拿到店里卖了换糖吃,有时也会偷偷地拿了家里老母鸡下的蛋来店里换上一毛多钱,存到冬天,再在这里买上一罐百雀灵面油,早起涂在了脸上,香香的可以御寒。小店老板家的大公子文军曾与我和安公子在大市中学共修了一年的学业;二公子华军与我同岁,一身横力,一拳头几乎就可以打趴一头牛。涧水的一小支分支注入我家老屋所在的老巷,夏日的夜晚,经常会有睡不着的年青小伙提了油灯,握了铁钳在老巷泉水汇入的沟渠里捉泥鳅,黄鳝,经常一捉就是小半篓。

流过了小店后,这山泉依次淌过彩生家和爱军家的门口,然后就流到了村里的下門头。下门头是我们的特别称法,其实也就是前村的意思。下门头有一片连在一起的平整晒谷场,除了夏日里日复一日地晒着田间收割来的稻谷外,平时令孩童们最高兴的事就是在这晒谷场上放露天电影;放电影的夜晚,每户人家都会搬条长凳在晒谷场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电影;若是冬天的夜晚,村民们还会把自家的大火炉也扛出来取暖,大家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电影,一边指手画脚地讨论着剧情,只是最兴奋的依然是我们这些孩童们,在人群中不停地来回穿梭,倦了就回到自家的凳子旁,在父母的怀抱中悄然睡去,一觉醒来,发现已是在自己的家中。

泉水流过下门头,继而绕过村前的数户人家后,来到了村口的凉亭。在此,它与村前小河中引来的水流汇在一起,继续灌溉着村前的一大片粮田。最后,它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在粮田的灌溉水渠末端,注入村前的那条小河。

忆素年,思锦时。多年以后,当我们再次回到故乡,那一弯清泉,早已不复昔日的模样。泉水边已没了当年的繁华,泉水基本也失去了其灌溉的功效;甚至,泉水的后半段已然枯竭,空余一些枯泥,或是干脆已被水泥沙石等硬化填充。新的时代里,留守村子的多是一些孤寡老幼,当年的孩童,今日的壮年劳动力都已涌入城市化建设的大潮,长年投身祖国四方,拿着用自己繁重的体力劳动换来的微薄收入,支撑起日渐苍老的父母亲人,及至整座村庄;他们只是在年底,才会从四面八方返回重新回聚在村子里,谈着眼前的生计,与当年的那些故事。

那一弯清泉,叮叮咚咚,层层叠叠,潺潺地流过芳山,流过后垅,也流过了我童年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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