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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我被骗入传销组织

2018-11-26法人刘志向

法人 2018年2期
关键词:东莞桌子房间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刘志向

毕业前夕,我考研失利工作还没落实。眼看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迫切地要找一份工作,开始在网上“海投”简历,觉得什么工作都愿意一试。结果,被骗入一家传销组织......作者描述了这次身陷桎梏的经历

1

简历多数石沉大海。

五月份的一个中午,我终于接到一家东莞公司打来的电话,待遇薪资还算不错。简单的电话面试后,就通知我过去报到。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第二天便收拾行李出发了。十小时火车之后,凌晨四点,我到了东莞东站。天微亮起,我走出候车厅去看公交时刻表。几个中年男人正到处晃悠,一个光头男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坐车,称他有票卖。

我随口应了下,他就忽然扛起我的行李箱,拉起我快速走,露出手臂上长长的纹身,让我颇受惊吓,但我被迫跟着他跑起来。我们穿过马路来到了一个破败的门面房前,门前有张桌子,一个男人坐在桌边。

“你要买到哪儿的票?”男人问。

“城南。”

“23块。”

我掏出一张一百的给他,他看了看,说那张钱的角坏了,要我换一张。我又给了他一张,他又说:“坏了,不能用。”我意识到不对,就伸过手要拿回我的钱。那个男人突然站起来扇了我一个耳光,“你还想抢钱了?”

周围马路上没有行人,我憋着满腔怒火却不敢吭声。那个男人扯了一张车票,胡乱抓起一把零钱丢给我。我数也没数,抓起零钱就走。陪我来的那个光头男跟上来,追着我说:“我吸过毒,杀过人的 我弄死你 ”

我吓得有点懵,跑上公交车惊魂未定,一摸口袋发现找回的零钱全没了,原来光头男刚才在恐吓我的时候,把我的钱都扒走了。我赶紧跟司机说,“刚才上来的那人是骗子,我被他骗了!能帮我报警吗?”

“火车站这种人多了,这你也信?报警没用的。”司机懒懒地说。大巴上都是刚下火车的务工人员,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用手机拨打110,说明了情况。警察问我被骗了多少钱?“两百。”又问了我地点,电话就挂了。

2

倒了两趟公交车,我终于到了对方指定的车站。

早晨八点,东莞已十分闷热。一个消瘦的女孩,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眼神警觉,她过来接我。然后带我去吃早餐,我付的钱,她叫了一辆的士,下车时也是我付钱。我问她我的职务是什么?她随便说了几句。她问我的兴趣,我说我喜欢看书,她就开始聊文学、聊历史。但当我问起公司的具体情况,她就含糊其辞起来,很快不再说话了。

下车后,她带我走进一个阴暗的小巷子,说先帮我把行李放到公司宿舍,再去公司。“宿舍”在一栋破旧民房的二楼,屋里很黑,有三个单独的房间和一个很小的客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里根本不像是员工宿舍——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

很快,进来一对男女,年龄与我相仿,女的满脸暗疮,男的是个兔唇。看得我心里得慌。他们一直拉着我聊天,问我是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然后又带我到另一个房间见“主任”。房间依然很空,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凳子,一个青年男子坐在桌子一端,坐我对面。他也是一张消瘦的脸,眼窝深陷,一言不发,只是挺挺地瞪着我,不说话。我只好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依然不说话,直挺挺地看着我,然后突然大声对我吼了起来:“说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我小声回答,说实话,我被吓得有点怕。

“你觉得这里像是工作的地方吗?”他继续吼。

“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不信,你手机在哪儿?”

我伸手一摸,手机真没了。一定是刚才聊天时被那个满脸痘痘的女人顺走了。我却没一点知觉。我说自己想上厕所。被允许后,兔唇男也跟了上来。

大厅一片幽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橘黄色的灯。我看到大厅的门紧闭,门口还坐着一个男的,看不清楚脸。我是出不去了,我想。

3

兔唇男就在厕所外等我。

狭窄的卫生间里只有一个被封死的小窗户;经过客厅时,我特意向门那儿望了一下。门是锁着的。我有点绝望了。要是自己永远出不去怎么办?这次出来找工作,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讲。我的家人、老师、同学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家人发现我失联了会找我吗?找不到会伤心吗?父母都一把年纪,没了我,晚年生活怎么过 ”在厕所里呆了五六分钟,我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

但是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回去后,主任又跟我说了一两个小时,大体意思是:这里不是做传销也不是直销,而是集体创业。他们选择了我,这是我的造化。

我又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兔唇男高亢嘹亮地介绍了另一个主任,他的声音像极了朝鲜的播音员。这位主任脸色苍白、身体枯瘦而挺拔,戴着眼镜,说话时一股杀气。我甚至不敢直视他。他掏出我的手机,“你这次来东莞,跟谁说了?”

“我走得急,跟谁都没说,除了一个同学。”

“是不是这个人?”他翻开我的手机通话记录。“给他打个电话,说你已经找好了工作”,并警告我不许有咳嗽之类的暗示,不许停顿太长,不许讲方言,否则就对我不客气。我照办了,同学完全没有听出有什么异样。

讲完电话,我觉得我已经彻底消失在人间了。

傍晚,我被带到最大的房间,里面点着蜡烛,兔唇男等六七个人坐在桌边。他们叫我吃晚饭,说是“烛光晚餐”,端来一大碗饭和汤,里面全是青菜和萝卜,没肉,飘着油污。

饭后,兔唇男把我领到房间去睡觉,他和我睡同一张床。他一直在跟我说话,叫我有问题尽管问,并不时摇晃我手臂,看我是否醒着。

可是我太困,还是睡了过去。

4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被叫醒了。

所有人的洗漱都井然有序,一个接一个,然后吃早餐。动筷子前,要先感恩:感谢粮食,感谢做饭的人——一切都很有仪式感。

吃完饭,大家围绕桌子坐一圈,每人发了一本书,有的是《羊皮卷》,有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然后各自大声朗读。每个人都特别投入,读了大概一个小时。然后所有人又站成一排,兔唇男带头讲起了他的经历。他含混不清地说着自己家里穷,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从不敢大声说话,父亲也因为重病没钱医治而离世。

正讲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忽然话锋一转,“自从来到了这里,我才感受到温暖和关爱,也变得开朗了!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不出两年我就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我要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瞧瞧。”他越讲越亢奋,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都是疯子,我心里想。

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去讲,都在说自己以前的失败,然后来到这里“创业”以及自己的蜕变和憧憬。“没成功我们是不让你走的。既然选择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这也是收你手机的原因。你得心无旁骛地创业,直到成功。”翻来覆去的这些话,让我的上下眼皮禁不住地打起架来。

直到晚上睡前,他们还会互相讲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成功总裁的故事:谁在这里不到一年,就做到了总裁,然后在广州开了两个大酒店;谁之前是摩托罗拉的工程师,放弃五十万年薪来到这里;还有谁,小学没毕业,在工地上搬了十年砖,来这里两年就赚了一百五十万 他们讲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放着光。

我也终于知道,原来兔唇男也是因为找工作才被骗进来。刚来的时候,兔唇男一个星期都不说话,后来就被渐渐“感化”了。如今,他无比热爱这个地方,觉得在这里“获得了新生”。可我自始至终没有被洗脑成功。

5

一周后,我再次被请去谈话,这次才终于说到了重点。

现在团队在“销售”一款高级手表,价值三千八百元。我们每个人都是业务员,在正式上岗之前每个人都要先买一个,然后就可以找下家去推销。

我说我没钱。一个“主任”从我的行李中搜出银行卡,问我密码和余额,并威胁我,“如果不老实交代,随时让你消失。”我只能如实说明。他们在现场用POS机验证无误后,取走了所有的钱,远不够三千八。

他们还要我向家里要钱,交不齐就无法脱身。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叫她给我转两千五百块。跟上次一样,打电话要开免提,事先写好台词、规定时长,不许有任何暗示。没多久,我妈寄过来的钱被他们取走了。

关了十天之后,不知是不是我冥顽不化,他们把我放了。我收拾着行李,心脏狂跳不止,不知是要放我走还是把我怎么样。出门前,一个主任叫住我,让我三年不准来东莞,称团队里有网络高手,会一直监视我。我被送上车,直奔东莞的一个客运站。那个主任塞给我一张去广州的车票,转身就走了,再没扭头看我一眼。

我依旧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很可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几分钟后我坐上大巴。当车发动起来,我知道我安全了。

有时,我会忽然想起我的那些“同伴”。他们最后有人发财了吗?他们吃最简单的食物,带回来的蔬菜都是别人扔在菜市场的菜叶子,他们住没有家具的空房间,晚上点蜡烛照明。我怎么都不能忘记那样阴暗而有纪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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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桌子房间
Chapter 4 Merrick's first home
英文摘要
东莞,东莞
房间
克洛克擦桌子
打桌子
房间,这是我的房间
锁在房间里的云
公益金救孤的“东莞样本”
你用对“数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