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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海曙短篇四则

2018-11-15金海曙

青春 2018年7期
关键词:卡西尔张乐艾瑞

口 金海曙

猴王莫里斯的故事

猴王莫里斯已经很老了。他常常远离部落,穿过荆棘丛生的北坡一直往上爬,来到一面高逾二十丈的悬崖前。悬崖光溜溜的,几乎没落脚之处,别的猴子对这片悬崖毫无办法,但老猴王却深知诀窍,许多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爬上爬下。翻上悬崖,前面就是一片波浪翻滚的无垠大海,莫里斯就在那儿坐下来向远处眺望,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恍如坐禅。猴子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一片空白。但他需要这样坐下去,随着年龄增长,神秘的坐禅越来越成为他保持威信的一种手段。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大海却总是那样,以它的呆滞和永无变化昭示着生命的虚无。这让老猴王感到迷惘,他觉得自己精疲力竭,岁月和精力都在空气中缓缓流失。那天傍晚,太阳缓慢经过了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终于落了下去,它一半浸在水里,另一半无比妖冶,散发出一道道神奇的光线,莫里斯忽然惊醒过来,想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是猴王,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部落,他必须为部落站好最后一班岗。

莫里斯站起身,像所有垂垂老矣的猴子一样,两臂低垂,神情疲惫。从悬崖下来的路上他碰到了老伙伴阿里,阿里正在用一块石头使劲地砸着掰下来的树枝。他患有妄想强迫症,多年来他一直幻想着被砸过的树枝有一天会突然开花,结出可以免除饥饿和恐惧的红果实。

回去吧,阿里,到时间了。莫里斯招呼他。

阿里点点头,咕哝着说:快了,快了。

一路上,两只老猴子都没再说话。阿里是老莫里斯最忠实的伙伴,彼此心照不宣。阿里要更老一些,莫里斯得管他叫叔叔。当年莫里斯父亲死于一场争夺王位的叛乱,临死前,父王把昏厥的莫里斯交给了阿里。“阿里,”莫里斯的父亲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恳求道。阿里心领神会,把莫里斯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背了下来,藏匿在一棵树上,直到莫里斯重新振奋起来,夺回王位。莫里斯曾经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完成阿里的一切愿望,为他养老送终。但阿里的妄想症却让他有心无力,莫里斯虽然贵为猴王,也无法从被砸断的树枝上变出花来。为此,莫里斯对阿里叔叔始终心怀歉疚。

接近营地,天已经黑了。从山坡上俯瞰,远远可以看到众猴子正团团围坐在一簇簇篝火前,在等候着老猴王回来宣布开饭。继而,莫里斯看到在营地前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她们蹲在起伏的树枝上,和树的阴影融为一体,没有年轻锐利的目光根本分辨不出这两个身影。虽然莫里斯老了,但他仍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艾瑞和小女儿小莫里斯,他们总在那个地方等他回来。当然,与其说莫里斯是用眼睛看,不如说是用心感受到的,或者说这是一个命运的规定,她们一定会在那儿等他回来。

老莫里斯走到部落的中心坐下,身后跟着老叔叔阿里、妻子艾瑞和女儿小莫里斯。

猴子们是静默的,有秩序的。

“开饭!“莫里斯郑重地说。

莫里斯发布命令的声音有点发闷,透着一股饱经沧桑又无可奈何的劲头。每一天都这样重复,晚餐在部落里是一项很正规的仪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有猴王发布命令并吃下了第一口之后,猴子们才能纷纷进食。在平日,接下来猴子们就会唧唧咗咗地吃起来,偶尔有一、两只谮越抢食的小猴子会遭到长辈的训斥,总体气氛堪称祥和。但现在,气氛不但没有变得祥和,反而显得有些阴森莫测。莫里斯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知道大大小小近百只猴子正盯着他看。莫里斯心里明白威胁来自何处,但经验和尊严告诉他不要理会这一点,莫里斯继续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一块大肉,他如此专注于食物,甚至没有抬头看。

“莫里斯!”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了?”莫里斯放下食物,向声音看去。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站起来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猴,即便在晚上也能看到他油光发亮的毛发,那表示着力量、野心和不可抑制的荷尔蒙,他叫卡西尔。卡西尔对王位觊觎已久,暗中挑衅过好几次了。

“怎么了,卡西尔?”老莫里斯又问了一遍。

“我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莫里斯慢吞吞地说,“吃完再说吧。行吗?”

周围一片沉默,似乎所有的猴子都知道卡西尔今晚有话要说,这真是不祥之兆。

卡西尔坚持道:“不,我现在说!”

“已经很晚了,”莫里斯语调和语速都没什么变化,“你想耽误大家的晚餐吗?”

猴王莫里斯巧妙地将问题和所有人的利益联系起来,这是他为卡西尔埋下的一个陷阱。

卡西尔思索着,片刻后出人意料地坐了下来,专心吃起了整整齐齐排放在他面前的六只苹果。老猴王也低下头来,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莫里斯更为心惊,一向鲁莽的卡西尔竟然跳过了陷阱,这说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很可能是非常棘手的。直到晚餐结束,莫里斯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再问卡西尔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莫里斯带着妻女回到猴王的洞府。洞府中有一团小小的火,让整个洞暖烘烘的,十分舒坦。侍妾们把干草铺开,伺候着莫里斯躺下,艾瑞忧心忡忡地蹲在一边。“莫里斯,”艾瑞说,“这样下去不行了。”莫里斯仰面朝天,心里盘算着一旦发生冲突自己可能调动的心腹,默默点了一遍名后莫里斯叹了口气。兄弟和密友们都已经太老了,决战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艾瑞说。

“这样的事,”莫里斯说,“过两年总会发生一次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卡西尔非常残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莫里斯没有吱声。“我们走吧,”艾瑞紧紧握住莫里斯的手说,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忧伤。莫里斯睁开眼看着艾瑞,他妻子年轻美貌,而且以睿智和善良赢得了整个部族的尊敬。

“我们能去哪里呢?”莫里斯问。

“随便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艾瑞说,“还有小莫里斯。”

“我是王,” 沉默了很久,老莫里斯平静地说,“王是不能放弃自己部落的。做王从一开始就要接受做王的命运。”

听到老莫里斯的回答,艾瑞哭了起来。

在莫里斯的鼾声中,艾瑞渡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缕清爽的风飘进了洞里,这会是天气非常好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小莫里斯蜷曲着睡在一边,很安静。艾瑞坚持了一夜,也开始感到困倦。老莫里斯坐起来,轻轻搀扶着艾瑞躺下。然后他捋了捋被睡眠弄得有点乱蓬蓬的毛,它们有三分之二已经成为了绝对的白,而三分之一却是白中掺灰,这些杂色使老莫里斯看起来缺乏足够的威严。当年他父王的毛发是完完全全的白色,这让父王除了威猛外,看起来还富有哲人般的睿智。莫里斯心里明白,这些现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莫里斯从弯弯曲曲的洞里出来,清晨的营地在银杏和松树的包围下,猴子们按血缘的亲疏远近零星分布。睡眠和梦是多么美好,如果这一生能睡下去就不用醒来,那就太好了。老莫里斯想,但睡眠和梦又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了。小路在草叶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露水打湿了莫里斯的全身,他摘了几颗草莓放在嘴里嚼着,酸甜的汁液顺着他干燥的喉咙流下去。

莫里斯沿着小径向悬崖走去,他需要到悬崖顶上去度过新的一天。

在营地入口处的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卡西尔盘腿坐着,身后站着卡西尔八个呲牙咧嘴的兄弟,其中的一个还叭叭地撅着一根棍子。

“早啊,”卡西尔说。

“早”,经过卡西尔身边时,老莫里斯客客气气地回应。

卡西尔仍然端坐不动,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的笑容,他的一个兄弟突然伸出腿来,把老莫里斯绊了一个筋斗。莫里斯爬了起来,向那个卡西尔的兄弟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身后发出了一阵令人难堪的哄笑。

“莫里斯,”卡西尔兄弟们唧唧嘎嘎地讥讽着,“你可太老啦。”

“为了一个王位,这样做值吗?”卡西尔忍不住咆哮了起来,“一点脸面也不要了吗!”

老莫里斯对此充耳不闻,继续绕过山坡,向他每天攀登的悬崖进发。

身后,卡西尔似笑非笑的表情变成了狞笑。

“给你一个忠告,”冲着老莫里斯的背影卡西尔吼着,“忍耐是混不过去的!”

说完,卡西尔就带领着他的兄弟向营地走去。

此刻,老莫里斯的心里非常难过。对于一个衰弱的王,羞辱常常比决斗更难以接受,当年父王和许多先辈,和其它部落的王就是因为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羞辱才选择了毫无希望的战斗。但莫里斯不愿选择战斗。是的,他承认,对于彻底的失败和臣服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一个在决斗中失败了的王,最终命运就是谄媚和做奴隶,否则就是死亡。这是所有王的最终命运。新的王将取而代之,随后新王也老了,就会有更年轻、更健壮、更有生命力的王通过一次决斗,打败他们。这是注定了的命运轮回,就像大海中一个浪头起来,然后过去,然后再来一个浪头,永无止歇,永无尽头。坐在悬崖顶上,老莫里斯看着大海,太阳慢慢升了起来,由惨淡的白色变得金黄,天空蓝得似乎能把所有的东西吸进去,但为什么没有包括自己?莫里斯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天空能将他吸走那该有多好!

莫里斯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他一直坐着,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变成一块石头。

中午,卡西尔率领他的兄弟来到了莫里斯的洞府。

卡西尔要实施自己的计划,老莫里斯的软弱根本不能阻挡他去获得唾手可得的一切。战斗、战斗、战斗!只要在一次公开的战斗中打败了莫里斯,他的地位就能得到整个部落的承认。卡西尔召集起了部落所有的猴子,他让他们凑近围在老莫里斯的洞府口,以便让他们听到将在洞中发生的事情。然后卡西尔让他的四个兄弟守住洞府口,另外四个兄弟跟他一起走进洞府。多年来,这个洞是权力和享受的象征,现在这些必须,也应该成为自己的象征。

艾瑞带着小莫里斯坐在洞里一块较为宽敞平坦的地方,两边三三两两是老王莫里斯的侍妾。

“你终于来了”,艾瑞梳理着小莫里斯的毛说。

“我来了”,卡西尔咧了咧嘴。

对艾瑞,他心里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他弄不大明白这种感情,自己为什么要惧怕这个柔弱无力的母猴子呢?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只母猴子,只要自己做了王,她就必须和所有的母猴子一样,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变身为小妾,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卡西尔仍然只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半步,神态间不失恭谨地说:“我要成为新的王了。”

“我和莫里斯决定了”,艾瑞说,“我们带小莫里斯离开,把王位让给你。”

“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永远不回来了。”

“不是这问题”,卡西尔说。“我必须和莫里斯决斗,这样大家才会承认我是王。”

“我不希望决斗,”艾瑞说,“莫里斯一家为部落已经牺牲太多了。”

“这我不管”,卡西尔说,“我要做王,决斗是规矩。我们都要按规矩来。”

卡西尔笑眯眯地摸了摸小莫里斯:“等我做了王,你就是王后。愿意吗?”

小莫里斯使劲推开了卡西尔:“不,我爸爸才是王。”

“那我现在就让你做王后!”卡西尔咆哮了起来。

卡西尔一把揪过小莫里斯。

艾瑞拦住了他,艾瑞的表情很平静,她以为这些事昨天夜里就应该会发生。

而且,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这就是逻辑,逻辑的力量是她的美貌和尊严也无法阻挡的。卡西尔的两个兄弟挡住了她,艾瑞侧过头来,目光绕过他们笨重的身躯,看着卡西尔把小莫里斯强暴了。艾瑞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小莫里斯在卡西尔的身下声嘶力竭地哭喊。

卡西尔心满意足后站起身,冷笑地看着吱吱乱叫的小莫里斯。

“看来你不大愿意做王后,那我只好另选更美貌的王后了。”

说完,卡西尔就让他的四个兄弟上去逐一强暴小莫里斯。

一瞬间,艾瑞的脸色变了。

“艾瑞,不是我心狠,”卡西尔狞笑着拽住了艾瑞,“要怪老莫里斯,如果他跟我决斗一次事情就不是这样了。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

“现在你不是已经满意了吗?”

艾瑞痛心疾首,但她不能表现出这一点,因为还有更大的恐惧在后面。

“不,”卡西尔说,“现在轮到你了。”

“强奸你们是个圈套,”卡西尔边干边说,他感到很满意,“这是个多么舒服的圈套啊。”

悬崖上,老莫里斯坐着,忽然他平静的心境中出现了一丝扰动。

莫里斯回头向悬崖下看,只见阿里叔叔在悬崖下向他挥舞着双手,嘴里吼吼乱叫。当然,从莫里斯所在的高处,根本听不到阿里的叫喊,但莫里斯知道他在叫喊。莫里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莫里斯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悬崖上飞速下来。阿里跟在老莫里斯身后,向猴王的洞府奔跑。他们说是奔跑,但衰老的猴子奔跑起来,速度和小猴子走路差不多,他们拼命地加速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蜜蜂嗡嗡地在前面飞,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洞府口群猴鸦雀无声,部落里所有大小猴子都在。卡西尔的八个兄弟分列两旁,艾瑞遍体鳞伤,四肢着地,艾瑞脸的正面冲着莫里斯,背后卡西尔正双手撑着艾瑞的腰,顶着艾瑞的身体向前一拱一拱。看到老莫里斯回来,猴子们纷纷闪避,让出了一条通道。老莫里斯向前走去,艾瑞眼中闪过一道痛楚,老莫里斯微微一顿。但他没有停步,而是绕过卡西尔和艾瑞向洞府里走去。卡西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腥热的气息甚至喷到了老莫里斯的脖颈上。

洞府里,老莫里斯所有的侍妾都不见了,洞府中间的空地上躺着小莫里斯。他弯腰摸了摸她,小莫里斯已经死透了,但身子还有些温热,下身沾满了血污和尚未干透的精液。老莫里斯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他早一点屈服的话,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也许昨晚他真的应该听从妻子的建议,连夜从部落出逃,从此浪迹天涯。仅仅因为一点自尊,仅仅因为不愿意提早一些接受做奴隶的命运,他害死了女儿,接下来还将害死妻子艾瑞。老莫里斯心里充满悲伤。他转身回到洞口,艾瑞还趴在卡西尔的胯下,一瞥之间,老莫里斯看到了卡西尔正在艾瑞的身体里进进出出,卡西尔的脸上放射出一种即将成为王的光辉。所有的猴子都在静悄悄地等待,周围弥漫着一种兴奋的期盼。老莫里斯知道,他们在等他开口宣布放弃王位,这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老莫里斯向大家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迅速地向狂热的卡西尔伸出手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当他手缩回来的时候,指尖上捏着卡西尔的一只眼球。卡西尔尖叫一声,惨烈的声音让周围的银杏树扑簌簌地掉下了许多叶子。卡西尔的八个兄弟一起扑了上来,局势是一边倒的,老莫里斯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洞口再也无法反抗。

“我成王了!”卡西尔摘下身上的乱毛,坚定地宣布。

“独眼王!”一个兄弟补充道。

卡西尔满意地看着匍匐一地的猴子们,发布了他成王后的第一道命令:“把他扔到海里去!”猴子们拖着老莫里斯,他一条折断的手臂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身下。群猴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翻过山坡,绕过悬崖,向大海前进。猴子们把老莫里斯扔进了他天天眺望的无垠的大海。

被冰凉的海水一激,莫里斯醒了过来,求生的本能使他拼命上浮起来,向海岸挣扎。

“谁也不准救他,救他的一起死!”卡西尔说。

猴子们在岸边列队,每一个都向在海水里扑腾的老莫里斯扔出一块石头。

这是一次公开的投票选举,是一次民意的表决,它体现了集体的意志。

群猴是用实际行动向新王表示了效忠。

“你开了一个坏头,”艾瑞说,“王从来不应该这样死。”

卡西尔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不扔石头吗?”卡西尔愤怒地责问道,“你不效忠我吗?”

老莫里斯行将死去的身体四肢摊开,在离海岸不远处随波浪一起一伏,那种姿势十分自然,看起来像是在海里已经漂浮了许多年。艾瑞从队伍里走出来,走下海滩,在群猴的注视下,她下到了水里,把莫里斯捞了起来。艾瑞横抱着老莫里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海滩上走。

“砸死她吧”,八兄弟怒吼起来。

“不!”卡西尔轻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向地下吐了口唾沫,说:“让他们上来。”

卡西尔回头盯着老猴王忠实的朋友阿里叔叔,下了命令:“你去把艾瑞杀了!”

阿里叔叔呆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砸得像标枪的树枝。

“你不是想要红果实吗?”卡西尔冷淡地说,“杀了她,你就能得到免于恐惧和饥饿的红果实。”

阿里叔叔握着树干,浑身颤抖起来。猛然间,他怪叫一声,冲向已经走上海滩的艾瑞。

艾瑞的额头被树干穿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了阿里一会儿,横抱着老莫里斯倒了下来。艾瑞和老莫里斯一横一竖倒在海滩身上,就像人类向苍天祈祷救赎的十字架,海浪在他们身体的不远处轰鸣。潮水很快会涨起来,将他们淹没。在他们被潮水淹没前,艾瑞和莫里斯残存的生命听到了群猴庆贺的欢呼声。

坐飞机

很多人谈到性关系并非生活的全部,现在的小说又大写性关系,既俗套又对生活的丰富性缺乏认知和想像。对李若晖来说,生活很丰富,这没问题,但他看小说还是喜欢看这方面的。他认为从性关系中讲出来的人生道理比较实在,比较深入人心,所以他看书喜欢乱翻,看到喜欢的段落就停下来细看。最近他工作头绪杂乱,看小说这件事就有点耽搁了,加上前女友张乐跟他的关系搞得满城风雨,很失败,朋友们都说他不对,这让他有点失望。更要命的是,他发现一次失败的恋爱,完全可能导致男人的ED综合症,这是心理问题,也是生理问题,他向不同方向测试了几次,希望能解决问题。问题始终没解决,他开始有点担心起来,这毛病怕是治不好了——起码是不好治。

于是,他决定出门旅行,调整好心态,回来后再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他要争取从前一段生活的阴影里走出来,更好的结果是能从ED阴影里走出来。这件事很要命,对他生活造成了全面影响。此外,工作上的事也焦头烂额,互联网不好做,这是个全球性问题,需要他全力以赴。出门前,李若晖对着镜子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放松下来。旅行既不是工作,也不是恋爱,用不着如临大敌。

一上飞机,他就摸出一本小说来看。前女友是个文学爱好者,对他影响颇深,也多少改变了一些他的生活方式。飞机头一翘,开始飞,他系好安全带,继续看书。

什么书啊,这么专心?

邻座女人向他搭讪。

飞机不大,是老式的三叉戟,中间一条通道,左右各坐两人,很拥挤。李若晖落座前就注意到了这女人,三十来岁,保养很好,有一副寂寞的深沉表情。说不上漂亮,但另有风韵,就是所谓成熟的美。李若晖边看书边猜了下她的职业,看起来应该是高端白领,却又没坐商务舱,恐怕经济条件也不怎么样。见她主动凑过来,李若晖就把书递过去给她看封面,是一本法国人萨德写的书。

讲什么的嘛?女人继续问。

他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本书的主题还真不好概括。

好像是讲一个人吃大便的事情,李若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回答道。

女人吃吃笑起来:现在真是,什么书都有,连这也能写出一本书!

她说着摇摇头,埋下头去,看飞机上免费提供的航空杂志,不再搭理他。

李若晖却被她说坏了,注意力变得有点不集中。过去他出差的时候,总是盼着能有一、两次通常所说的艳遇,但从来没有邂逅过。很早以前,李若晖就对交通工具抱有一种相当奇特的迷恋,他喜欢会动的东西,至于具体怎么动,倒不是很有所谓,只要能够从甲地移动到乙地,就会让他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随着移动速度的加剧,兴奋也会像体温计里的水银柱,嗖嗖地往上飙。特别是一想到,要能够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来上那么一下子,那种快乐将身不由己,随着强劲的气流一起一伏——肯定不是地面活动所能比拟的——他叹了口气,如果不是ED这毛病,说不定这女人还真有可能发展一下呢。

李若晖为了分散下注意力,决定去上个厕所。亚光的金属面板充满了后工业社会的现代感觉,厕所里没有窗,但他知道外面肯定是蓝天如洗,阳光如金。他冲水,看着淡蓝色的液体被轰鸣的压缩机吸走,就又冲了一次,这些淡蓝色的水会在高空中分解成细小的雾吗?他想象着,也许如此,不然这些蓝水会流到哪儿去呢。也许它会随风飘落在空中,然后以分子的形式落在某些地点的某些人头上。这世界真是太广大了,绝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只会在分子结构层面,跟你发生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系,更可能的是永远没关系,和美女发生关系的概率就更小了。李若晖不由得叹了口气。

回到座位上,他主动跟邻座的女人说起了话。

小时候我第一次坐火车,他对那个女人说,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吧,边上坐着的那女人跟你很像。

女人放下手里的杂志,唇边浮起了一丝微笑,好像在说这种搭讪有点过时了。

李若晖不管这些,他强调:真的非常像。

女人敷衍道:小时候的事情,你也还记得?

李若晖:当然记得!她是小学老师,又漂亮又和气,对我可好了,还给我买了碗面。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李素素。

李若晖:这名字真好,我也姓李。

女人瞟了他一眼:你是干什么的?

李若晖:在一家网站工作,负责一些管理。

女人活跃起来:哦,那你是CEO啰?

李若晖:我是艺术总监,他们都叫我CAO,A你晓得吧,就是Art的意思。CAO,你拼写下就明白了。

女人不肯拼写CAO,只是淡淡地问:出差?

李若晖:这次是旅行。天天出差,太没意思了,想换种方式,让自己彻底放松下。

女人:旅行啊,怎么就一个人?

李若晖:你不也是一个人吗?现在我们就是两个人了。

女人笑起来:我可不是一个人,我老公坐后面。

李若晖回头看了看,一堆人头,彼此相似,看不出哪个是她老公,但感觉到内心在冒起一股失落情绪,尽管他本来就对此事并未抱有任何幻想,就是想跟她胡乱聊天。要真有想法,刚才他就把名片递过去了。他没递名片,说明他动机还是蛮纯洁的。

女人唇边的笑意尚未消失:是不是有点失落呀?

李若晖:是的是的,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办法呢,有点失落很正常。

谈话上升到人生观的层面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未尝不是个摆脱困境的方式。心理上顿挫了下后,他合上书,开始闭目养神。女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说:帮我把上面的小箱子拿一下好吗?

李若晖站起来,打开头顶的行李仓盖,取出了她的小行李箱。女人把小行李箱放在膝盖上,再打开盖子,从某个角度看,能看到一小角乱七八糟的妇女用品,女人把手伸到箱子里一通摸索,似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然后合上盖子,李若晖又帮她把箱子放了回去——以下场面有点匪夷所思——女人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翘起左腿,把脚搁在右膝盖上,由于空间关系,姿势相当别扭,左膝盖顶在前坐椅背上,和腹部成四十五度角,于是丝质的裙子向大腿根部滑落,露出了一截白肉,然后,女人又把长丝袜撸了下去。

李若晖有点尴尬,一时也看不出她要搞什么名堂。

女人:好奇吧。

李若晖:有一点点。

女人:最怕坐飞机了,一坐飞机脚趾头就痒,痒得受不了,怎么挠都不行。

女人从软膏管里挤出了一些半液体状的物体,涂抹在脚趾间,随手把软膏管的包装盒递给他看。李若晖不知为什么竟然小声地念了起来:达维邦盐酸环丙沙星软膏。作用与用途,广谱抗菌药,用于治疗脓孢疮、疥疮、毛囊炎、湿疹合并感染、外感染、癣病合并感染及其它化脓性皮肤感染等。用法与用量,外用、涂患处,一日2-3次或遵医嘱。禁忌症,对本品或其它喹诺酮类药有过敏史者禁用。

女人轻声一笑:你真是个念书狂,连这也念!

若干年后,李若晖迄今说不明白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女人的那一声轻笑,就像给他下了春药,让他迅速地勃起了,并且全身肌肉僵硬,在座位上保持一个姿势直挺挺地坐了两个钟头。一直到飞机落地,他再没跟那女人搭话,也没再看书——什么书能达到这样强烈的效果?事后他像智者一样安慰大家: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你们都放心好了。

前妻

李若晖过了三个月清淡的日子,成功地把性从生活里驱除了出去,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了。

前妻张乐跟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张小纸条,说是跟他过不下去了,原因不明。其实张乐还不是他的合法妻子,顶多算同居女友,但李若晖也按惯例将她称作前妻。张乐走了以后,他乱了一阵,先是跟小袁,再是跟小梅,都是超短期的露水姻缘。直到有一天他幡然醒悟,认识到这样把日子过下去,日子总有过毁了的一天。小袁和小梅的故事前后有些交叉,三月份,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坐在阳台上,阳光照着上半身十分舒服,房间里女性用品扔了一地,都是小袁和小梅不要了的东西。李若晖冷眼看去,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过去了的,爱恨情仇,不就跟扔在地上的文胸和化妆水一样吗?只要你心里放下了,它们也就没用了。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李若晖活出了一点风格,一开始有点憋,后来就顺理成章了。没有女人,甚至什么也没有,他却体会到了一种新的快乐。

摆脱了欲望控制的男人是自由的。

首先是生理上的变化,头发原来已经有点枯燥发涩了,发端开叉,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植物神经和内分泌,现在变得十分滋润,仔细看去,青丝隐隐,简直仙风道骨。其次,早晨开始恢复性功能,重新有了晨勃,这让他十分欣慰。三十三岁,很长一段日子,若晖一觉醒来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全身疲软酸痛,这种身体的焦虑年轻时完全想不到。毫无疑问,一切都在好起来——这是李若晖的看法。

接着是四月,接着是五月,六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李若晖先是独自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看碟。这是部枯燥的法国片,不知为何感觉这样状态不大对,他就开始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这一刻,时间大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李若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受不了,这是一种没有来历,甚至没有目标指向的激情,生活本来已经理顺了,踏实了,突然在某个点上就出现了断裂。没有先兆,也不加说明,血液涌向脑部,神经末梢活跃异常,整个感觉是有个小人在他身体里跳舞。

于是,李若晖决定出门走路,这一走就走了四个钟头,天都差点亮了。他沿着三环从农展馆往南,到大北窑,然后往东折上了长安街,继而往北,走到工体北路,绕了一个圈子后穿过三里屯,期间精力旺盛无比,毫无疲惫之感。若晖希望通过这个办法,一举使自己安定下来。

到三里屯东路北端出口时,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竟然有几个不知疲倦的小姐从隐秘的黑暗中窜了出来,他吓一跳,随即想到她们是小姐。从小姐的角度看,半夜三更在这一带风风火火走路的单身男人,如果不是心怀鬼胎就太奇怪了,而且此人此时面色亢奋,两眼通红,浑身散发一股足以让整条街上的小姐都全面垮台的情欲。小姐的招呼若晖觉得很有趣,还跟其中一个侃了侃价,聊了几句,想顺便了解一下她们到底是怎样生活的。随后,若晖打消了心中不健康思想,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带小姐回家。原因并非出于他经常仰望星空,被内心的道德律束缚住了,而是他从多年的实际经验出发,认识到仅仅做这件事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一觉醒来,依然空空荡荡,这是他最难以接受的结局。夏天深夜的微风十分舒服,白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很多只小手在不安分地乱动。这时,若晖感受到了一点寂寞的伤害,进而想到人活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简直长得要命,没意思透了。

三点钟,李若晖一事无成地回到家门口,激情在他长距离的疾走中消耗殆尽——最后有一段路他实在走不动了,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打开门时他真的感到了意外,前妻张乐正坐在卧室里看碟,是他晚上看到一半的那部法国片。

这部片子有什么看头?他说。

张乐没说话,两眼仍然盯着电视机看。

要看碟给你找个好看的,若晖继续说。

算了,张乐说,不想看了。

张乐关了电视去洗澡,期间,若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觉得自己对张乐的态度有点像个神经病。自己应该发脾气,就算不说粗话,也应该让她出去。既然走了,何必回来?等等等等,很多台词在他脑海里翻滚。李若晖决定,等张乐从浴室里一出来就跟她说清楚。

没想到,张乐从浴室里出来,李若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接下来,他们跟正常的夫妻一样埋头做了起来,双方都一声不吭。

抵近高潮,李若晖突然问:我好还是他好?

张乐哼哼唧唧:什么呀?

李若晖停了下来,又问了一遍。

张乐没说话,闭着眼,好像在睡觉。

张乐还是没吱声,李若晖打了她一巴掌,不轻不重,张乐的脸颊富有弹性,但更像是一块高质量的橡皮,于是若晖左一掌右一掌劈劈啪啪打了起来。张乐终于有了反应,泪水从她闭着的眼里流了出来,这使若晖更加火冒三丈,因为他看不出张乐是悔恨、是痛苦、是难受、还是在快乐,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让他搞不明白毫无办法,若晖只好双管齐下,边打边干,动作非常别扭。

最终他们精疲力竭,一起软倒。李若晖爬起来,睡到了沙发上,觉得他们真的有点像老夫老妻了,明天就应该一起去民政局领证。接着他又想到,自己同张乐虽然一起生活了多年,但张乐仍然是个不可理喻难以索解的人,深入细想,自己不也是个不可理喻难以索解的人吗?李若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没有任何想法,想法却纷沓而来。接着,他听到张乐也爬了起来,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这使他心中一软。

算了,睡吧,若晖说。

张乐抽泣的声音更大了些。

算了,若晖说,什么事明天说吧。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停止了,张乐从床上下来,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躺下。

他们一个沙发,一个地板,就这样睡了一夜。

双方的姿势都很自然,似乎他们一辈子都是这么睡过来的,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洗澡

事情要从李若晖十九岁的时候说起。当时是他个人生活中的困难时期,没考上大学,也没工作,更糟的是他离家出走,从家庭方面得不到经济上的支持。来到北京,他却觉得北京很熟悉,跟自己的家乡完全一样,走在街上他甚至不用问路,先知先觉,如鱼得水。他跟朋友合租了一间简陋的公寓,很快就安定了下来。虽然房间里除了一张旧床垫外没有更多的家具,也没有更多的空间,李若晖却觉得十分舒适。不知为什么,他迷恋上了洗澡,而且是有浴缸的那种洗法。

那年冬天里的某个日子,在一个集贸市场他看上了一个非常大的塑料盒子,透明的,一般人在夏天用来收纳冬季被子的那种。李若晖很满意,唯一让他吃不准的是,这只盒子里是否能放热水呢。小贩有点迷惑,放被褥的盒子为什么要放热水?小贩虽然不解,但还是起劲地解释了塑料盒的种种好处,结论是七十度左右应该没问题,若晖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了。第一次用这只盒子洗澡费了不少事,他用房东蒸馒头的大铝锅连续烧了四次水,再兑上凉水倒进塑料盒里。当水的高度升到勉强可以淹没一个人,他就脱得精光,躺进了盒子。虽然两腿必须搁在外面,水也有点凉了,但若晖躺在里面仍然觉得很享受,房间里漂浮着一种肥皂水的爽快的气味。令人扫兴的是,洗完澡后,他意外发现盒子装了水会变得非常沉重,房间里也没有下水道。由于开水和凉水的比例大约为四比二,所以大体上他就必须分七次用铝锅把水从盒子里弄出来,再端到外面的厨房里倒掉。

二十五岁时,李若晖独自租了一套两室一厅带卫生间的房子,租房时他的选择标准之一,就是必须有一只浴缸。这当然很重要,他告诉自己,第一,它可以用来洗澡,搞好卫生;第二,它可以用来享受,虽然生活的乐趣只有一点点,但却是人生的希望所在;第三,最重要的是,它象征着自己的生活是向上发展的,是个人奋斗有所成果的一个阶段性标志。所以,他租下来的这套房,果然有一个浴缸。虽说工艺粗糙了些,是用砖和水泥垒起来,表面贴着瓷砖的那种,但他仍然和第一次用塑料盒洗澡一样,觉得非常舒服非常满意。洗完澡后,如果张乐来了,他就会很起劲地跟她做爱,然后回到浴缸里再洗一次。

今年若晖三十三岁了,他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两瓶进口浴液和一套一百八十平米的高级住宅。李若晖指点装修工人打掉了一堵墙,把卫生间和一间卧室连通起来,地面全都做上防水,再铺上黑白花纹的大理石,这样他就拥有了一间几乎可以称作奢侈的真正的大浴室。其面积之大,我们只有在进口大片里看到过,除了一只带优雅弧度及按摩功能的大浴盆外,浴室还可以用西班牙进口玻璃做的推拉门隔开,某处的小喷嘴能奇迹般地喷出水蒸汽——在必要的时候,若晖想,就可以把自己蒸一蒸。玻璃门外,当然,还在浴室内,有电视、电话、几本书、躺椅、浴衣和浴巾柜,墙上则挂着一只飞镖的木牌。现在李若晖洗完澡后的习惯,是往墙上扔上五到七支飞镖,飞镖扔完之后,张乐差不多就从健身房回来了。

张乐是个个子小巧的漂亮女人,对若晖富有想象力的浴室设计赞叹不已,还请了很多闺蜜来参观,那些闺蜜则带上了自己的丈夫或男友,所以参观过浴室的人数大体是张乐邀请的一倍,这在他们的熟人中掀起了一个装修浴室的小高潮。当最后一拨参观者离开以后,若晖关了灯,在浴室里点上了大量的蜡烛。这是他们同居一周年的纪念日。李若晖破例在洗澡前就跟张乐做了起来。事完之后,他们躺在床上,若晖抚摸着自己有了点赘肉的小肚子,向张乐说出了十四年来自己对洗澡的痴迷和种种相关小故事。

对若晖为了能洗上一个好澡而奋斗至今,张乐不由得产生出一种近乎崇拜的激情。真美,她说。说完他们又做,如果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做,那么下面的对话听上去,就会像有人在一家非常安静的酒吧里畅谈理想。

真好。

还,不够好。

那,你,还要怎么样嘛?

我要在屋里,挖个,游泳池,这就是我人生,的目标。

啊,太好了,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天天去游,泳了。

那个,不叫,游泳啊。

嗯?啊。那叫,那叫,什么啊?嗯?

那个,就叫,洗啊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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