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萍

一直很向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村居生活，第一次跟先生去他家，就喜欢上了那个藏在白云深处的小村庄。虽然每次回去小住都不得不面对如厕、洗澡等不方便的问题，但山里清新的空气、凉凉的山泉、丰富的果蔬、郁郁的山林、璀璨的星空对我来说是一种永远新鲜的诱惑。

住进远离喧嚣的小村里，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那么忙，心情也会无端地好起来。山村没有4G，不通网络，于是，手机、电脑回归了它们最简单的功能，不用忙着刷朋友圈看公众号，不用忙着回复各种工作群、交流群里的通知、话题，除了偶尔的电话、短信，平时绑架了我们太多时间的电子产品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纯净潮湿的空气、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仿佛就是一剂安神的良药，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抚平我内心的焦虑。孩子也因为爸爸妈妈有大把的时间陪他玩、耐心地听他说话，变得特别开心。

山村的每一天每一物都是新鲜的——包括空气、水、粮食和果蔬。

早餐过后，沿着屋后的小路以散步的速度踱到村后山坡上的菜园里，拔一颗长得最好看的白菜，扯一把水嫩嫩的芹菜，摘上几个红的辣椒、紫的茄子，再掐上几尖薄荷、撩几棵小葱，一顿午餐的蔬菜就备足了。带上它们从村边的小路散着步往家走，再顺便去地里拔几个水灵灵的萝卜。若是在秋天，还可以在地边的树上摘几个被晨露浸润得冰凉冰凉的梨。如果时间还早，就去村后探望一下装满了清澈山泉的大水池——四季不断的山泉从高处的树林里流下来，汇聚到这个大池子里，滋养着一村的人、畜、禽、蔬菜和庄稼。

回到家，接一盆山泉，把所有的疏菜一股脑放进去，把手和菜一起浸进凉凉的水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或清透的薄雾里，用指腹轻抚每一片绿叶、每一个瓜果，一个人静静地与蔬菜来一场默契的对话——婆婆种的菜是不施化肥不撒农药的，除了泥土和偶尔的几只虫子，再不会有别的残留。洗菜，不过是一种仪式、一个静享生活的过程。

把洗净的菜齐齐地码在小盆里，端进厨房。此时的灶上，往往已炖着一锅火腿、一锅鸡，或是一锅羊肉，咕噜咕噜冒着香气。先前还在跟鸡儿狗儿玩得高兴的儿子总会掐着时间跑进来，自告奋勇地为我搭柴生火——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伟大而又富有挑战的游戏。尽管事实上从燃着的灶里分一些烧得正旺的柴到另一个灶里会比重新生火要快捷得多，但他更喜欢尝试自己生火的过程。静静地看着他跑出跑进去柴房那边找来合适的细柴，架好，点燃引火的松明，小心地伸进柴堆下，兴奋而专注地看着火一点一点旺起来。等他终于抬起头来给我一个得意的笑时，我知道那小小的心里成就感早已悄悄爆棚了。

依仗着食材的新鲜，厨艺并不佳的我，只需用最简单的方法，也能烹制出一桌红绿分明的菜来，让一向挑食的儿子胃口大开。

不过，品味山村的烟火，只是村居生活的一小部分，只要婆婆不去忙地里的活，除了洗菜，厨房里的事我通常插不上手。于是，除了吃吃睡睡，摘摘菜、采采果，最喜欢的活动还是爬山。

村在山中，山在林中，穿过村子、菜园和庄稼地，随时都可以去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散步。呼吸着林中特有的空气，听山风穿过树丛，站在高坡上眺望山外青山，也是一种享受。

最喜欢的，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去离村二三里地的林间草坡上晒太阳。那片草坡其实是相连在一起的几块被遗弃的耕地，草长得不深，还未及脚背，因为周围是茂密的森林，那几片连在一起的草坡就显得特别开阔。去草坡的路全是上坡，所以二三里地对我来说并不算近。每次穿过森林，从树叶的缝隙中看见前面宽阔的草坡时，我都会有一种想要朝它们奔跑过去的冲动。

草坡开阔但不单调，边缘长着很多蕨菜，春天是餐桌上的美食，夏秋就成了妆点草坡的风景。从高处流下来的山泉在草坡下的山箐中汇成小溪，若是在春天，溪边的山茶会开出满树的花朵，其中有两株，我已记不得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有多大，看着它们的枝叶一年比一年繁茂，花也越开越多，到今年春节再去看它们时，其中有一株开满了成百上千朵粉红的花，都是开得正盛的，看见她们，才真正领悟到什么叫 “惊艳”。除了春天的山茶，同样惊艳我的，还有秋天草坡中央灌木丛上 “开”出的红色野果——那是一种被当地人叫作“小花红”的野果，每一颗还没有一粒豌豆大，花是白色的，也很小，所以春天的时候它们并不起眼。到了秋天，它们小小的果在阳光下变得越来越红，一颗一颗挤挤挨挨结成簇聚成团挂在枝头，在蓝天碧草间格外显眼。小心地避开枝上的刺折下一枝，坐在草地上，摘一小把放进嘴里，酸甜中带着点涩，有点像山楂，慢慢咀嚼，就嚼出了秋的韵味。

若是遇到有牛羊在坡上吃草，我喜欢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躺下，听它们安闲地咀嚼草茎时发出的声音，任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看白云在蓝天下悠悠地走过。

晒够太阳，听够山风，手里捧着路边采来的野果、蘑菇，一路下坡往回走。若是不尽兴，还可以爬上林中高大的松树摘几个饱满的松包带回去——不过，这只有从小在这山中长大的先生才做得到，我和儿子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树下，等着树上那只近百公斤的 “大松鼠”摘下一包又一包还沾着松脂的松包扔给我们。

带着所有的收获回到家中，也顾不上被松脂染黑了的手，将松包放在火塘上烤热，原本紧紧包裹着松子的松皮就一瓣一瓣张开了，用小铁锤把松包砸松，口朝下一抖，饱满新鲜的松子就一粒一粒掉下来，拿一颗放进嘴里嗑开，心里便涨满了收获的喜悦。

若是在秋雨绵绵的时节，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村口的大树下捡到椎栗。村里的老人说，村口那几株树干上覆满了青苔、要两三个人才能合围的老椎栗树已守卫这山村上百年了。一场雨过后，老椎栗树下的路上就会落满了椎栗果。那是一种缩小版的板栗，和板栗一样有着带刺的外套，味道也与板栗相似。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椎栗果伴着树叶上的雨水落下，头皮和脑门被带刺的栗子打得生疼，却叫着笑着不肯躲开，每拾起一颗椎栗，就捡到了一份欢乐。等带去的小筲箕装满了，把椎栗端回家洗净，放进锅里煮开后滤掉水炒干，就成了美味的零食。

不过，椎栗树只有在风调雨顺的年成才结果，所以，捡椎栗便成了一个珍贵的体验。

村居的日子，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朝前走，不会让你忙碌到焦躁，也不会让你闲得空虚。总是要到该回城上班的时候，才惊觉时光流逝。于是，又满心期待着下一个假期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