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阿基琉斯英雄伦理结的解构

2018-11-10武少燚

戏剧之家 2018年22期
关键词:解构荣誉命运

武少燚

【摘 要】荷马史诗是古希腊民族精神的传承典范。作为《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古希腊民族精神的代表,阿基琉斯既有海洋民族为追求个人荣誉与尊严而形成的伦理结,又有英雄人物不甘平庸与正视命运而生成的命运伦理结。从文学伦理学角度解读阿基琉斯英雄伦理结的形成及解构对于感受史诗魅力,了解古希腊民族精神的文化内涵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阿基琉斯;荣誉;命运;伦理结;解构

中图分类号:I545.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2-0204-03

一、《伊利亚特》与阿基琉斯

荷马史诗是古代人类文明的精髓,是古希腊的民族骄傲,由《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组成。《伊利亚特》全诗共一万五千六百九十三行,讲述了古希腊人与特洛亚人的战争进行到第十年时某五十天里所发生的事件。荷马独具匠心地安排故事围绕阿基琉斯的愤怒展开,并叙述了愤怒的起因、后果和消解,而把其他相关事件穿插于史诗的不同卷中,既体现了诗人精心的题材裁剪和结构安排,又做到了情节的整一性。

作为史诗着力刻画的一个英雄典型,阿基琉斯占了将近一半《伊利亚特》的篇幅。后人但凡谈及荷马笔下的英雄,阿基琉斯不可或缺。正如学者Ernst指出,与其说人们迷恋《伊利亚特》,不如说人们更为迷恋史诗中那激动人心的部分,这一核心部分只关乎阿基琉斯——“他的勇气、力量、道德准则、饱满的激情和他的死亡”[1]。而他所有的勇气、道德准则、激情以及死亡等英雄伦理观都和其愤怒的起因、后果和消解紧密相连。因此,分析阿基琉斯英雄伦理观背后的不同伦理结(ethical complex or ethical knot)及其解构对于了解史诗本身以及古希腊民族精神的内涵有着重要意义。

二、阿基琉斯的伦理结及其解构

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角看,几乎所有文学文本的伦理结构中都存在着一个或数个伦理结。“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任务就是通过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发现伦理线上伦理结的形成过程,或者对已经形成的伦理结进行解构”。[2] 借助聂珍钊教授关于伦理结的理论,分析《伊利亚特》中阿基琉斯不同伦理结的形成,可以进一步探究荷马笔下英雄形象的精神实质。

(一)荣誉之结

大哲学家黑格尔说过,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自然会唤起一种家园之感。[3]这种家园感蕴含了古老的希臘文化因子,这些希腊文化因子即荷马笔下英雄的典型特征:骁勇善战、追求卓越、重视个人荣誉。《伊利亚特》中阿基琉斯的两次愤怒是其重视荣誉的集中体现,也是探索其伦理结中荣誉之结的线索。

在《伊利亚特》第一卷中,诗人如下开篇,“女神(指文艺女神缪斯——译者注)啊,请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基琉斯致命的愤怒。那一怒给阿开奥斯人(指古希腊人——同上)带来无数的苦难,把战士的许多健壮英魂送往冥府,使他们的尸体成为野狗和各种飞禽的肉食,从阿特柔斯之子,人民的国王(指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同上)同神样的阿基琉斯最初在争吵中分离时开始吧”。[4]当统帅阿伽门农要占有自己心爱的女奴布里塞伊斯时,阿基琉斯愤怒到想要杀掉自己联军的统帅。冲冠一怒为红颜,早在古希腊英雄时代已实践了这一点。在阿基琉斯眼中,这位“红颜”不仅是自己的女奴,自己的战利品,更是代表了自己的荣誉与尊严。

通读《伊利亚特》,读者从字里行间都可以感受到古希腊英雄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争取荣誉和尊严而战,甚至可以这样说,荣誉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与神一样崇高,是他们的价值所在。阿基琉斯曾大骂阿伽门农:“你这个无耻的人,这个狡诈之徒……你竟然威胁我,要抢走我的荣誉礼物”[4]。他还向母亲哭诉:“母亲啊,你既然生下我这短命的儿子……就该赐我荣誉,却没有给我一点,那位权力广泛的阿伽门农侮辱我,他亲自动手,抢走我的荣誉礼物”[4]。他满腔愤怒,独自坐在海边,既不去参加可以博取荣誉的集会,也不参加战斗,留下来黯然伤神。可见,荣誉感在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阿伽门农的行为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荣誉感,贬低了他的价值,是莫大的侮辱。面对这个伦理两难的问题,出于全军利益考虑,阿基琉斯被迫做出了自己的伦理选择——答应了阿伽门农这一“无耻之人”的要求。这种违背古希腊人倡导的正义伦理原则的行为等同于在阿基琉斯伤口上重重地撒盐,他征战沙场获得的荣誉感化为乌有。一怒之下,他退出了希腊联军,不再效力于阿伽门农。这是史诗中阿基琉斯的“一怒”。这一愤怒背后是严重的心理创伤,已形成了其关于荣誉的第一个伦理结。

阿基琉斯的退出使希腊联军实力锐减,连连失败。军中所有作战勇敢的将士,都被枪矢击中或射伤躺在船舶里,最终连主帅阿伽门农也中了枪。为了挽回颓败的局势,阿基琉斯的好友帕特罗克洛斯借了其征战的铠甲,代其上阵。他疯狂地追赶特洛亚人,致使特洛亚人溃不成军,一度鼓舞了军心,重振了士气。但战场上英勇的他已然忘却了阿基琉斯不可恋战的告诫致使他受伤后被特洛亚主将赫克托尔追杀,“一枪刺中他的小腹,枪尖一直把身体穿透,他砰然倒地,阿开奥斯人无比悲伤”[4]。代友出战阵亡,战死后尸体连同铠甲一同被抢走,这一消息使阿基琉斯再次勃然大怒。此为阿基琉斯的“二怒”,也是他关于荣誉的第二个伦理结。在荷马时代的战争中,铠甲和战利品女奴一样是荣誉的象征。阿基琉斯的铠甲并非普通战争装备,是在其母亲忒提斯的恳求下,技艺精湛的天神赫菲斯托斯精心锻造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铠甲,象征着阿基琉斯独特的荣光。但是,“帕特罗克洛斯倒下了,激战围绕着他那裸露的尸体,赫克托尔剥走了他的铠甲”[4]。挚友的死亡、铠甲的剥夺将阿基琉斯对阿伽门农的极端愤怒变成了对赫克托尔报复的极度渴望。赫克托尔对帕特罗克洛斯的所作所为使阿基琉斯感到自己作为英雄的荣誉与尊严荡然无存,他无法容忍对自己荣誉这么“赤裸裸的挑衅和蔑视”。于是他决定摒弃前嫌,和阿伽门农携手上阵发泄对赫克托尔的愤怒。

对女奴布里塞伊斯的抢夺和占有,对挚友帕特罗克洛斯的杀害和侮辱不仅影响了阿基琉斯一直以来的名誉,而且让他的荣誉和尊严大打折扣。对于第一个荣誉之结,他选择退出战争,但他的离去并非永远退出战场,而是在海边默默地关注战况,直至好友的离开(第二个荣誉之结)让他有了新的时机与理由重返战场。他的斗志、他的血性再次被激发,他得以再次为荣誉而战。因此,阿基琉斯重新踏入战场的行为既解构了荣誉丧失这一伦理结,又为全诗情节的充实与丰富奠定了基础。

(二)命运之结

荷马在史诗开篇已经提到过他要刻画的主人公是“神样”的阿基琉斯。从出生来看,他是人神一体的。阿基琉斯是英雄佩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儿子。他出生时被母亲抓住脚踵倒浸在冥河之中,除了没有浸水的脚踵之外,浑身上下刀枪不入。因此,他性格刚毅、叱咤风云、敢于同命运抗争。好友帕特罗克洛斯的死让他体验到一种作为命运共同体的死亡,英雄渴望出场,渴望重新掌握象征英雄荣誉与尊严的话语权。从缺席的“他者”成为了在场的“主体”人物,仿佛阿基琉斯的生存只是为了享受杀死赫克托尔赢回荣誉的那一刻。但当他决定上战场杀死赫克托尔为挚友报仇时,神谕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选择安逸的生活,会默默无闻,但却可以获得长寿;选择不甘平庸的生活,会赢得荣誉与尊严,但却无法颐享天年”。面对类似于“to be or not to be”的两难命运抉择时,常人会有犹豫、踟蹰、徘徊甚至辗转反侧,而追求卓越、不甘平凡的阿基琉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向死而生,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命运。这是命运带给他的伦理选择,也是命运造就了他的第二种伦理结。

文学伦理学认为,人类的伦理选择是由斯芬克斯因子的博弈所决定的。所谓“斯芬克斯因子”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人性因子(human factor)和兽性因子(animal factor)。这两种因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其中人性因子是高级因子,兽性因子是低级因子,因此,前者能够控制后者,从而使人成为有伦理意识的人。[5] 简言之,人性因子代表理性,兽性因子代表原欲。挚友的死亡使得阿基琉斯“暂时性地”失去了理智,强烈的复仇欲望让他身上善良的一边被分离出去,兽性因子代表的非理性意志无法受到约束,他变成了一只残忍的冷血动物。

阿基琉斯认为对于挚友的死亡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重视友情和义气的英雄伦理观促使他锐不可挡地冲向赫克托尔,结束了赫克托尔的生命,将其尸体拴在马后倒拖回了营帐,残暴地羞辱其尸体,并杀害了十二名特洛伊青年为好友祭奠。和赫克托尔的决战使阿基琉斯的原欲和英雄张力得到释放,血气得到平息,愤怒得到消解。这一决战过程不仅仅是赢回荣誉和尊严之举,也展现了他向命运挑战的勇气与魄力,解构了阿基琉斯的命运伦理结。

意大利近代思想家维柯认为,希腊人把英雄所具有的一切关于勇敢的属性都归结在阿基琉斯一个人身上。[6] 荷马让阿基琉斯在开篇不久就处于故事缺席的状态,让读者在英雄沉默之后就一直等待英雄的出场,直到史诗结尾才响应了读者的号召,而且一复出就可以扭转乾坤,带给对手毁灭性的打击,足见阿基琉斯作为全诗头号英雄的地位。但是,凡人必死是荷马史诗始终贯穿的主题。从这个角度上讲,阿基琉斯成了命运的注脚,听从内心的召唤注定了他的出战是一次孤独的行军,就像一棵孤独地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命运使他成为了一名悲剧英雄。阿基琉斯全身上下除脚踵外刀枪不入,而在交战中,敌人的箭矢恰好射中了他的脚踵——那唯一没有被冥河水浸没的部位,不知是荷马独具匠心的安排,还是命运之神的必然结局?死亡是人类无法逃离的伦理命题,即使英勇如阿基琉斯也不例外。阿基琉斯是希腊民族精神的十足代表,但“阿基琉斯之踵”这一机智的隐喻体现了古希腊人对民族英雄的辩证思考:在肯定英雄价值的同时,讽刺在追求荣誉和尊严的过程中,对自己原欲和血性无限放纵的英雄们,等待他们的将是死亡的终极命运。

三、结论

在古希腊人的观念中,荣誉是可以用物质财富来衡量和评判的。因此,无论是战利品女奴,还是挚友的生命,抑或是自己的铠甲,都不容有损。这些人或物与荣誉相关,被抢夺/被伤害就等于荣誉受损,阿基琉斯的荣誉之结由此形成,解构这一伦理结的“两次愤怒”使得阿基琉斯重返战场,不懈地追求荣誉与尊严。但是,在命运和生死之间,英雄们宁愿选择正视自己的命运,向死而生,在命运之神的召唤到来之前英勇战斗,毫不畏惧,使短暂的一生最大限度地闪耀出力量、进取、奋斗以及荣誉之光,成就“不朽的死亡”,这是阿基琉斯对命运伦理结的解構,也是古希腊民族精神的永恒魅力。

希腊是西洋文化之母。作为海洋民族,古希腊人下海经商或做海盗等富有冒险精神的生活方式赋予了他们崇尚力量与征服、追求个人荣誉与尊严、注重现世生命价值等独特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价值观。阿基琉斯对个人荣誉与尊严的追求与捍卫彰显的是古希腊的民族精神,但“阿克琉斯之踵”这一致命弱点体现的是古希腊人对自我民族精神的辩证认识和深刻反思。

参考文献:

[1]Breisach Ernst.Historiography:Ancient,Medieval,Modern[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52.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20.

[3]姜守明,洪霞.西方文化史[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12.

[4]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罗念生,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7.15.403.434.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6):5.

[6]维柯.新科学[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423.

猜你喜欢

解构荣誉命运
命运的更迭
解构“剧本杀”
获得的荣誉
命运秀
荣誉得主们都说了些什么?
于强 保持真实,从生活中解构设计之美
彭涛形而上的现世解构
命运
命运是否掌控在你手中
获奖荣誉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