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李晓强

采访专家/常 江 陕西省中医医院 副主任医师

《卜算子·梦里不知眠》

[宋 ] 陈瓘

梦里不知眠，觉后眠何在。

试问眠身与梦身，那个能只对。

公元前582年的一天，晋景公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一个身形庞大的厉鬼，披头散发的对他说：“你杀了我的孙子，是为不义。我已经得到了上天允许，今天是来报仇的。”景公立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恐万分，赶紧招来巫师占梦。巫师占卜后，说出了景公梦中之事。景公问此梦何解，巫师告知：“您的病已经很重了，恐怕活不到今年吃新麦的时候了。”果然，此后景公的病越来越重。于是，他派人到秦国去请名医。秦桓公派了一名叫缓的医生来为景公治病。缓还没到晋国，景公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的病变成两个儿童，他们嘀咕道：“缓是一位医术极为高超的医生，他马上就要来了，估计我们要遭殃了，不如赶紧躲进晋景公的肓之上，膏之下，那样就安全了。”果然，缓看过景公后说：“您的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伐不了，透达也不行，药物恐怕已经无能为力了。”晋景公只能无奈地送缓回秦国了。果然，晋景公在吃新麦前死去了。

每个人都会做各种各样的梦，不仅晋景公，很多人的梦里，都会有些与现实似乎相应的反映。除了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解释外，医学上是如何看待梦的呢？为此，笔者采访了陕西省中医医院脑病科副主任医师常江。

梦与睡眠紧密相连

奥地利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

现代科学研究表明，睡眠是一种人的大脑活动的表现形式。常江告诉记者：“一般而言，人脑活动有三种状态：清醒状态、非快动眼睡眠状态和快动眼睡眠状态，后两者就是人们常说的睡眠状态，其中非快动眼睡眠占整个夜间睡眠时间的75%-80%。正常成人的睡眠会先进入非快动眼睡眠状态，再向快动眼睡眠过渡。睡眠中，这两种状态大致以90分钟左右/次的频率交替出现。”

梦大多发生在快动眼睡眠状态。现代研究认为，人在非快动眼睡眠阶段恢复体力，在快动眼睡眠阶段恢复精力和记忆力。由于现代研究对于梦发生的详细机制尚不清楚，目前只能粗略地知道若是在快动眼睡眠中被叫醒的话，更容易记清梦的内容；相反，在非快动眼睡眠中，即便做梦了，但醒来后大多无法记清梦的内容，或是压根不知道做梦了。

人对于梦境的记忆程度衍生出两个概念，其一是梦境，也就是梦的内容。其二是多梦，有些人总能记清楚自己做的梦，因此觉得似乎在整夜整夜地做梦。中医认为，多梦是由于外邪侵袭，致魂魄不安于心肝，血不舍魂造成的。常江介绍，对于梦的记忆程度主要取决于是在哪个睡眠状态中醒来。

“多梦不好，但完全无梦也不好。一般来说，适当的做梦是正常的，但若真的无梦说明大脑可能出现了问题。”常江提醒道。

“经常听别人说，昨晚做了个好梦，很遗憾被打扰了，但回味起梦中的片段，依然觉得很开心。也有人抱怨自己的梦太可怕，似乎经历很多苦痛，第二天腰酸背痛。其实，这些感觉与梦本身没有必然联系。” 常江解释说，“做梦本身不会影响睡眠，只不过是现实的压力影响了梦和睡眠，而梦和睡眠又反过来强化了现实压力。这也就是为什么噩梦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其实是因为现实压力传递到了梦境中。在神经内科、脑病科，每天都有很多因多梦或者噩梦连连前来就诊的患者。”

对于精神过度紧张、入睡困难的人而言，常江建议可以试试催眠，因为催眠可以有效缓解精神紧张，引导人进入睡眠状态，但催眠本身对梦的活动可能影响不大。

魂魄飞扬是梦的源头？

中医对梦的解析可追溯到《黄帝内经》，正如《灵枢·淫邪发梦》中说：“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这或许是中医最早关于梦的发生机制的讨论，认为梦是由于邪气自外入内，侵及内脏，又无定处，与营卫并行，引起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故而成梦。明确指出了“魂魄”飞扬并非鬼神的作用，而是由于各种外界刺激引起人体内部变化。医圣张仲景认为，梦的产生与心气虚有关，认为梦不仅是魂魄妄行，而且涉及到精神，是精神离散的一种表现。

那魂魄是什么？《灵枢·本神》写道：“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出入者谓之魄。”其实，魂魄作为人体重要的精神意识活动，是中医学中“五神”的重要组成部分。魂藏于肝，魄舍于肺，两者又受心神控制。《类经》认为，魂是人的梦幻活动，魄是人的本能感觉活动。历代医家往往将梦看作是心神活动的一种表现。由此可见，若心神松弛，不能制约魂魄，或是肝肺有疾，不能内藏魂魄，均可引起“魂魄飞扬”，也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梦。

梦境与五脏辨证的临床应用

梦是现实情况的一种特殊反映

中医学认为，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神魂魄的变化不仅仅反映心肝肺的变化，还反映全身脏腑的变化。《中医释梦辩论》中提到，肾阴不足，心肾不交，则会出现梦中惊醒；肝火上亢，则会梦见吵架、打仗；脾虚痰阻，则会梦见很多生活细节，但情景纷乱；肺失宣肃，则会梦见重物压身，憋闷不适；阴阳两虚，则有可能会梦见死人或熟人死亡等。清代医家王清任在《医林改错》中认为，梦的产生是由于“气滞血瘀，脑气与脏腑之气不接”所致，治疗力主行气解郁，活血化瘀。

对于梦的本质，奥地利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由高度错综复杂的智慧活动所产生的。亚里斯多德也曾说，梦是一种持续到睡眠状态中的理想。可见，这些西方科学家都认为梦是现实的延伸。与我国古代一些医家对于梦的认识相同。

《黄帝内经》认为，身体的疾病大致也可以从梦境中找出端倪。比如《灵枢·淫邪发梦》中载：“厥气客于心，则梦见丘山烟火；客于肺，则梦飞扬，见金铁之奇物；客于肝，则梦见山林树木；客于脾，则梦见丘陵大泽，坏屋风雨；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客于膀胱，则梦游行；客于胃，则梦饮食……”“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恐惧，哭泣，飞扬；心气盛则梦善笑，恐畏；脾气盛则梦歌乐，身体重不举；肾气盛则梦腰脊两解不属。”这可能是最早将身体疾病和梦境联系起来论述的中医记载。中医的梦诊理论很多都是源自于此。常江打了个比方，若恐怖、痛苦、哭泣充满梦境，那可能是肺有热；若梦见只身在树林，无法找到出路，就提示可能肝有问题了。

隋·杨上善将梦分为三类，在《黄帝内经太素》中明确地提出：“凡梦有三种：人有吉凶，先见于梦，此为征梦也；思想情深，因之见梦，此为想梦也；因其所病，见之于梦，此为病梦也。”人之凶吉、忧思劳逸、疾病痛苦都会在梦境中得以体现。正如文章一开始，晋景公的梦一样，正是因为他身有重疾，所以才会做那样惊悚的梦。

梦，并非是大脑“副产品”这么简单。

金元·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论述了梦境与五脏辨证的对应关系， 并结合他自身多年的临床经验，提出了相应的治疗方案。（见前页图表）

不仅医家论述，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梦亦与现实有所联系。唐代诗人因为思念故里，就梦到了家中的花落满碧潭，正所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浔阳江畔的琵琶女渴望着美好的生活，但现状窘迫，身不由己，所以才有了“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梦境。这些都是梦境对现实的精神活动的延续。因此，若有多梦或是特殊的梦境，更应该反思现实问题，需正视做梦的根源。

小贴士：

何为梦诊？

梦诊是中医诊法的一种，《归砚录》中记载一病例，有患者常夜梦白人持刀自割其头，不敢入睡。多方求治。医家沈鲁珍分析患者的梦境，认为梦白人为肺虚，用独参汤治疗，痊愈。不仅古代，现代亦有不少梦诊病例，与其他诊法相互配合，进行综合分析治疗。